第6节

  春花则继续点头,一双清澈的眼睛好奇的看着老妇人。小姑娘明亮的眼睛,让老人心一横速战速决:“你在府里看,凡是被称作姑娘的大丫头,都是男主子的屋里人。”
  屋里人?
  “就是陪男主子睡觉的”
  哦,春花想,那芍药姑娘就是通房丫头了。
  果然刘嬷嬷接着说:“那天领你认路的芍药姑娘,就是二老爷的屋里人。可惜三少爷才八岁,等他长大你都该出府了。”
  “要不然将来做了少爷屋里人,有个一男半子做到姨娘也是你的造化。”刘嬷嬷说完起身去井边打水,准备最后清洗。忽然身后传来春花清晰坚定的声音:
  “我才不做什么姨娘!”
  春花在村里镇上,没见过大户人家还有屋里人这一说,可是姨娘却听人讲过。
  “我是要堂堂正正嫁人,做正头娘子。”
  刘嬷嬷被春花响亮的声音吓了一跳,心里却笑春花不知深浅。就算三少爷现在再可怜,那也是二房嫡长子,将来二房都是他的,春花这样的乡下小丫头,要是能被收房做了姨娘,那得是走了天大的好运。
  春花不管刘嬷嬷心里怎么想,她忽然发现一件很严重的事:大丫头要和少爷睡一个屋!真要这样她还有什么名声可言?
  这可不行,春花是很想挣钱帮家里翻身,可是有些钱能挣有些钱不能挣,不过四百文一个月春花也没打算轻易放弃。
  周清贞中午回来的时候,发现院墙外放了四把高背椅,椅背两两相对,上边各架着两根长棍子。他这些日子穿过的厚夹衣全都洗好晾在上边,甚至他送去浆洗院的单衣,也洗干净晾在上边。
  周清贞微微侧头嗅嗅自己的肩头,有点发酵的酸腐味。能穿干净衣衫了,他心里有些轻快。
  春花端了椅子坐在正屋门前,看见三少爷回来蹭蹭蹭走到他面前站住。周清贞漠然脸往旁边让让,春花也跟过去继续挡住路:“少爷我有些事要跟你商量。”
  之所以不再称呼三少爷,是因为刘嬷嬷说自己院里的主子,不能按排行称呼。
  春花低头盯着周清贞一直平视前方,漠然的眼睛说:“我是好人家女儿将来还要嫁人,不能跟你睡一个屋里值夜,也不会给你洗澡。”
  周清贞漠然的神情没有任何变化,他还是目光平视前方,又往旁边让让。春花横挪两步挡住他:“我知道这样对你不公平,可是我会加倍对你好。”
  你要怎么加倍对我好?周清贞再次漠然的往旁边让让想要回屋,太阳底下真的好热。
  春花第三次蛮横的挡住路:“你说话啊!我知道你不是哑巴。”
  “嗯”周清贞抿着嘴从嗓子里发了一声,心想,看来这傻丫头还没有接到继母什么指示,还有这火爆性子……
  周清贞同意了,春花提了半天的心落到实处,脸上绽开明快的笑容:“少爷屋里请”一边说一边麻利的让开路,发现椅子还挡在门口,连忙把椅子挪回屋放到八仙桌旁。
  “少爷先请坐,奴婢去帮你打水洗脸。”
  春花热络的到厨房打回一盆热水,放到盆架上,然后一边给周清贞挽袖子一边积极解释:“天热用热水洗,完了可凉爽。”
  周清贞伸出一只胳膊,然后换一只胳膊,方便春花挽袖子,最后把手放到水盆上。春花先捉住他的左手看了看:“香油好使吧,今儿个比昨天好了许多。”
  周清贞照旧漠然脸,不过心里浮现一个词:前倨后恭。
  过了两三天春花觉得算是安顿下来:每天打扫屋子,按时去领三顿饭再没别的事。要是日子天天这样过,这八年就太舒服。
  这一天早上周清贞吃完饭,又不知道去哪了,春花也不过问,收拾好自己换下的衣裤去井边清洗。
  花园里的刘嬷嬷恰好碰到,她抬头看看日头,又看看还有空洗衣裳的春花,问她:“三少爷没有小厮,你不给他送点心去?”
  “送点心?”
  “你不知道府里的少爷,早上在学堂都要用些点心?”刘嬷嬷也是奇怪“这都四五天了,你还不知道?”
  我打哪知道,又没人告诉我。不过学堂送点心……春花慢慢咧开嘴笑了,自己是不是能假装小厮,每天跟着三少爷上学去?
  哈哈哈,春花心里乐开了花儿,问清楚还是去找大厨房吴妈妈领点心,就像一只出笼的小鸟一样飞走了。
  拎着食盒春花恨不得飞去学堂,可是刚才因为跑的太快,已经被吴妈妈训斥了,只能一步步走。
  但这不能影响春花的好心情,学堂!哈哈,反正自己已经身兼四职,就算再兼职小厮也没什么问题,哈哈哈哈自己简直太聪明了。
  春花一路打听到学堂,然后看到的情形,让她的好心情荡到谷底。
  王八蛋!
  第9章 打架
  学堂是一个独立的小院子,进去二十多步是一明两暗的正房,西边还有两间厢房,周清贞被两个十岁左右的小厮围着,正房的廊檐下站着两个八九岁的小少爷,嘻嘻哈哈看热闹。
  周清贞的单衣因为在浆洗院泡的太久给泡糟了,春花没咋用力洗,衣裳就烂了几个破口。春花好歹翻出针线笨拙的给他撩起来,总不能让他大热的天还穿厚夹衣。
  可问题就出在这里,小厮甲扯扯缝合的地方:“哎呦,我的三少爷你穿着补丁衣裳,是想埋汰二夫人苛刻你吗?”
  也许用的力气大些,衣服顺着缝合的旁边豁开一个口子。哎~这么容易破口的衣裳,这群富贵惯了的人还没见过,小厮乙也扯扯周清贞衣服上缝合的地方,结果不出意外破口了,布料实在是泡糟了一点不结实。
  夏天的单衣,不一会就让周清贞露出胳膊腿上的白肉。
  “这个好玩,你们再撕撕看,哈哈哈”房檐下看热闹的二少爷周清玉拍手叫好。
  春花赶到的时候,周清贞被两个小厮推搡来推搡去,浑身上下破掉的布片耷拉着,露出不少白肉,小孩漠然的表情变成屈辱的倔强。
  周清玉‘哈哈哈’拍手笑的十分开怀:“再撕,再撕,给他撕出一身花儿,看他今天怎么出学堂”
  撕你妈逼!春花满胸的怒火提着食篮冲了出去。一篮子砸开小厮甲,拧身推到小厮乙,骑到那小破孩身上,提拳就往他脸上捶。
  这里不是安乐村,春花知道自己肯定镇不住另一个小厮,所以下手一点都没客气,否则她要吃亏。果然小厮甲愣了一会,立刻过来扑倒春花。
  春花是谁?打遍安乐无敌手。被人扑到顺势一滚抬腿往后踹,然后利索的翻身起来提脚就踢。
  这些小厮虽然都是奴才,但跟着少爷也和半个哥儿差不多,说句不客气的吃住比周清贞都好,哪里吃过这样的亏,而且春花那衣裳那架势,一看就是新来的小丫头,两个小厮动起手来没有半分顾虑。
  “啊~~~我跟你拼了!”被踢的小厮甲抱住春花腿,把春花掀翻在地,小厮乙也合身扑上去。
  就算是两个,春花也不怕,所谓‘一力降十会’更何况这些小厮手上还不会那两下子。春花连撕带踢弄倒一个,然后翻身骑到另一个身上,屁股一抬合着全身力气砸下去。
  “啊~~~”小厮乙被砸的两头往上翘,嗓子喊破了音。
  “干什么呢,翻天了?”忽然院门口传来一个小少年的怒斥声。
  “大少爷来了,还不住手!”随后是另一个少年的声音。
  小厮甲和小厮乙停下撕扯春花的动作,连忙告状:“大少爷,不知道哪来的疯丫头,扑上来就打小的们,大少爷要给小的们做主。”
  这话倒也没错,春花从小厮甲身上站起来,转头看向院门口的人:一个十三四岁身穿华服五官周正的少年,正双眉拧起直视这边,另一个十四五岁看样子是大少爷的小厮。
  房檐下被这生猛一幕吓傻的二少爷周清玉,急忙跑到周清远面前一脸急色,还有些惊恐:“大哥、大哥这丫头太疯了,见人就打。”
  周清远没有理会自己的弟弟,背着手冷眼看向春花:身上的衣裤滚得全是土,扯得七歪八扭,一个羊角辫散了大半,唯有一双眼睛火亮的直视自己,没有半分慌张。
  一直在旁边观察的周清贞上前一步揖手,想要解释:“大哥……”
  春花一把拉住周清贞,把他塞到自己身后,扯扯衣襟双手合于腰间,右手在上手心向内,微微屈膝俯身,声音清脆:
  “大少爷万福,奴婢是二夫人派给三少爷的大丫头叫刘春花。刚才来给三少爷送点心,那两个小厮欺负我家少爷,把二夫人给我家少爷做的新衣服,撕的破破烂烂。”
  春花站起来仰着脖子蔑视那两个小厮:“知道的说是孩子们贪玩,不知道的还不得说我们夫人,虐待我家少爷。”
  说完春花一双明目直直看向周清远:“奴婢想问问大少爷,这两个小厮这样坏我家夫人的名头,到底是什么意思?”
  周清远背着手走进院子,往春花身后的周清贞瞟了一眼,露了好多肉确实有碍观瞻:“你先回去给三少爷拿身换洗的衣裳来。”
  “是”春花屈膝,然后回身拉起周清贞的手,走进学堂里“你别怕,在这里等我。”
  周清贞一瞬间涌上很多话:我不怕,你才该害怕,你……最终他只是说:“你把头发理理再出去。”
  “好”春花笑着应道,不但重新扎好羊角辫,还把衣裳收拾整齐才出学堂。她一路急走,两条腿换的不能更快来去如风,拿了衣裳给周清贞送进学堂里,然后自己退出来。
  周清远冷脸问她:“你不伺候你家少爷更衣?”
  春花规矩的福了福:“奴婢是活契丫鬟,二夫人抬举才做了少爷大丫头,但奴婢将来还要出去嫁人,所以很多近身的事情,得三少爷自己来。”
  几句话说完周清贞已经换好衣裳出来,春花进去把那团破烂的衣裳裹成一团也抱出来。
  小院里静下来,几双眼睛都看向十三四的华服少年。周清远清清嗓子开口:“吉祥和富贵陪少爷玩闹,手下没个轻重,索性也被……”
  大少爷又清清嗓子,年龄一般大,两个小厮被个小丫鬟打得鼻青脸肿,真的很难说出口。
  “索性也被教训过了,这事就算了”周清远转向周清贞“至于三弟被弄坏的衣裳,我请我娘重做一身新的给你。”他的话虽然是说给周清贞听,眼角的余光却不停的溜到春花身上,看到春花脸上明显的雀跃,才放下心来。
  “那就麻烦大伯母了。”周清贞揖手为礼。
  安排好周清贞这边,周清远又敲打两个弟弟:“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是怎么回事,竟然纵容小厮大闹学堂,真不怕母亲知道责罚你们?”
  周清贞不想看大哥收拾周清玉和周清文,免得他们以后见了自己羞恼又多出事情,带着春花早早走了。事情压到这里最好,春花也不必受罚,自己也不会成为大房二房争势的缘由。
  可惜周清贞想得好,事情却烂在当时站在周清玉身边,一直没说话的周清文身上。
  第二天一大早周清文的姨娘张氏,粉也不搽花也不戴,拉着孩子到二夫人钱氏面。她把周清文一把推到钱氏身前,跪软在地上扯着帕子哭哭啼啼:
  “就算四少爷是姨娘养的,那也是周家正正经经的少爷……”
  钱氏正斜依在贵妃榻上,由丫鬟伺候染指甲,厌恶的看了一眼推到自己面前的周清文,蔷薇在旁边瞄到主子神情,连忙把周清文拉到一边:
  “四少爷见了二夫人怎么不行礼,这是哪门子大家少爷的做派。”
  张氏见了一手软软撑地,斜斜的跪坐在地上,仰着脖子一手扯着帕子轻轻盖到脸上,越发哭的凄婉。
  芍药瞥见钱氏眼里的轻蔑厌烦,上前一步:“张姨娘且省省,先掂量下自己的体面。一大早闹到我们夫人面前,哪里的规矩做派!依奴婢看还是请大夫人来一趟,你们房里的事你们自己料理。”
  “我们夫人只想着一家子和睦,我却不能眼睁睁看着四少爷受委屈。一样是周家少爷,凭什么三少爷不把四少爷当回事,纵容他大丫头吓的四少爷夜里睡觉都不安稳。”
  张氏又把儿子拉倒身边哭诉:“看这小脸吓的白的。”
  钱氏对张氏母子的厌恶烟消云散,差点没憋住笑出来,她压下嘴角冷声吩咐:“去把三少爷和春花带来。”
  第10章 受罚
  芍药一路分花拂柳到了小院,小院里春花正准备送周清贞出门去学堂。芍药拦住他们一副要笑不笑的模样:“三少爷夫人叫你领春花过去。”
  周清贞心里‘咕咚’一下,脸色白了白嘴唇微微抿紧,面无表情的对芍药点点头。
  三少爷发白的脸色让芍药嗤笑一声,一甩帕子拧身带路,春花小跑跟上笑嘻嘻的问:“芍药姐姐,夫人叫我们什么事啊?”
  一个乡下土妞跟少爷是‘我们’?不过芍药也懒得纠正,还是要笑不笑的睇了春花一眼:“你们做了什么,自己不知道?”
  昨天打架的事,春花心里一沉脚下慢了几步,落到周清贞身旁,看着小孩更加沉默,春花忽然生出勇气,她握住周清贞冰凉的手,悄声在他耳边说:“别怕,我会护着你的,我比你知道的厉害多了。”
  打架吗?周清贞继续一脸沉默,目光平平向前,可是被春花握住的手,传来温暖的感觉。
  芍药领着两个孩子到钱氏正屋,春花一进屋便闻到一股甜香的味道。这还是春花第一次进二夫人的正屋,屋子很敞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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