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节

  房里乱哄哄闹成一团,众人连端王几时回来的都没注意。
  燕云度喜的起身来迎她:“当真如此?殿下逼着太女跟齐王认错了?”
  谢逸华此刻才露出了笑意:“不但如此,押送何旭回京问罪的旨意都已经发出去了。安定郡以后就归你管,回头还会让你亲自带人前去处理何旭这些年侵占的良田,测量郡内土地,与地方官员接洽商议税收之事。简而言之,安定郡从此彻底划归本王正君所有,你还可直接参于地方管理事务。我出宫的时候正在拟旨,旨意随后就到,阿云预备如何谢本王?”
  燕云度:“……要不等税银收回来,分殿下一半?”
  谢逸华大乐:“本王可不会贪阿云的嫁妆,传出去还当端王府穷的揭不开锅了呢。”
  事实果如端王所说,旨意随后就传到了端王府,崔长史派人收拾香案接旨。端王妇夫接了旨意,又送走了传旨内侍,总算松了一口气。
  当晚端王府摆酒庆贺,消息传回东宫,谢风华冷笑不语。
  宫里的何庶君听说要将何旭锁拿回京问罪,旨意已经发了出去,当时就急晕了过去,被谢安华跟身边的奶爹宫侍掐着人中弄醒,顿时泪涕滂沱:“安儿,这可如何是好啊?你大姑姑这些年最是疼你,要不你去求求太女殿下,让她想想办法,在陛下面前替你大姑姑求求情。我再去求求皇夫,好将你大姑姑救下来!”他挣扎着起身换衣服,梳妆打扮,要去福春宫求见卫皇夫。
  谢安华原本就没有指靠,父女俩多年在宫里依附太女及皇夫生存。
  何庶君不得凤帝宠爱,父女俩除了年节例行赏赐,宫中月例银子,皇夫跟太女偶尔手缝里漏一点小恩小惠,并无别的收入来源。
  不得宠的庶君在宫里的生活都是捉襟见肘的,多亏了何旭这些年陆续的补贴,才让父女俩过的舒服了些。
  何庶君入宫之前,家中不过普通百姓,这些年何旭能不断往宫里送银子,他又何尝不明白银子的来源,保不齐就是打着她们父女俩的名号,做些不法之事。他要利何旭在外图名,亲姐弟互惠互利,他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谢安华死死拦着何庶君:“父君万万不可!今日孩儿请了太女殿下一同前往御书房去为大姑姑求情,没想到谢逸华狡言砌词,教唆的母皇连太女殿下也斥责了。殿下为了息事宁人,向母皇认错,孩儿也不得不向母皇请罪。孩儿万万不能再拖太女下水了,不然将来再有事就不能求皇姐帮忙。母皇都已经决定的事情,恕孩儿冒犯一句,皇夫去向母皇求情未必管用,恐怕还抵不上淑贵君的一句话!”
  何庶君绝望大哭:“那怎么办?”
  他依附卫皇夫多年,平日为着讨好卫皇夫,没少在后宫踩蓝锦。
  蓝锦虽然得宠,但与他们从无来往,大家都在一个宫里住着,但他却很奇怪的自成一个世界,他的世界里只有两个女儿及凤帝,其余人等不过是皇宫内院的景致,引不起他半点关注。不惹到他头上去,大家相安无事。
  他既不曾像别的庶君一般三不五时往福春宫去请安,也从不结交兄弟,以壮声威,与宫中众人竟是全无交情。
  卫皇夫管着后宫不假,可得宠的主子谁还靠那点月例银子过活?
  凤帝私底下的赏赐就成山成海,就算卫皇夫有心克扣,淑贵君也不在意。更何况卫皇夫夫可不愿意在此等小事上授人以柄,让凤帝反感。
  何庶君哭了又哭,脑袋都快想破了,还是想不到别的办法:“不行,我不能眼睁睁看着你大姑姑送命!不管皇夫管不管用,我总要去求求他的!”
  谢安华被他哭的心都要碎了,拦又拦不住,只能缓缓劝阻:“父君去求皇夫,若是皇夫不肯应,父君也别强人所难,不然让皇夫反感就不好了。总归是女儿没用,不能为大姑姑撑腰!”她发狠道:“若是女儿有本事,能得母皇厚爱,便是抢了她谢逸华正君的封地又如何?”奈何形势比人强。
  何庶君在奶爹宫人的服侍之下,用粉将哭红的眼皮遮一遮,瞧着不是那么狼狈了,才敢往福春宫而去。
  谢安华不放心,只能亲自陪着他过去。
  福春宫的掌事宫人听说三皇女与何庶君在外求见,不屑道:“他家长姐不成才,带累的太女殿下都受了陛下的斥责,他还有脸来求皇夫?”
  小宫侍平日没少收何庶君的好处,陪笑道:“说不定是何庶君理亏,前来向皇夫请罪也未可知呢。是与不是,总要报到皇夫面前,让皇夫定夺吧?”
  掌事宫人戳了那小宫侍一指头:“你个小东西,既是执意要放他进来,不如你去禀了皇夫。”
  何庶君在福春宫门口候了半个时辰,总算是被小宫侍引着往正殿走。他一边将个鼓鼓的荷包悄摸塞给小宫侍,一边小声打探:“皇夫这会在做什么?精神可好?”
  小宫侍不动声色收了荷包,注意到他眼睑红肿,厚厚一层粉都遮不住哭过的痕迹,只提醒了他一句:“皇夫刚刚睡起来,这会儿正在喝茶吃点心呢。”
  ☆、第六十章
  福春宫内, 常年有一种矫饰的热闹。
  比如常来请安的庶君们, 打扮的年轻貌美的宫侍们, 以及此刻坐在上首的卫皇夫,都习惯了妆容精致,笑意盈面。天长日久,那笑意便似一张与皮肉紧密相连的面具,想要剥下来非要撕的鲜血淋漓不可。
  凤帝常年不踏足的地方,即使布置的再富丽堂皇, 都不能驱走那背后深深的落寞。
  何庶君往日笑的十分温婉, 连说话的声音也是拿捏适中, 声音既不刺耳高亢, 又不至于低到让人听不清。但今日何旭之事令他乱了方寸, 进门跪倒在地, 开口就带出了一丝尖利急躁:“奴婢来求求皇夫救救奴婢的嫡亲姐姐!”话音才落就有泪如倾,如溺水之人抓到浮木, 再顾不得其他。
  卫皇夫眉头微皱,罕见的露出一点不耐烦:“你起来好好说话,哭成这样像什么样子?”
  他赐了座, 谢安华扶着已经哭的手软脚软的何庶君落了座。但何庶君受刺激太过, 哭的抽抽噎噎,竟是连句完全的话都说不出来:“奴婢……奴婢的姐姐……”
  前朝御书房发生的事情, 卫皇夫已有耳闻,只是面上却仍是一派悠然之色:“你姐姐怎么了?”
  谢安华只得硬着头皮将事情经过讲了一遍,主要突出了谢逸华口舌之利, 句句针对太女。她多少也有点小聪明,想着卫皇夫向来疼太女,谢逸华对着太女捅刀子,是个父亲都难以忍受,更何况卫皇夫与淑贵君半生较劲,谢逸华可是福春宫的眼中钉肉中刺。
  没想到今次谢安华失算了,卫皇夫若有所思等她讲完,才平静道:“齐王,你是不是认为本宫糊涂了?程陶案才闹将起来,你大姑姑就敢侵占良田,致使安定郡税银不足,这才惹恼了端王。本宫觉得,端王所言不差,太女跟着你去御书房为何旭求情,本来就是愚蠢之举;你们父女俩先是怂恿的太女受陛下训斥,又来求本宫前去陛下面前碰钉子,居心何在?!”
  他常年居高位,怒意只显出一点,便有雷霆之威,直吓的何庶君从锦凳上跌了下来,扑跪在地:“奴婢万万不敢对主子有不敬之心!只是……只是不忍受见骨肉血亲出事,这才斗胆来求皇夫……”他半趴在地上,哭的好不可怜。
  谢安华心内酸楚,甚而涌上怨恨之意,但当着卫皇夫的面,是万万不敢露出丁点不敬之意,父女俩一起跪在卫皇夫的脚下认错。
  从福春宫回去,何庶君就病倒了,很快发起高热,烧的糊里糊涂,不住口叫“姐姐”。
  谢安华派了宫侍去请太医,值守的有经验的太医都不愿意过来,只派了个十七八岁的太医走了一趟。那小太医新进太医院,寻常给资历老的太医打下手,或者跑跑腿,医术也限于简单的开方子摸脉……业务不够了熟练,脉也摸的时准时不准。
  那小太医跑了一趟,开了个方子,宫侍跟着她去抓药。浓浓的汤药煎了灌下去,不到半刻钟就全吐了,到了半夜烧的跟火炭一般,双目赤红都不认人了,抓着谢安华的手直哭,求她救救何旭。
  好不容易熬到天亮,再派宫侍去请,依旧是那小太医过来把脉,把了三回都下不定主意开方子,说是回去找前辈讨教讨教,再行斟酌。
  这一斟酌就到傍晚,何庶君又是一日水米未打牙。
  宫里谢安华过的油煎火燎,端王府里谢逸华夫妇离别依依。
  燕云度接了前往安定郡清查何旭侵占田亩的旨意,谢逸华便有点不放心:“你这帐务算的七零八落的,陛下也不派个可靠的帮手,户部又一时离不了人,这可怎么办?”
  谢君平倒是个做帐高手,可户部那一摊子她还指着谢君平搭把手呢。
  燕云度前往燕府辞行,燕奇也有几分忧虑:“云儿,你当真能将安定郡之事处理好?陛下也不派个户部的官员跟着,帐务可不是你的强项。”
  “母亲,您怎么可殿下一个腔调,她也埋怨陛下不曾派得力人手给我。”燕云度真怀疑这两人是凑在一处商量过,才达到了高度的一致。
  燕奇哭笑不得:“你打小就这毛病,凡事都爱逞强,旁人多叮嘱几句,便是不够信任你。端王殿下也是担心你。”
  “如果是别人,早被叉出去了。”燕云度生极少听人啰嗦,顾氏已经算是特例,没想到端王大女人竟然也有唠叨的时候。
  “温氏就是因为在端王府罗嗦,才被你派人送回来的吧?”燕奇对自家儿子太过了解。
  自温氏被遣返回燕府之后,燕云度还不曾回过家,就连顾氏派来传话的老仆也是草草应对,今日前来辞行,看来是避无可避了。
  “端王府并无长辈,殿下又是个性子和气的,温奶爹便以半个长辈自居,他对我指手划脚也就算了,毕竟他曾照顾过我,但他千不该万不该,竟然还试图对端王殿下指手划脚,母亲觉得他可还能留在端王府?”
  燕奇叹气:“他虽是为你好,却实不该忘了尊卑。送回来也好,正好你父亲也要有人陪伴。”
  温氏回来之后,哭哭啼啼好几日,时不时就提起燕云度无人照顾,会被端王府后院的一干妖精吞的骨头渣都不剩,而他身负宅斗奇学,能助燕云度一臂之力。
  顾氏被他吓的好几晚没睡好,有心要再次将温氏送回端王府,还是燕奇阻止了他:“云儿从小就不是瞎胡闹的孩子,他做事自有道理。若是你怜惜温氏,便厚赏于他。等阿云几时回娘家再问问他的意见不迟。”
  燕奇顺势问起端王后院众侍君:“听温氏说端王府后院人数众多,他们可有欺负我儿?”
  “各个乖的都跟小绵羊似的,哪个敢不长眼欺到我头上来?”王府后院的日子太过平淡,燕少帅也曾幻想过争宠的戏码上映,好让他打发打发时间。但令人奇怪的是,端王府后院的众侍君们如今见到他,可比见到端王殿下要恭敬多了。
  燕少帅打小养成的习惯,早晨爬起来要打一趟长拳,再练练箭法枪法,才能安心坐下来吃早饭。
  端王府小校场修成之后,他又开始了多年勤练不辍的生活,哪怕前一晚与端王胡闹到多晚。
  他不知道的是,当他□□如练,挥汗如雨的时候,远远围观着的端王府众侍君们便得出了个可怕的结论:比起疏远冷淡的端王殿下,燕正君就是个大杀器!
  只要不作死的爬到端王殿下的床上去,她基本禀承着和谐相处的宗旨,不会为难后院诸君。
  但是燕正君……可是手上不知道沾染了多少人血,再加上有心人向钱方钱圆打听燕云度在南疆的战功,结合得来的经验,哪还敢同他争宠?嫌自己命长么?
  燕云度荣升为端王正君一段时间,王府后院竟是意外的和谐安宁。
  他去后院向顾氏辞行,果然见到了形容憔悴的温氏,据说“挂念小主子”致病,休息了好几日才爬将起来。今日着意的收拾一番,除了看着脸瘦了一圈之外,依旧是干练精瘦的模样。
  他见到燕云度眼眶里便积了泪珠:“大公子可是饮食不合口?老奴瞧着怎的瘦了许多?”
  “温奶爹多虑了,只是近来天天在王府小校场上练武,大约是肉紧实了的缘故,其实并没有瘦。”他将来意道明,顾氏就傻眼了:“……端王殿下不陪你去吗?”
  这世上,偏偏怕什么来什么。
  燕云度当初做婚前培训,单单看帐管家理事就没好生学过,没想到成婚之后,看帐就是头一道坎。
  “殿下户部有事,一时半会走不开。”
  燕云度宽慰完了顾氏,又再三坚定的婉拒了温氏“想要陪同照顾小主子”的愿望,灌了一耳朵顾氏的唠叨,这才踏上了回府的马车。
  燕云度忙着整理行装,回娘家辞行,谢逸华则忙着替他找帮手。
  她原本想扮一回谢君平,去说动余海潮同行。别瞧着她本人病病歪歪,其实聪颖不下于大师姐殷如尘,只是身体太弱,这才耽误了扬名立万的机会。
  但谢君平早早就掐灭了她的痴想:“……你那位二师姐病歪歪的,自从她住进候府,整个到处弥漫着一股药味。别人是吃饭喝水,她是吃饭喝药。饭可以一顿不吃,但药却一日不能停。就那副破败的身子,你居然还想着让她跟你家壮的跟牛似的正君出长差……你是嫌她死的还不够早吗?”
  谢逸华:“……”
  这种形容怎么听着都不像是好话!
  谢君平看她杀人的眼神就知道要糟,一不小心将心里话吐了出来,边往后窜边描补,两人绕着公事房转圈圈,从桌子上跳到凳子上:“哎哎息怒息怒!咱们殿下并不在意外貌,只注重正君那颗金子般的心灵!姐我错了还不行吗?别打我!”
  谢逸华逮着她挤在墙角一顿臭揍:“你是长本事了是吧?敢议论本王的正君了。他在南疆杀敌的时候,你在后方醉生梦死呢,再让我听到你说他一句不好,小心我打断你的腿!”
  “我错了我错了!我真是夸他……我夸燕正君如牛一般忠诚可靠,勤勉温驯。娶夫娶贤,殿下可不是那等肤浅的人……哎哟您轻点,疼!”谢君平满嘴跑马,颠三倒四的讨饶,都不见谢逸华原谅,忽然之间想到了问题所在:“姐!殿下!我给您找全套的帐房先生,最可靠老辣的掌柜……行吗?”
  “阿云又不是去做生意!”她手底下总算是轻了。
  “……还有还有,会勘测田亩的老把式,要不要?”
  “成交!”
  谢逸华松开了谢君平,结束了她的暴力行为。
  一墙之隔的周珏听着隔壁房里肆无忌惮的笑闹声,谢君平与端王之间毫无芥蒂的打闹,心里很不是滋味。
  抓捕何旭的圣旨颁下去之后,太女与齐王曾为何旭求情的事情不知为何竟然也渐渐传扬开来。
  周珏心系太女,听到传闻就赶紧前往东宫请见太女,去了之后才发现太女竟然一个人坐着喝闷酒。
  “殿下怎可如此颓废?让端王知道,岂不正好让她趁心如愿?”
  太女已经有些酒意上头,抱着酒坛子不肯撒手:“你懂什么?谢逸华打小就讨厌!同样的事情她做了没问题,还总能给自己找歪理开脱,逗的母皇合不拢嘴。若是孤做了……说不定就会被母皇一顿训斥。她真是从小到大始终如一的……讨人厌!”
  周珏脑子里还回想着方才隔壁听到的欢声笑语,凭心而论,端王其实也不是个讨人厌的人……但是太女殿下讨厌的人,她必然也会极度讨厌。
  “好好好,端王最讨厌了!”她好声好气哄了太女松手:“殿下喝醉了,去榻上躺一躺,睡醒了就雨过天晴了。”
  太女神情里有一丝与平日不相符的茫然:“我……”却听从了周珏的劝告,松开了手里的酒坛子,紧握住了她的手。
  周珏睫毛下垂,视线落在两人紧紧相握的手上,只觉得太女手上的温度极高,只不过一小会她的手心就已经汗湿……也许是心浮气躁的原因。她半扶半抱着将太女送进书房内室的榻上,脱了靴子盖好了薄被,静静站在床前凝视她许久,才离开了太女书房,叮嘱外面候着的小侍,好生照料酒醉的太女。
  ☆、第六十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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