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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9节

  第129章
  清明, 原是二十四节气之一,与其他节气一般都是反应了一念之间天候的变化, 用以安排农事最好。但是清明又有从二十四节气中脱颖而出的,‘春分后十五日, 斗指乙,则清明风至’,不只是清明,也是清明节。
  清明节历史沿革到如今,各样风俗活动可多,且南北不一各地不同,其中较为普遍的便有禁火、扫墓、踏青、荡秋千、蹴鞠、打马球、插柳等。其中有一样拔河, 原就是军队行伍中盛行, 于是周世泽和祯娘出门踏青之前就带着她和女儿去大营看了一次。
  时光荏苒,匆匆已经是三年过去了。这个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三年之间周世泽和祯娘的生活也没得什么变化,祯娘生意暂时安稳, 变化不大, 周世泽也不过是考评了一任。但是周洪钥却变化极大,这年纪的孩子是见风就长么,快要五岁的小姑娘百伶百俐,若是装装样子,也很拿得出手了呢!
  是的,装装样子。祯娘手把手教女儿读书识字,给她启蒙, 又有文妈妈在一旁看着,虽没有正是请西席,但只要她不蠢笨,没有比别个差的道理。事实显示,周洪钥不仅不蠢笨,还格外聪明,什么东西都学的容易,只是没得长性。
  文妈妈当时叹息道:“我看着倒是和奶奶小时候一个样子,都是一点就通。只是可惜在坐不住,新鲜劲过去了就不爱搭理。可是这读书也好,学旁的也好,都不见得舒服,要舒服那就是什么都不学!这些事讲究天赋,但也看用心啊!”
  祯娘要为自己女儿辩驳一回,道:“也不能这样说,她只是不爱那些罢了,不爱的东西能有多少耐性?我那时候不喜欢的也多着呢,自不理会,专在喜欢的上下功夫。至于钥儿,她不是喜欢骑马喜欢算术这些,无论多难多辛苦,也没有半途而废的。”
  四五岁孩子学骑马不能说是真的骑马,要么是周世泽带着她驰骋,要么是她骑着自己那匹心爱的小马小玉任人牵着走。但是不要以为这是不辛苦的,小马鞍把大腿上皮肤磨破了,她也没中间停过一回。
  至于算术也是一样,祯娘算是一个算学极好的,自己也在上头用心有天资。然而只论灵气天赋,洪钥是胜过她的这种东西根本不用教,她才开始跟着祯娘启蒙学数数的时候就显现出来了。凡是她能够理解题意的题目,无论算的再复杂,她也只要一眼就能说出结果,和祯娘教过没教过并无关系。
  天资这样好便罢了,难得的是她真的喜欢这个。祯娘专门给她买了许多题册和算学书,在她识得的字越来越多后,就连审题也不需旁人多帮多少忙了,每日定有一两个时辰是留给算学钻研的。她才这样大,已经算是很耐得住了。这样枯燥的东西,许多大人也烦的打结呢!
  当然,这些是她喜欢的东西,没得兴趣的就是做样子学着,根本没有深入用心的意思。不过好在应付大面上不会有差,再说才四五岁么所以才说是装样子,摆出谱儿来。
  等到大营难得开放,让家眷们看了一场拔河,周世泽也抱着女儿逛了一大圈,收获了一大堆‘赞语’,不管是真是假,总归好听呢!周洪钥这个小姑娘正是凭借着装样子迷惑了好多人,人都以为是祯娘言传身教,教出了一个好闺秀。
  等到这边事情完了,祯娘一家人才又上了马车或者说只有祯娘上了马车。周世泽骑马,周洪钥当然是缠着一定要和爹爹一起。这不会引起别人误会的,周世泽宠爱女儿出名,炫耀的不得了,人只当他是连骑马也舍不得女儿,是他要带着的。
  慢慢行着,路途看遍春光,然后就到了踏青的地方。还没有落地,周家的大小姐就嚷嚷起来,定要自己放风筝。祯娘笑过,让人把所有风筝都拿出来,有有鸿雁传书、龙头蜈蚣、七仙女下凡、八仙过海这种串式风筝,这都不用想了,一个大人也难得放起来。
  实际上周大小姐不舍地看了看那些华丽有趣的串式风筝,自己晓得,根本没下手。真正拿起来的是担子双蝶,一根竹担起两只蝴蝶,也算很有意思了。再有就是一只南通‘七连星’,看起来普通,放上去却能发出各色哨响,音色美妙。
  只是祯娘还是不看好,她还是太小,丫鬟小厮替她放,她选哪一个都使得。若是自己放,别说担子双蝶和南通‘七连星’,就是最简单,同时也是正常风筝大小的软翅风筝、硬翅风筝、板子风筝,那也放不起来。
  不过祯娘不说,随她去吃了亏就好。她这里只管选了一只八仙过海,不假他人的手,只让周世泽替自己放起来。然后又估量自己的能力,拿了了一个美人风筝,同样放起来。不一会儿,两只风筝都乘着风,飘飘扬扬上了天。
  两人互看了一眼,都晓得对方的心意这样的放风筝不会放完了再收回来,都是放得高了,只把风筝线铰断,任它飞去,称作‘放晦气’。两人放风筝却不是为了自己放晦气,而是为了对方。
  “这样够高了。”祯娘说了一声,这时候她是觉得风越来越紧,手上也越来越得力,是放得的了。便拿了丁香递过来的剪子,一下把线铰断了。周世泽比她随便,只用牙在线上用力磨咬了两下,咬断了线,那风筝飘飘摇摇便随风而去了,一时越来越小直至不见。
  周世泽和祯娘做得好,这便让丫头小厮们去放。周大小姐这里就不成了,她先拿了那只担子双蝶,原有胭脂给她擎着,她再拉着跑。然而没得用,中间都是倒栽葱,不然就是跑到一半她支撑不住,气喘吁吁停了,这风筝自然也就下来了。
  周世泽给祯娘放了风筝,这就想替女儿也放了,谁知道周大小姐有拧巴上了,不肯把线轴撒手。周世泽没得法子,只得看祯娘。祯娘在周世泽和周洪钥这对父女眼里就是万能的。瞪了两人一眼,让人去车上取了个小盒子来,只道:“拿这个去玩儿罢!”
  打开来看,里头是一对京城沙燕风筝。这本来没什么稀奇,沙燕风筝算是常见的,奇就奇在这风筝只有手心大小。周大小姐看了眼前一亮,立刻就去拿,捏在手上翻来覆去地看,然后就给接上线轴。
  周世泽见了心里担心,怕放不上去女儿还要强着来他倒不是怕这风筝放不起来,大概是哪里流行起来的罢,反正在太原,就在这一片踏青的地儿,各种各样风筝,好像也有这样的。他只是担心,这样的风筝虽小,却不一定真的好放起来,于是问道:“钥儿能不能放这个?”
  祯娘摇摇头,那玩意儿是逗小孩子玩的,其实放起来比一般风筝还难呢!洪钥没把其他风筝放起来,放这个风筝不见得就好了。因此道:“只怕放不起来,不过放风筝不要紧,你多陪伴她她就高兴了。”
  周世泽在家时候少,洪钥又十分喜欢他,这时候放风筝打紧么?打紧的是有人陪她而已果然,周世泽明白过来以后带着女儿放风筝,最后在他的‘帮助’下那小沙燕风筝果真放起来了,周大小姐可是拍红了手掌!
  在下午晌祯娘一家踏青放风筝的时候,太原城里一家门户也有自己的事情。这家姓李,也是小门小户来着,靠着家里有两张织机纺线织绸。每年养几筐蚕,妻络夫织,甚好过活。一张织机尽勾日用,另一张织机则是干赚,一年生息不少,也算是温饱之家罢。
  只是这一日,家里绸缎又攒了十来匹,这家丈夫李大郎就去市面上出脱。都是熟门熟路的,将银子用秤准了一准,喝定价钱,银货两清,并没有多少停留。按理说这桩事了了,李大郎就该回去,偏他就是想往杂货铺子走一遭给家里带点子东西去,这一下引出事端来。
  李大郎老婆这时正在屋里造反,本好好儿的,忽然有街坊邻居来她家拍门,慌慌张张道:“李大嫂!不好了!李大哥在街上好心捡了人银子等着还人,却被赖着说中间贪了一半,少了三十两,不如数拿出来要见官呢!如今在坊主铺里拴着李大哥,就等明天。”
  人都不是瞎子,不说这李大郎平素为人正直,贪人钱财乃是没影子的事儿。就当是大家知人知面不知心罢,这件事也不对啊!人真想贪你银子还做什么在那里等着还你?真共有六十两,那人家六十两不要,反要你三十两?滑天下之大稽!真当旁的人是傻子了。
  只是这事情不是道理说得清楚的,这赖上的泼皮正是这坊主的外甥,不然也不会先拴在坊主铺子里了可别小看这坊主,就如同那乡下的里长一样,眼看着连芥豆之火都算不上,其实在自己地盘上也很有权威。
  既然是坊主,那在官府里一定有些关系。不一定多大,但是比起平头百姓不知强到哪里去。这样的小案子,也惊动不着父母官,大约就是主簿之流随意画几笔定下。若是中间有一二关系,好走通的很。
  去了一趟铺子里,李大嫂已经哭的泪人一般。那边咬死了一定要凑出三十两,不然官府见官府是一定不去的,生不进官府是老话,进了官府不说上刑,就说银钱,那也远远不是三十两可以应付的了,中间有的是小鬼来盘剥。
  然而三十两又是哪里好凑的,本来积攒了两年的银子只有十五两,打算再攒一年就够打第三张织机了,家里越发生发。现如今拿出来也不够,只能寻思去卖出什么。可打眼一看,竟是家常用之物,置办起来花了钱,要出脱确实不值钱的。
  也只有两张织机,新的织机是二十两一张,这张旧的至少也能卖个十二三,然后其他各处凑一些,也就齐了只是如何甘心?自家勤勤恳恳好生置业积攒起来的,只因为一个泼皮三两句话就付诸流水了。
  正在这时候忽然有个妇人道:“也不是真没得法子了,李大嫂大可以去巷子底黄家试试看,黄四哥如今在草场办事,他家娘子却是在家的。她原是什么出身,你们都知道,请动她去周家奶奶那里走一趟说一句话,什么事了不得!”
  李大嫂听住了,只是原先与黄四家娘子泛泛,这时候上门颇觉得窘迫,便道:“这使得?原来与人就是不怎么来往的,这一回就求着办事,忒不讲究。况且人是富贵人家,看得上我这样的?怕是没得用的。”
  原先说话的妇人就道:“这一回李大嫂可说错了!谁让李大嫂平常只钉死在了家里两张织机上,一点也不知道街坊邻里的新闻。人黄四娘子是个再好不过的,与人和气,不见一点高傲,但凡是好的事儿,平常也最是帮忙呢!”
  于是一帮人商议着,到底不好空手上门,李大嫂便拿了钱来买了一坛金华酒,两只烧鸭,两只鸡,一钱银子鲜鱼,一肘蹄子,二钱顶皮酥果馅饼儿,一钱银子的搽穰卷儿。这在她自家是平常绝不会花用的,这时却管不得了。
  黄四娘子,也就是子夜收到街坊送来这些还惊了一回。街坊里都知根知底,一般人家谁平常使这个闲钱?便请了人进来说话,等李大嫂羞答答把话说了她已经眉头紧皱,道:“李大嫂且放心!若真是如你说的真真的,不消李大哥有半点事。”
  让丫头送了人出门,叫了家里雇来做饭的婆子,如此这般吩咐。一会儿就回来,再问那婆子,那婆子道:“果然是那样,李大嫂没说一句不对的!唉!这天下清明,只是到底有些该脚底生疮的,不怕报应,净做这些事儿。”
  既然晓得事情真假了,子夜也是个救急人。当即让家里一个看门的老叔套了马车去估衣街找祯娘只是祯娘这时候还在郊外踏青,怎的在家!好在门房都认得她,笑嘻嘻地作揖,知会了红豆,就带她进了正院。
  等到祯娘回家,有些疲惫的时候就见到了和红豆一起在屋檐子底下说话的子夜。因道:“好稀奇的事儿!这是哪里来的贵客?我仿佛记得平常是绝少登门,今日还是清明节,怎的不在家过节?”
  子夜嫁人是嫁在外头,因这个上门不比微雨、将离她们本就是做了管家媳妇,也没得什么上门不上门的说法。不过这也没错,成亲以后就是另一段日子了,自己小日子要经营,没得缘故,日日来过去主家是什么事儿!
  子夜早些时候还吃这个说,现在早就岿然不动了。利利落落地行了礼问过好,就把李大郎之情形如此这般一说,最后道:“好生没道理!什么是地痞恶霸这就是地痞恶霸,地方一害是真的。”
  祯娘听过后也有感慨,道:“连着几代陛下费尽心思,就是为了肃清吏治。如今来看说不得十全十美,但是比起以前贪腐成风欺压百姓却是强了很多。然而就是这些纤介之疾,几代人的心血,无数的钱财,全毁了!”
  祯娘说着又问清了些事情细节,凝神想了一下,然后忽然笑道:“我是痴了,这样的事儿有什么好想的!红豆,你去与老爷说一回这事情,问他讨一张他的名帖来,到时候我好用。”
  周世泽这时候正带着女儿在演武场那边玩蹴鞠难为他们两个精力足,这一日劳累的,竟然还能玩这个。等到红豆来的时候周世泽正拿手去试女儿背后,果然是汗湿了,便叫来洪钥的奶娘道:“你带着大小姐去洗个澡,换身干爽些的衣物。”
  然后就见到了红豆,问是什么事儿,红豆也是如此这般一说。周世泽眉头挑起,没想到还真有这种事能撞在自己手里这种事不少,然而也不会多,泯灭在无声无息之间的最多,轮到他遇见确实讲究个缘分。
  不过也没什么要特别追究的,他从小厮手里接了一条干毛巾擦汗,道:“名帖不是随便拿的,我都锁在匣子里,你先回去回奶奶一声,我亲自去书房取出来,然后再送过去。”
  稍待一会儿,周世泽果然拿了名帖过去。其实祯娘自己的名字也有用,只是到底不如周世泽来的名正言顺,既是丈夫家主,又是当着指挥使的从三品。这时候他把个名帖放在祯娘面前,问道:“这事儿还要通衙门?直接与那坊主说话就是了,难道他能啰嗦?”!
  不要把周世泽想的太高尚,他从小除了练武也有的是地方让父母伤脑筋。一般少年郎欺凌弱小他是不会干的,但是最近地面上有哪个厉害角色太风光就要小心!包括周世泽在内的一班卫所小衙内就是看不顺眼,真能让人有苦说不出。谁让那些地面人物也依托卫所,就是再风光也不敢真的对这些小‘衙内’做什么。
  按照他想的,让那坊主自己想清楚,狠狠‘教导’自己外甥一番才记得牢。教训的满意了这件事算完,教训地不满意,这件事就永远没完。这种事甚至不用周世泽的名字,不是地痞流氓么,就让地痞流氓的老祖宗出面,只怕吓的什么坏主意都不会有了。
  祯娘却从来没走过周世泽的路子,不过她也不是什么好相与的,瞥了一眼周世泽,慢悠悠道:“生不进公堂,你当时白说的?既然他们拿这一条吓别人,那就自己受着罢。平素看别人被扒皮良心没得不安,还高兴的很,这一回就看还高不高兴!”
  晚间周世泽的名帖就送到了衙门。于是让那小无赖错愕是第一件事就有了,等到第二日提审,不是什么主簿典史,更不是随便什么打发,正是知府大人自己出来。端坐在上头,也不看底下,先看了报单,心里冷笑。
  这知府大人周世泽祯娘是与他相交多时,晓得他的为人。说是纯臣不至于,三节两寿冰敬炭敬不会拒之门外,大家拿的他也不矫情,适当的人适当的好处闷声收下。然而也不能说是个坏人,真正祸及最底下百姓的事儿他不会干。至于这种小地痞祸害良民,更是痛恨,因为这是他曾经经历过的切肤之痛。总而言之,他不能简单说好官坏官,只能说是这时代里一个最常见还不错的官员。
  看了堂下人,先问过各人名字。然后问了李大郎事情缘由,先得了如此这般的解释。完完整整都对的上,或者说这案子就是秃子头上的虱子明摆着的,于是他问那小地痞道:“你怎么说?”
  那小地痞还不知中间有许多波折,只当是今日知府老爷无事来审这案子。他想着衙门里的人还要互相周全,自家在衙门里有关系,只要咬死了等过这一日,上下寻人情也不怕。因此大声道:“老爷休信他巧对!我那明明是六十两银子,偏生到了他手就是三十两了,不是他拿了又是谁?说的是好心还银子,其实正是用心险恶,显得正直诚恳,其实是怕小人家知道不肯干休!”
  见人还在狡辩,知府大人大怒,骂道:“好一个泼皮无赖,巧言令色!颠倒黑白!但是沿街证人所说的,李大郎问你把什么包的?有多少件数?一件件说的怎么对的上,恰好是青布包儿,三锭整的银子?这时候到手改口六十两,我想这大概不是你的!你既然说是六十两,那就寻你的六十两去罢,这三十两另有主人。”
  最后好结局,善恶有报。那小地痞受了二十大棍,连那银子也罚了,补给李大郎一家。
  最后子夜是兴高采烈来与祯娘说这件事的,还带着了李大嫂让递的礼物。不值钱,难得的是心意。祯娘收了,事后与人道:“实际我哪里好收这个,这种事帮不过来,只是见到这一次凑巧罢了。真个受人谢,且先从根子上改了世情再说!”
  第130章
  金钱是个好东西, 买来想要的其他东西。或许这个世上有金钱买不来的,但是绝不会太多, 而且样样都是‘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相对于那点小小的‘不足’, 好处就太多了这世道,人的生活、享受乃至尊严都常常依存金钱。或许不对吧,圣人的教条完全不是这样,然而现实如此。
  祯娘现在就真切享受着金钱带来的好处不是说简单的生活享受,这些在她拥有珍珠、火柴等产业后,其实已经不会有实质上的提高。从前她穿着这个帝.国最昂贵的布料,戴的是宝珠光华, 吃的是珍惜食材精致美味, 出入有人服侍。
  现在呢,增添了许多产业,而且一样比一样赚钱后,她还能比之前好到哪里去?莫非要把金子熔了喝水一样的黄金, 龙眼大的珍珠碾碎了吃这样的珍珠粉, 一块千金的美玉凿空了做匣子?怎么想也知道在这上面她再难进寸步。
  特别是去岁在金陵那边也开设了兴业钱庄之后,确实不出祯娘所料,这个世界上多得是有才华没处施展的人。他们手里有上好的东西,或者本身就是极出色的经营人才,缺的只是有人给他们施展的机会,而兴业钱庄做的就是这个事。
  若是对自己十分有自信,也不必求兴业钱庄。借高利贷可以, 倾家荡产可以,借遍自家亲朋也可以,反正最后获得成功,一切都会有补偿的。然而能自信到这地步的人毕竟是少数,或者说有时候不是自不自信的问题,什么都是有风险的,再好的东西,再有才华的人,都不是一定赚钱的。中间有种种细节,或许触动了哪一根,于是满盘皆输。
  这就显得兴业钱庄的好来了,是的,一但成功就要付出宝贵的干股,但是这是没有风险的。做得成做的不成,兴业钱庄都不会要求把之前花的银子还回来,哪怕是原本一些没有自信,只是想想的人也免不了意动罢只是写个申请而已,若是人家看不上也不会少一块肉。若是人家看上了,愿意详细谈,那不是就有了一个大好机会!
  现在伙计们已经很少出去专门跑业务打探情况了,光是每天查阅递上来的申请就足够他们忙活。查阅会有打分,分数高的能够得到实地考察的机会,通过这个就能够得到或多或少的来自兴业钱庄的帮助。
  之前的投资渐渐到了可以得到回报的时候,得利惊人。而在金陵那边的兴业钱庄也是捷报频传,或者说,那边靠近思潮更加新派的东南沿海,新东西新想法更加多。用矿藏来做比喻的话,太原这边无疑是个不错的矿坑,而金陵那边则是可以称得上富有了。简直不用开采,举目望去可以随意拣拾的地步。
  下一步计划是开设第一批的五家兴业钱庄分号,分别会在京城、扬州、苏州、泉州、广州。可以想见,等到一步步把计划推开,祯娘只会越来越富有单纯的钱的话,也只是不能吃不能喝的金银,凑在一起只是一个数字。
  所以祯娘没有像个守财奴一样只是不断积聚财富,这些厚实的资本,祯娘使用在各种方面。在家乡和太原铺桥修路,兴建农学馆,无偿提升农学水平,这些善事不过是冰山一角。更加隐蔽的,作为东南豪商和晋商两重身份加身的祯娘,通过金钱,打通了一条又一条的人脉。
  贪婪的内相,不动如山的内阁阁老,墙头草一样的文武官员包括科举之后,所有进士都会得到一份不算高也不算低的程仪。殷实以上人家出生的进士确实用不着,然而对于家贫,甚至家世普通的都无异于雪中送炭。
  不说走动上下,图谋一个更好的缺儿。就是知道自家没得财势,打算听天由命不管去哪儿都勤勤谨谨就是了的,也有一个难题,那就是路费及安家费。要知道多得是穷进士没得钱上任要去借高利贷,不然京城利息最高的‘官吏债’是怎么来的!
  祯娘正规划着自己的事业版图和人脉版图,这可不是简略总结那样简单,真的去做的话实在有太多东西要考量。特别是人脉一项,相比起生意场上的事情,更加让祯娘觉得无处下手。
  好在有钱是有好处的,事情当然还是要交给更擅长的人,经营生意是的,经营别的也是一样。关于祯娘如今的情形,她已经给南边家里早早去了信,让荐一两个得用的绍兴师爷过来虽说一般是官场上的人找军师才寻摸绍兴师爷,祯娘却觉得自己这里有需要,术业有专攻么。
  至于招不招的到好人,祯娘是不担忧的这就要说到绍兴师爷是何许人也。所谓绍兴即‘绍兴府’,绍兴府包括山阴、会稽、萧山、诸暨、余姚、上虞、嵊县、新昌八个县。全地区以会稽山为中心,两翼为浦阳江和曹娥江,山水秀丽,乃古越国腹心之地。自东晋开始,这里即是繁华锦绣之地。
  而所谓‘师爷’,是对古代官府衙门中幕僚的俗称。古代将帅出征,治无场所,以幕为府,故称幕府。在幕府中办事的那些类似今秘书、参谋等文职佐理人员,就叫幕僚或幕友。
  他们是一些受过专门训练,在律法、算账、文书处理等方面具有精深学识和一技之长的读书人,被各级地方长官聘请为某一方面的私人顾问,不带官职而参与政务。官员称幕友为‘西宾’‘西席’‘老夫子’‘先生’,幕友称官员为‘东翁’‘东家’,平时幕友与官员可以平礼相见,算是雇佣关系。
  如今是绍兴师爷的鼎盛时期,官场有谚语云‘无绍不成衙’那绍兴府人有一种世袭的产业,叫做作幕。什么叫做作幕?就是各省的那些衙门,无论大小,总有一位刑名老夫子,一位钱谷老夫子,说也奇怪,那刑钱老夫子,没有一个不是绍兴人,因此他们结成个帮,要不是绍兴人就站不住。
  这些绍兴师爷占了天下幕友师爷的十之**,可以说是十分霸道了。这其中除了树立山头党派,互相勾连举荐之外,也有另一个原因,即是这些绍兴师爷确实好用。
  江南文风鼎盛,信奉的是学而优则仕,学得文武成,货与帝王家是每个绍兴读书人的所求。只是能科举登科的人毕竟是少数中的少数,于是那些科举场上屡试不第,自觉得仕途无望的许多绍兴人,便被迫放弃举业,或转而学商,走聚财致富之路,或转而学幕,走充当师爷、替人佐治之路。
  ‘部办班分未入流,绍兴善为一身谋。得钱卖缺居奇货,门下还将贴写收’,说的清清楚楚,他们正是为了谋求生计,或者还有借此获得权势的想法,于是做了幕僚师爷。但是不管怎么说,祯娘的钱财让这两点都不难达成这世上,但凡有所求的人就不用怕。
  祯娘正想着这件事的时候,书房的门就被推开了。来的人是红豆,在她耳边小声道:“方才有小厮来说,外头有两个四五十岁的先生,读书人模样,送了帖儿,是太太那边的。奶奶是晚一会儿见,还是先按着昨日的安排,请李老板进来?”
  祯娘一听就知道这是自己正想着的师爷来了,要是平常,她轻易不会改动已经有了的行程。然而想到那李老板,祯娘本事不欲见的,奈何人家拿了徐太太的荐书,不看僧面看佛面,不能给徐太太没脸啊!
  这会子她倒是宁愿这两位师爷会面挤占掉李老板的时间呢,于是道:“不要紧,你去把那两位先生请进来,我先和他们说两句。好歹是第一回见面,以后要共事仰仗人家,需郑重些罢。”
  红豆如今依旧没嫁人,去岁的时候祯娘终于由她自梳了。这样她就没有原来那么多避讳,专门在祯娘越来越忙的书房担当,沟通书房和外面一间暂且客人停驻的茶室。有什么来信去话,都是她在两边说。
  她带着两个婆子到了茶室,先对李老板行了个礼,然后才道:“李老板的帖子只怕要挪后个一两盏茶了,这两位非同一般,是我们奶奶老家那边来的人。原是我们太太请过来的,奶奶是一直等着。”
  那李老板脸上堆笑,对那两位绍兴师爷拱手相让,没有一丝不满的样子。两位绍兴师爷心里对这位可能是新东翁的奶奶有了更近的了解,一个人的财富权势不一定会外露,就算外露了也不一定会是真的。但是之前共处一室的这位李老板,两人知道是甚样人,这时候能这样‘卑躬屈膝’足以说明一些东西了。
  师爷都是磨炼出来的,越是打磨越是精明,这就是大浪淘沙的过程,又因为什么大风大浪都见过了,应付各种情况都是行家里手。这两位的年纪再绍兴师爷里是最好的,既经验丰富,又没有失之于缺少经历。且看两人的经历,跟随过的官员,放出去不知道多少初入官场的官员要争着聘呢!
  只是两人又自己的打量,祯娘很快见到了母亲信件里名叫郑怀羽和高文静的两位幕僚只匆匆一瞥祯娘就知道了,这两个人确实是能人,顾周氏看人的眼光倒是一直很好。看着是低眉顺眼的样子,对待主家就是有一种恭顺。但是祯娘这些年也见过不少人了,晓得这恭顺里头还有一种有能力的人才有的自矜。
  两人早就知道自己将来的东翁是个女子,只是是祯娘这样的女子还是出乎预料。即使他们这行当早就不以貌取人了,还是偶尔会为外表所迷惑。祯娘看起来真不是那等杀伐果断的,或者说,她美貌太过了,使人想不到她的厉害。
  不过待说过几句话后,两人再也没得废话了这是一个两边了解的过程,祯娘虽然相信母亲的眼光,但是具体的还是该自己确认一番,因此这是有考校意味的。同时通过这些问答,郑怀羽和高文静两个人也能知道祯娘绝不是外头一些泛泛的娘子。
  待祯娘晓得这两个人的底子以后,立刻更加礼遇起来,执晚辈礼道:“郑先生和高先生能不远千里来太原帮忙,小女心里十分感激,只是失礼在今日该亲自给两位接风洗尘的,却因为还有几位访客,实在不能了。”
  郑怀羽和高文静两个当然不会计较这个,立刻摆摆手道:“东翁何必挂怀,您这里访客如云我们只觉得更好。所谓‘穷在闹市无人问,富在深山有远亲’,太阳底下并无新事。您这边是这个样子,我们高兴来不及。”
  祯娘被无形之中吹捧了一番,虽然知道这是人说好话,惯于的,还是觉得特别中听。又说了几句,祯娘就开始给两人安排食宿师爷幕友的吃穿住行都是由东家一力承担的,祯娘早就考虑好了,只是这时候拿出来说罢了。
  按照惯例,两人都是住祯娘家里才好,祯娘早就在前院收拾了两间卧室一间书房给两人专用。至于吃的穿的安排都是遵照绍兴师爷一惯的行情再多增了一半,没什么让人不满。于是最后说到月钱,道:“这一切都说定了,我让人给拟两张聘用文书来。只是不知郑先生高先生要多少银子才肯帮扶小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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