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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1节

  这似乎是一个大难题,然而武官们却是满不在乎道:“这有什么,听说民间大宗放贷都要抵押,咱们就拿外蒙的东西做人情就好。到时候拿下外蒙。成片的草场、王庭的财宝、特殊的马种,还有牛羊这些,哪一样不值钱?打完仗,只怕还要有的赚。”
  这种话要是以前,这些官员是决计不会说的。只因朝廷威服四方从来都是靠的怀柔,若是武力上胜过,人家表示臣服,这也就不再如何了。甚至还有倒贴钱给人家,然后封个世袭职位的。
  然而经过武宗皇帝之后,这些武官至少被教导了一个道理,世上多得是小国,人家服威不服仁。你太好说话了反而要糟,人就只当得罪你也不算什么,最后只要低低头,有什么过不去的。
  如今他们越看一些夷人就是这做派,大感武宗皇帝的真知灼见!这些话也不是随意说的,正是武宗皇帝当年小有征伐后的做法,他才懒得管那些文官的啰嗦。也就是后来几代皇帝用兵不多,这才没有形成惯例,但是这先例是在这儿的,真要做也不算违了祖宗法度。
  阁老尚书们文雅几十年,忽然被这帮武官说到这上头,有心说这是不是过了些。但是想到武宗皇帝的所作所为——若说他们过了些,这不是打武宗皇帝的嘴!他们往常最讲究祖制,难道武宗皇帝不是祖宗,他的规矩不算祖制?
  最后这一条不算是是借钱的主意被定了下来——这倒是更像是一笔生意,若是九边兵士赢了仗,才能给借钱朝廷的商人百姓外蒙的好处。若是输了,那自然就算生意亏了,什么都没有。
  也是因为风险颇大,那些好处也比平常给朝廷接待有得赚的多。如若赢了,得的那些好处只怕要几倍于本钱。商人就是这样,只要有几倍的利润,什么不敢做。虽说是有风险,也不怕到时候没人肯借钱。
  大佬们在内廷逼仄的值班房里商量出举足轻重的大事,只是要流传到九边这边就不知道要等多久。现如今九边人家不晓得这一条赚钱的路子,只不过满世界想办法办货,就为了这一回能发!
  这时候谁不知道办些紧俏货物就能大赚,这就不是比的谁聪明,而是比的谁路子广,谁本钱厚。祯娘倒是路子广,只是人大本营在东南,一时远水救不了近火,等到东西从东南来,真个黄花菜都凉了。
  祯娘也不急切,一面请来赵兴家娘子赵太太,晓得这些千户们每人有多少份额,然后就按着这份额办专货,这就是一笔稳赚的。
  赵太太年纪比祯娘大了七八岁,人也和蔼可亲,对于家计这些是最熟悉的,把个一桩桩一件件说的清清楚楚。最后才与祯娘道:“所以家里还要有个女人,原来世泽兄弟哪里在乎这些,也是没得人料理的关系。如今有妹妹你,也算是不用发愁了。”
  祯娘只拿茶水上来,不受她调笑。心里记得这位嫂子人好,可以多多走动。
  另一面有叫来夏来保道:“夏掌柜如今倒是不忙,有一件事倒是麻烦您——您只管替我去打探,如今山西并山西周遭,有没有那拿不出手的布匹缎子,染色不好、放置陈旧,反正就是卖不出价儿来的。反正是有多少,你替我收多少来。”
  其他一些得用伙计如今都忙着毛纺织作坊和皮毛作坊的事情,一些没用过的祯娘又不放心。好在夏来保这个大管家倒是不算忙,这样祯娘说他来做的事情又是他惯常做的,保证是又快又好。
  事情也不出所料,才几日夏来保这边就有了收获——有个荆州商人贩彩缎到山西的,途中遭雨湿黪,多发了斑点,一匹也没有颜色完好的。荆商日夜啼哭,惟恐卖不去了,只要有捉手便可成交,价钱甚是将就。
  夏来保是没得魄力做大改革的,这些消息探听、看货买货却最有经验。亲自去看了一回,总共两千两银子,买了他全部两千匹,荆商感激不已,最后大喜而去。
  有懂得行情的就纳闷了,只因这些彩缎,全靠颜色,颜色好时,头二两一匹还有便宜。而这些今斑斑点点,那个要他?都说这夏来保这两千两是撩在水里了。像是这样做生意,他可怎么和东家交代?莫不是最近管家的是新奶奶,手笔大方,饶的他也想起年轻时候的魄力,竟是这样起来了?
  为了这个事情,有好些人还笑他呢。他们哪里知道这是祯娘吩咐的,对这个她是早有打算,到了时候就派伙计去与采买军需的商谈。凭着周世泽卫所子弟的名头,至少上人家的门不算难。
  祯娘要的也只是这个罢了,这一批彩缎,后面还有陆陆续续收来的‘次品’——陈年放旧了的白色粗布一万匹、金坛那边过来纺织稀疏不匀的三等夏布六千匹。总之都是这样差不多的东西。
  祯娘早就想的清楚了,那前去谈生意的伙计也就胸有成竹,只道:“我们的货物大人是看过了,要说质量自然不好,只是也不是军械那些,有个样子就是了——夏日里打仗,戎装旗帜之类用什么有甚打紧?”
  这也是祯娘想好的另辟蹊径,真的拿出和本地商户一样的货物,她凭什么和人家争?真当人家几十年上百年是白白经营的了。她要是做就只得和人家不一样,要么质量好些,要么质量差些。
  她选的就是质量差一些,若是求好,要的量还大,以她如今在山西的能量如何能得?就是得了也不见得有个好儿,人家难道就没得好货啦?况且不是自己使用,军需官哪会讲究那许多!
  索性差着一些,是另外一条活路。那伙计就是这样道:“大人请想一想,这些东西本就是谁家都能用,不像是刀剑铠甲那些,有个不好耽搁了战事还怕追究。既然是这样,拣着便宜的用,那又有什么错儿?这还是替朝廷省钱分忧,就是问话下来也有话说。”
  没说完的意思也是明显的,这样的‘次品’价格便宜,他们可以用少些的银子采购。即使为了账面好看,上报的价格需写的低些,也比一般的布匹吃到油水多。
  果然到了后头,大家八仙过海各显神通。凭借着关系、凭借着货物、凭借着资本,总之是赚到了这一波偏门财。祯娘也一样——说到底哪有猫儿不偷腥的,晓得这个赚头大,也不容易有麻烦,谁不想着了。
  弄到后头不是祯娘这边的伙计去拜会各位掌管军需的大人,反而是掌管军需的大人来周家铺子询问。要知道这些‘次品’的布匹也不是那么好得的,往常都是卖不出去积存,祯娘一股脑地收了,一时之间市面上竟然难以找到!
  生意场上的事情是瞒不住人的,朝廷要往北边用兵,眼看飞檄到来,急如星火。军中戎装旗帜之类,多要整齐,九边边地上的缎匹,一时间价钱腾贵起来,那些上好货色只怕有了平常的五倍价格。就是祯娘这一批‘次品’也平均尽多得了三倍的好价钱。这一番除了本钱一万二千两,分外足足赚了两万五千金上下。
  大家就算不晓得她这一回赚的具体数字,心里也能约莫出一个谱儿来。一时之间交口称赞——早说过山西这边的风气,做什么都不如懂得经商赚钱叫人佩服。之前还不知道祯娘是什么成色,只见她手笔大大家就能吹捧,这时候见她随意出手就有这般赚头,还不是个个只有好话!
  第102章
  只说祯娘进了太原, 虽然早早就露了脸,但是到这一回才真是让大家敬着捧着。只是可惜, 有这样一件事, 大家都想同她说话, 无论是联络生意也要好, 走访人情也罢,竟没有一个成的!概因这时候周家没得甚事儿,关系不近的, 巴巴亲近也没个由头。
  至于那等有些关系说话的,自然是往她家下帖子。今日是东家娶媳, 明日是西家乔迁,总之是宴请不停。到了宴会上, 人知道她是谁,没有一个不爱和她说话的。生意上闻起来,各家殷勤的很!
  家里钱庄营生的就道:“周奶奶如今生意做的大, 咱们并没有什么襄助的。只是一件, 我们做的钱庄生意, 若是有个周转不开, 银钱不凑手, 周奶奶只管与我家来说。我替家里一力主张,给周奶奶最低的利钱就是。”
  山西是个钱庄窝儿,到处是做钱庄生意的, 晋商都被这门财发到大江南北了。往常开钱庄的人家何等骄矜,旁人生意都有求于他们——在到处都做生意的情形下, 整个国家的钱其实是不够用的,都闹起钱荒来了。
  然而对于做钱庄的来说,也不是生存容易。本地钱庄够多了,还有东南宁波商人也往钱庄生意里钻。虽说因为经营不同,东南的钱庄从来就没有开的大的,却也不能小觑了。都是同行,互相斗的跟个乌眼鸡似的。
  对那些手上捏着大生意的大豪商他们也是相当奉承的,借钱给他们本就是最稳妥不过的买卖。凭着这些,以后有好生意也能有他们的分润,对于这些他们心中有数——世情如此,天底下的好事儿只会往本就好的人身上去,所以才说好的越好,差的越差!
  祯娘手边并不差钱,但是她却没把这些钱庄人家都拒了。要知道这些人都是山西本地的第一等人家,不说家财如何,只是人脉就远不是祯娘一个外来的能比。以后生意如何大?后台自然越厚越好。
  她自己不会让鼓楼东街那边的‘亲戚’沾上一点,这却不是说旁人都插手不得她的生意了。从这些钱庄借钱,甚至许他们投些钱,有这个引子在,这就是绑在一处了。但凡是有个麻烦,只怕不用自己出手,自有人料理了。
  也因此祯娘虽不是那些笑意盈盈最擅交际的妇女,最近这段时日却成了太原城里数一数二受人喜爱的。那些豪富人家的太太奶奶都传她好名儿,与她说话,一开始都是面子情,几次下来祯娘倒真有了几个自己的交际。
  家里掐着毛皮生意的赵太太就笑着与祯娘道:“最近你也是风光了,我这边是每一回见你你就有不同。第一回的时候还只是为了一些皮毛货物,那时候我就说这个新媳妇好大的气魄!这时候再看,都说你只怕是财神娘娘转世,赵公明的门下!”
  祯娘一时没了言语,过了会儿才道:“也不过是运气好赚了些罢了,世人捧高踩低就好言语起来。只是我却不能真信了这些话,那岂不是张狂?姐姐们且不用这样说话,难道谁家没得这样的大生意!”
  一起谈生意的几个自然没得寻常的,说出去都颇为看的。这时候祯娘说的既是真话也是好话,大家互相看过一眼就笑嘻嘻,算是认了这一句话。
  几个贵妇人且宴饮玩乐,神情放松之下什么说不得?提几句自家生意,然后又说几句来年变化。若是有不相干的人听了只怕要目瞪口呆——世人想不得的讯息这里随意就说出来了,梦不到的机遇这里连人情都算不上!
  说到这些大家兴致勃勃,这倒是山西东南相通,大家女眷们除了一点后宅琐事最上心的还是经营产业。不然能做什么,一年十二月日日都是那些事儿,真个厌气死。况且说的不好一些,世上男人常有靠不住的,要说还是傍身银子实在!
  家里开着两京十三省都有分号的万古钱庄,徐家太太一向是各府的座上宾,如今还给祯娘的毛纺作坊借了钱,大家竟十分能说到一起去。几个说话的人里头也有她,她只是接了旁边丫头送上的香茶,颇有些神秘的压低了了声音。
  “也不知姐妹们听到风声了没有,不是我卖弄人情,清楚这件事首尾的整个九边也不会过五指之数——这可是一件赚钱的大好事情!若是姐妹们家里能够筹措的,都多多准备些现银,不然到时候没个凑手!”
  做钱庄生意对各处有什么好生意确实要比一般人清楚地多,大家又不是那些差了身家的,能让徐太太这样说话自然不一般。因此都有心追问,一个个故作奉承徐太太,一时之间也是极有意思的。
  徐太太受用了大家奉承一回,也就不再卖关子。只小声道:“还不是朝廷用兵上的事儿!要说这是好事儿,眼下虽然苦了边民一些,说不得有子弟就要战死沙场,但是却少了将来的苦处——于咱们这些人也是一样!边贸总是为了那边关关停停,这算是怎么回事?”
  宋二姐磕了一回瓜子,笑着道:“徐太太快些说吧,若只是打仗这一回的利好只怕已经差不多了!若说是之后几月民生百货要涨价,有心在这上面赚一笔,那还是罢了!我们这样的身家动辄就是不小,到时候市面扰乱,朝廷追究起来几条命也不够。”
  徐太太自然不是要说这个,只挥挥手让宋二姐别说话,接着就道:“那事我说他做什么!这件事可是朝廷的打算,本来得过几日才天下皆知的,我家因着这门生意早被提点了罢!你们说与朝廷借银子是不是一桩极好的营生!”
  徐太太这也就是顺水人情,这样大的朝廷巨单也不是她家一家能吃得下的,到时候还是他们这些巨贾大户都各自分吃,至于底下百姓积少成多花钱也不消说。这时候与众人说,使得人家能提前准备些银钱,大家自然要记得她的好!
  只因为这的确是一桩好买卖——当朝廷不与他们这些商户混蛋的时候那真是最好的主顾,赚头大、不拖欠,还能结交一些人脉而这些年朝廷一直是不混蛋的,大家都喜欢的很呢!
  虽然打仗借钱本朝不多见,各位却都是有见识的,有什么不明白。祯娘就想了想道:“确实是个好生意,只是不知道怎么算利钱?其中又有什么说法,像是咱们这些没得背景的能不能往里头掺?”
  徐太太既然说了,那就是人情做到底,不会留一半。因此这个时候倒真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只笑着道:“这回还有些风险,拿了将来北边的草场和蒙古贵人的财产做抵押,若是输了,只能当是银子打了水漂。若是赢了,总有好几倍的利好拿!如今生意越来越不好做,这样的赚头也难得啦!”
  天底下做生意的越来越多,商人总共赚钱是更多的,但是以前那种十倍之利如今是难得想了。这也是大家都做生意,再少见独门——人家货比三家的,你价贵了谁买账?
  徐太太又道:“有这样的风险在,况且这样大的仗,哪里是几家几户能囊括的尽的!你不必担心,到时候拿着银子没有花不出去的道理,只等着罢!”
  倒是其中的风险徐太太不必解释,在场的哪一个都不是愣头青,这种事情不说也知道。到底如何选了,就要看各家自己考量,这种事儿旁人再不插一句嘴,就连敲敲边鼓也要谨慎,不然后头不好,难保不给自己为难。
  祯娘也不是真的要把全副身家投在这种事情上头,这生意上的事情从没有万无一失的。只不过是利润放在那里,风险在自己能够忍受之内,这就是能成的意思。而祯娘考量,能成的!
  这可不是因为周世泽在军中,她便觉得九边兵将战无不胜,她可是能够把生意和感情分开来看的——不过也确实有一点额外的考量,只是那真是只有一点罢了。她想的清楚,如今朝廷强盛,女真不足为虑,外蒙又是强弩之末。再遇上人家自己祸起萧墙,真是想输也没多少理由。
  这件事也是一件大事了,祯娘回去以后就清茶账目,看看打算要做多少的营生。周世泽见了还问一句:“最近怎么总是看账查账?听说奶奶你前些日子又赚了好大一笔,莫不是数私房体己?”
  这就是他的说笑了,周世泽根本什么都不知道,最近大营里操练的也紧,他又是一个不在意这些的。这时候晓得这件事还是回来后小厮在他耳朵边提过一耳朵,倒是被他现学现卖给祯娘了。
  祯娘一把拍开他手,把徐太太与她说的事情转了一遍。后又难得促狭道:“这么说起来你们三军发动还要看我们这里的筹措,这样一看竟是男子汉看家里太太们的眼色,这个话你怎的说?”
  这些千户以上的军官,家中多少有一笔钱,说起来到时候一大半都是要往这件事里投钱的。因为男子汉在外打仗,家里料理庶务的就是妇女,所以这般说倒也没错。
  周世泽却是满不在乎,只笑着往祯娘脸边凑,道:“我有什么可说的?难道往常奶奶你说话我不听?反正我早是看你眼色过日子的了,难道还怕往后更受辖制!”
  这样说着,倒是与祯娘亲昵了一回。只后头最后叹道:“我早知道妇女们厉害起来真是百个男儿也不及的,只说如今各大晋商府第,当家作主的竟多是各位夫人了。这一回打仗,最后来看竟还是裁决于你们的钱袋子。”
  他这一局感叹倒是说准了,之后朝廷筹措军费,那时候就是看各家夫人口袋深浅、眼光见识如何了。也是边贸这些年赚到了银子,筹措的顺利,只半个多月,已经被民间认买的差不多了。
  这下就是六部的尚书们也要服气——民间倒真是比大家想的开明,也更加有钱。
  这样还有什么可说的,花不到朝廷一分一厘,若是真开疆拓土了,大家都是功臣,有甚不乐意?况且这一招高妙,已经出了钱的九边有钱人难道能眼看着拖延战事,或者事情黄了?都极力催促呢!人家这些年在朝廷有自己的脉络乡党,行动起来的能量谁也不能忽视。
  既然是有钱了,不消说九边卫所们再没有停滞的。按照筹谋兵分三路,这就是往北边进军的意思——就在出发那一日,满城的人都去看,誓师祭旗这套仪式不用说,只是那一日大街小巷多有妇人啼哭,这让祯娘若有所感。
  她原本不过是个小姑娘,就算嫁了周世泽又哪里能体会武官夫人的顾虑——他们是真要上战场的。这时候因为妇女们的啼哭她总算有了一些实感,只是却不会表露,只是日日悬了一件事在心里罢了。
  她不说这话,只是叫来了府里上上下下的仆妇小厮,让文妈妈代自己把意思往下说。文妈妈严肃起来很有几分威势,高声道:“从今日起少爷便出征里,等闲一段时日是不见回来的。家里没得个男子,我们自己更要紧守门户,不然不说有什么丑事,贼人跑进来了可怎么好?”
  然后就分派起来,譬如一层层门户拿钥匙的那些人该如何行事,再不许喝酒赌钱。又有只要是外头的,就是亲眷在内,也绝不可有什么方便。只有下人行动,再不许单人,要走必定结伴之类的,也是题中之义。
  等到各自散了,祯娘便在小花厅里寻出账册之类打点,丫鬟们不必则是在一旁或者伺候或者做些生活。出身周家的丫头便笑道:“少奶奶不必担忧,咱们家是卫所人家,那些贼人有几个胆子来家里找事?”
  卫所子弟同气连枝,惹了一个家里出征的,其余的焉能袖手旁观?但凡是没有失心疯的都晓得不去找这些兵痞子的晦气。若是真有失心疯的,家里还有一些下人,本就是精兵受伤退下来的,教教他们做人又何妨?
  祯娘听她们说话并不多说,她不过是非要做这些事情安心罢了——她现在才能知道书上写的一些事情,原来那些有家人上战场的是这个滋味儿!这几日她也晓得多些战场上的事儿了,晓得刀枪无眼,火炮厉害,饶是周世泽已经是个千户了,也说不准会不会有个万一。
  何况他还是一个先锋官! 别人不知道祯娘还不知道么,他不知和她吹嘘过多少次他那些沙场上的事儿,次次都是他如何勇猛骁勇,简直是赵子龙再世,敌军军阵里头七进七出是常有的。
  ‘忽见陌头杨柳色,会教夫婿觅封侯’,祯娘原来读这诗句,只能说是懂得其意,至于感同身受,那怎么可能。那时候还嫌麻烦呢,她从来不知道一男一女会有这样的牵绊,要知她可是一直觉得成亲不过是两个人搭伙过日子呀!
  这时候却是心有所感了,她确确实实是喜欢周世泽的陪伴的。他和她打算的夫婿样子全然不同,她喜欢的东西他也少有兴致的,但是到如今两个却觉得对方都是刚刚好,只要一起就有话说,就有事做——能够一直一直长久过下去的那种。
  之前想不到就罢了,现在想到周世泽在沙场上拼杀,自己也可能会死。就是会死,祯娘甚至对这个都没得实感。然而只是想到这个而已,那就足够心乱如麻了。
  她能如何?顾周氏不在身边,她说这个心思的人都没有。只得每日看些账本,打理一些生意,特别是毛纺作坊和毛皮作坊,如今正做事,她又清闲,自然花了大心血在里头。难说这是为着她的事业心,还是为了避开心乱如麻——越空闲越要胡思乱想。
  这些日子祯娘就只在家里做这些事,等闲不随意出门。大家都体谅她丈夫出征在外,宴饮这些她不到也没的话说——话说丈夫在战场上,自己欢欢喜喜吃吃喝喝,那也是心大啊!
  不过还是会有一些谈得来的太太奶奶,偶尔到周家来拜访祯娘,也是白日无趣来说说话儿罢了。多亏了这个,祯娘还能听到许多新闻,不至于对外头世界一无所知,等到重回社交了没的话与人说。
  不过这些日子大家最爱探听也最爱说的,再不是哪家新纳了一个妾室,或者哪家又出了一个丑闻。而是战场上的消息,这可比那些激动人心,也更加重要。毕竟这里是太原,好多家人和亲戚只怕都是去了沙场,谁不关心呢。
  这一日祯娘又是在料理生意,外头进来婆子道:“少奶奶,外头有赵千户家的大娘子,刚从张守备家宴饮上过来,说是与少奶奶说话儿。”
  赵千户指的自然就是赵兴,赵兴家本来就不在太远,若不是有同僚家下帖子,只怕轻易在太原见不到她。因为周世泽和赵兴十分要好,在祯娘这边赵兴娘子也就格外有分量。当下起身,急急忙忙就让丫头收拾书案。
  一面让丫头准备待客,一面吩咐婆子道:“还在这里做什么,快快去外头,把赵太太迎进来,实在是太怠慢了!”
  底下丫头们自然有事做了,不管原来手头上做什么,这时候都丢开了。特别是厨房那边,虽不是饭点,也有添厨役茶酒,预备桌面齐整。各样点心茶水是十分周全的——这就是做茶围的样子了。
  赵兴娘子过来果然与她有话说,两个人拿了果品做消遣,陪衬着一些闲话。只听赵兴娘子道:“这些日子也是心慌,他们在外头打仗,都说这一回什么风险都无,只等着添了军功,后头升官享福。可要我来说,那是不知道咱们的苦!”
  祯娘如今和她真是一般心思,听了话下意识就跟着点头。赵兴娘子看她似乎有些呆样子,想起人家是新婚,还是第一回经历这种事儿,心里只怕比自己还乱,一时格外怜她。
  因道:“你也不必多想,他们到底是个千户,周围还有家兵护着,若不是情形凶险到了极点,事儿也落不到他们头上——你若实在心慌,就给自己多找些事情做。唉!这也是白说,这些日子你都不出门,可见悬着心,哪有心思别的。”
  祯娘晓得人是担忧自己,又是来做客的,她心里有什么也不会透在脸上,那是与人晦气了。因此也拣好的回应道:“我哪里着急那个,不是之前说过战事十分顺利?安将军一支偏师都推进到王庭了。这才多久,显然是战事不激烈没得几场大仗的关系!”
  祯娘的说法是如今大家的想法,既有道理又能安女眷们的心,赵兴娘子也爱听。立刻就拍手道:“正是这样了!我家那个与世泽兄弟都在安将军手下,那自然没的说了!”
  北边现在战火正酣,只因他们这里本就近着,就是一些前头下来的军需官、伤兵也能带些消息过来。更不要说衙门里头要和朝廷写奏报,常常有斥候出入,把前线的一些大概事体呈上。
  虽说这些事都应该秘密着来,但哪里有瞒得住的。官府那里人多眼杂,不知道是哪个亲兵、小厮看见了,与自己亲近的人家说一说,安了那些家里有丈夫儿子在战场的人家的心。与此同时,自然也就是天下皆知。
  不过也就是这样了而已,至于更具体的,譬如某某人是不是安好,那就无法得知了。毕竟又不是一军统帅,人家斥候和伤兵也不会特意提一句罢。所以,现在祯娘就是用大面上情形劝慰自己,然而内心又有一种隐忧,只怕真有不好。
  第10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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