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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5节

  “你怎么还信那些迷信的东西呢?再说,孩子是无辜的。现在不还是安全的么?”
  “以前看老人们吃斋念佛我还不信,现在我更加明白了,一切罪孽都会报应的,不用什么神佛来显灵,一个人犯下罪,他真的能够坦然面对么?他努力让自己的外表看起来像是钢铁一般强硬,可是他的心早已经千疮百孔,从某种意义上说,他表面越是坚强,内心就越虚弱。”
  “那么,在你知道了他是什么人之后,还会爱他么?还会继续留在他身边么?”
  “我不知道……”碧云失神地摇头。
  芷伊也叹了口气,“放下感情的事儿不说,孩子怎么办?这可是一条小生命啊。”
  “可是我很难接受他的所作所为。”
  “佛说,放下屠刀、立地成佛,给他个机会吧,就算是为了孩子。”芷伊的手轻轻抚摸上被单,温柔地注视着她的小腹,“或许这个小生命的降临,会唤起他内心的善念。我刚刚听到他跟艾克尔说,他要留下孩子,因为他第一次感到,自己不仅能结束生命,还能创造一个生命。”
  “创造……生命。”碧云重复着这个词,双手捂着小腹,眉间仍旧是忧郁的,内心却油然而生一丝温暖悸动。
  芷伊笑望着碧云,按了一下她的手臂,起身走到洗手间里。把水龙头开到最大,一个劲地往自己的脸上拍水,“老天,我在做什么……”芷伊望着镜子里的影子,她内心很清楚,作为朋友,应该劝说她离开那个恐怖的男人,继续跟他在一起,恐怕只能是在一条道上走到黑了。陷入爱情的女人向来没有什么理智可言,而男人的心,也会像她一样柔软多情么,她真不敢想碧云跟孩子的将来。这个朋友固然重要,可她还肩负着比友情更加沉重的责任。想要保持内心的清醒,只能不去碰爱情。但是刚刚听到他口里说出“黄种女人”这个词的时候,她的心还是猛地被刺痛了一下。
  艾克尔作为医生的使命已经完成,作为朋友,他苦口婆心的规劝并没有成功。男主人把他和女助手送到了门口。
  “非常感谢你。”他注视着艾克尔说,“也谢谢你,孔小姐。如果最近你有空的话,请多来陪陪凯蒂。”
  “没什么,这都是我应该做的。”芷伊朝他露出微笑。“我的时间完全由我的导师来支配。”
  “那么就请博士行个方便吧,”
  “告辞了,保重。”艾克尔露出微笑,有些心事重重地望着他。
  送走了艾克尔一行,他转身上了楼梯。轻步来到卧室里。
  她正蜷缩在床上,看见他进门来,又往被子里缩了缩。
  他走到床边,俯身轻声问:“饿么?”
  她摇头。
  “渴么?”
  她仍旧是摇头。
  “亲爱的。”他屈膝跪在她的面前,注视着她乌黑的眼睛。
  她尽力躲开他的目光。
  “好吧,你想知道什么,我都可以告诉你。”他顿了下有些艰难地开口:“无论是关于格斯特·珀尔,还是关于海伦娜的事。我想我们该好好谈谈。”
  她有些错愕,抬头望着他。
  他眨动着眼睛,眉头紧锁着,“或许在知道了实情之后,你会觉得我很残酷,以你的道德天平,并不会原谅我,但是我仍然要让你知道。”
  “然后呢?”她怔忪着问。
  他背对着她坐在床上,语气平静地说:“墨菲斯是来寻仇的,他的目的不是你,而是我,他的哥哥格斯特·珀尔,当年我入伍的时候,他还只是个中尉军官,他和墨菲斯一样,有一双温柔如水的墨绿色的眼睛,他曾经对我有恩,我没有忘记他救过我的命,但是,在我马上就要办成那件事,得到总指挥重用的时候,他威胁我要把我之前的丑事张炀出来,我承认我恩将仇报了。但是一个人在绝境之中,得不到上帝的怜悯,便只有向魔鬼出卖灵魂,我不知道为什么,每一次,命运总是把我推到那个绝地,我不得一次又一次地重复错误,我感到自己生存在阳光照耀不到之处,地狱的边缘。”
  碧云没有做声,但是他说的每一个字都直直地进入到了她心里。
  “任何人都可以说我残忍,惟独你不能,我对仇人,对恩人都残酷,或许我也曾经试图远离你。我想借墨菲斯的出现跟你一刀两断,结束这场不理智,也不可能有结果的恋情,可我失算了,在我看到你扑向那个家伙的怀里的时候,我感到自己的五脏六腑都在燃烧,这股怒火不可遏止,于是我吩咐手下打了匿名电话,直接把他约在了小教堂里摊牌。”
  “后面的事,我都知道了。”碧云打断了他的话。
  “不,你不知道,我恨自己很愚蠢,每一次都是在即将要失去的时候,才能知道它的可贵。但是这一次,我不想再失去了,”他注视着她,笃定的说:“我要这个孩子。你知道么,刚刚艾克尔对我说什么。”
  她低垂着头,两眼直勾勾地注视着格子床单,乌黑的眼睛里颤动着一弯泪水。
  他扯动嘴角说,“他说,如果我还有一丝理智的话,就趁你昏迷不醒的时候,把孩子打掉,那么即便你醒来,也会认为是在车祸中流产的,他觉得我不值得为了一个女人冒着断送了前途的危险……”
  “好了,不要再说下去了。”
  “凯蒂,我想为你筑起一堵墙,把你严密地保护起来,与外界的腥风血雨隔绝,可是形势就是那样客观存在的,无论我怎么小心翼翼,总还是有百密一疏的时候。还有,我也不可能立刻娶你,党卫军的成员要结婚,需要经过一个特殊的机构——人种局的严格审查,对于我的审查,不会只是几个调查人员来询问一番那么简单,你也知道,总指挥他推崇种族理念,热衷于这桩婚事,我的所谓贵族的家族成员们也并不赞赏我们的结合,我的敌人在暗处虎视眈眈,寻找着我的丝毫纰漏闪失,随时准备着置我于死地。”
  她的泪水滴落下来,他用拇指轻轻为她拭去。低沉地说:“你知道墨菲斯为什么离开么?这件事艾米丽对你是怎么说的?”
  “我不知道。”她摇头,开始的时候,她以为自己知道,可现在她的脑袋里一片混乱。分不清哪个是阴谋,哪个是真相。
  “哼,”他冷笑了声,“你还天真的认为他是个绅士么?他之所以离开,是因为他意识到凭他的实力,跟我硬碰硬的话并没有胜算,但是他很狡猾,他看透了我已经不可救药的爱上了你,这是一条不归路。或许终有一天,我的命会断送在你的手上……”
  “不要这样说!”她猛地抬头望向他,见他也在灼灼地注视着自己,又垂下头低声说:“盖尔尼德,不要再滥杀无辜了。”
  “凯蒂……我的天使。”他露出微笑。
  近来,他总是在下班的时候,准时回到这栋房子里。吃过晚饭之后,他开始监督她的饮食状况。医生不允许她喝咖啡或者是茶,这些刺激性的饮料。
  “米兰夫人说过什么,要多吃富含维生素的水果。”
  碧云撇了一眼那颗红丹丹的苹果,小声嘀咕了句:“带着皮呢。”他们吃苹果的时候,都是连皮一起吃的,苹果核也不吐出来,最后剩下的只是一个光秃秃的梗。
  “好吧,”他凝视着她,明白了她的意思,于是随手拿起一把水果刀,两指捏起苹果,尽管他擅于使刀,他是第一次削苹果的皮,手法还不太熟练,不过很快的,他就找到了刀刃与苹果切面的合适的角度,能够让皮最薄,又不会断裂。不一会,他微笑着把一颗削好皮的苹果递到了她的面前。
  她捏着白嫩的苹果肉咬了一口,牙齿间发出清脆的声音,咀嚼了一会儿,喃喃自语,“唔,有点酸。”
  他眉头隐隐的簇了一下,看到了篮子里放着些核桃。自从上个礼拜他派人去按照医生开据的清单,买了好多营养品,之后那篮子核桃就没有再动过。
  “你不喜欢吃坚果么?”他俯身去捡起两个核桃,在手里搓转了一下。
  “还好吧,就是怪费事的。”碧云啃完了苹果,把一个大大的苹果核放着了烟灰缸里。
  “亲爱的,我们的核桃夹子呢?”他把核桃放着茶几上,弯腰寻找着,“搬家真是件麻烦事,总是有这样那样的东西找不到,一切都是乱糟糟,”他一边抱怨着走出了客厅,过一会就回来了,手里握着一把精致的小锤子,“对了,我给你讲一个故事。”
  “是《胡桃夹子和老鼠王》么?”她坐在沙发上,抬头盯着他的脸说,“我早就听过这个故事。”
  他自讨了个没趣,“那我们换一个……”沉默了一会儿,似乎是想不出什么别的故事。
  她盯着他在桌子上用小锤子“乒乓”作响地砸着核桃,开口说到:“有一次,学校里排练芭蕾舞《胡桃夹子》,本来是让我主演的,”她故意顿了顿,继续说到,“结果,我跳的是中场的那个会跳舞的娃娃。”
  “我以为你会演‘中国茶’,那三个蹦蹦跳跳的小人,男人戴着奇怪的斗笠,女人穿着红色的裙子。那不是你故乡的人么?”他递给她一半核桃仁,边说着边笑了起来。
  “我们中国又不是满大街都是玩杂耍卖艺的小丑!我们也是士农工商、五行八作什么人都有的。闽南沿海地区的人,才常常戴着斗笠,当年满清政府闭关锁国,只有少数几个口岸跟欧洲通商,所以你们才会想当然的认为中国人都是那副样子。”碧云不满地抗议到。
  “哦,好吧,原谅我对你的国家知之甚少,我只是好奇,是什么样的文明能够孕育出我可爱的小天使,你瞧,这娇俏的鼻子,怎么生地这么性感。”他的拇指抚摸过她的鼻翼,她像小狗一样呜咽了一声,他微微眯起冰蓝色的眼睛,瞳孔在耀耀发光,“还有这双迷人的黑眼睛。”
  碧云心里美滋滋的,却咬着嘴唇没有吱声。看着手心里的几块核桃仁,一面填到嘴里,一面小声嘀咕着,“核桃肉都碎了。”
  他不置可否地挑挑眉毛,挑选了一颗饱满的核桃,仔细地研究了下它的结构,重新开始砸。
  这一次她等了好久。他似乎是执著于手头的工作,终于砸出了一个非常完整的核桃仁,他用食指和拇指轻轻捏着它,放在眼前吹了口气,像是在欣赏一件艺术杰作。
  “先生,雅各布上尉来接您了。”仆人在大厅门口说了一句。
  “好的,请他在楼下等我一会,我马上就到。”他放下小锤子,拍拍双手上的渣子,从沙发上起身。
  “要去加班么?”她瞪大了眼睛问。
  “我会尽早回来的。”他揽着她,在她的脸颊上轻吻了一下,把那颗完整的核桃仁交到了她的掌心。
  81第五幕—4明信片
  “天啊!这些核桃仁是你剥的?简直像是艺术品!”芷伊在客厅的茶几的搪瓷盘子里,发现了许多核桃仁。这让她惊叫了出来。
  “是他弄的。”碧云努努嘴,因为太完整了,所以她才不舍得吃掉。“那个家伙就是这样的,做什么事情都求全责备,每天晚饭后,准要逼我吃一个苹果,你都不知道那个苹果削的什么样子。”
  “什么样子?”
  碧云比划着,“就像一个完好无损的苹果一样,但是用手轻轻一拎,一串苹果皮就会提溜起来,是一整条的,丝毫不断。里面的果肉像是机床切削出来的,一圈圈的,轮制成型。”
  “他很严谨,认真,一丝不苟……他们大都是那样的。”芷伊若有所思地说。“不过,他可是个走到哪里都是光芒四射的美男子,比起好莱坞的电影明星也毫不逊色哦。”
  “我当初也是十里八乡出名的美人儿。”碧云有点不服气。
  “真不害羞。”芷伊取笑她。
  “我又没说谎话,来我家提亲的人要挤破门槛了,父亲奉若掌上明珠,不舍得早早地把我嫁掉呢,所以才送我……”
  “所以终身大事就自己做主了。”芷伊故意做出一副一本正经的样子,“林妹妹啊,我觉得你自从怀孕了之后,和以前简直是判若两人,脾气和你的肚子一样,是天天都在涨。我看是你家福将军把你宠坏了。”
  “哪里有嘛。”碧云白了她一眼,娇憨地说到。“你刚刚在电话里说给我带来了什么东西?”
  “差点忘了,就是这个!”芷伊从手提包里掏出一个信封,打开信封,抽出一打厚厚的纸卡片,递到了碧云的手上。
  碧云吃了一惊,她本以为是些风景名胜什么的,谁知道上面印的都是当局的高官,翻过了几张她熟悉的人物,她的眼神定格在这一张金发碧眼的英俊男子,那尖狭的下巴微微内颔着,俊美的五官像是斧劈刀刻一般棱角分明,深陷的眼睛和金色的卷发在这张黑白照片上呈现出类似的浅灰的明亮的色泽。“怎么还有他的明信片?”
  “这种明信片于1933年首发,当时印的是第一版,用于纳粹党的宣传。以后几乎是每年一次的,把党内重要的干部印制在上面,据说是根据销量可以看出谁更受民众支持。”芷伊突然间神秘一笑,“不过你家将军的排名不算在内。”
  “为什么?”碧云有些不解的问。
  “呵呵,”芷伊故意买了个关子,“这还用问?你家福将军的名信片一出来,根本到不了市面上流通,就被中间商抢售一空了。”
  碧云有些羞赧地低下头,眼睛扫过明信片上的他,打眼一看,如果不是那身黑色的制服,真的会让人误以为是好莱坞出品的明星台历呢,“那这套你是怎么弄到的?”
  “嘿嘿,我自有办法。怎么样?和真人比起来,哪个更俊?”
  碧云反复打量这一叠明信片上制服笔挺的男人们,他和其他的党魁比起来,绝对称的上鹤立鸡群,她努努嘴说,“照片好像比真人脸要长一些了。显得有点瘦,不过最近他真是瘦了些。”
  “倒是你最近瘦了不少,脸色也不太好。”
  “先前总是恶心,吃不下去东西。厨师做的,什么饭菜里都带奶酪,现在我一闻到奶腥味儿就恶心,更别提吃了。”
  “适量吃点清淡的东西,但是营养很重要,宝宝可不能整天跟你吃糠咽菜啊。”
  “没办法,肉类和鸡蛋,我吃了就会吐出来。上个礼拜,他问我想吃什么,我突然想吃蟹黄烧卖和糖葫芦了……”
  “天啊,这是在德意志,你可真能出损招,这下难坏他了吧?”
  “结果那个家伙不知道从哪里弄来一个山楂罐头和一饭盒的猪肉饺子。”
  芷伊噗嗤一声笑了,碧云还在回味着什么,“饺子还挺好吃的,猪肉馅的,如果有小茴香馅的就好了。”
  “我知道哪里有买的!康德大街上有家中餐馆,叫天津酒家。”
  “这些你是怎么弄到的?”他今天回来的很早,进到卧室的时候,一眼就发现了她正在摆弄明信片。
  “是芷伊给我的。她说倒卖明信片,一张能赚20马克。也不知道是真是假的。”她朝他撩了撩那张印着他的头像的珍藏版明信片。
  “孔小姐在干这个买卖么?”他一定睛,转身脱下黑色的外套,走到了她的面前,心领神会地笑着问。
  “当然不是了,孔家那么富有,她哪里会干这种事儿啊,”她固定住了他的脑袋,饶有兴致地点头,“嗯,还是蛮像的,不过这个摄影师真不会找角度。再侧面一点更加好看一些。”
  他跟她并排着坐在了沙发上,指尖划过那张明信片上的黑白照片,逗弄她说:“如果你喜欢的话,凯蒂小姐,我可以给你提供一架相机还有这个模特本人,你可以随心所欲的照你喜欢的照片。”
  她点点头,“嗯,这个主意听上去不错,就像你柜子里那本花花绿绿的相册里面放的那些照片一样么?等我拍好了,就把这些照片投稿到《冲锋队员》周刊去。”
  “你什么时候看了那本杂志?”他暗自吃了一惊,眉头越皱越紧,那本臭名昭著的周刊上充斥着色-情和恐怖以及荒谬绝伦的杀人祭祀习俗,每一期都无一例外地刊登着长着罗圈腿的犹太老头是怎么强-暴侮辱纯洁的基督徒少女,玷污日耳曼人的血统的色-情故事,“我以为你更喜欢看《等待和爱》,关注菜谱、育儿和怎么打毛衣。”
  “那个杂志开始的时候还好,现在掺杂进了太多政治内容了,真不明白,为什么党报要办的像是色-情读物一样,而一本给家庭妇女看的居家杂志却弄的那么严肃。相比较而言,我更喜欢看《生活》。”
  他揽着她的肩膀,似乎是思索着什么,冰蓝色的眼睛盯着她手中把玩的明信片,突然开口,“好吧,只要女主角是你,那么我也不介意上那本色-情杂志的封面。我想《冲锋队员》周刊的主编尤利乌斯·施特莱彻那个性-变态者,会乐于看到那些,一个帝**人跟一个东方美女的罗曼史,这无疑是为周刊开辟了一个新的题材。”他强忍住了笑意,一本正经地说到。
  碧云愣愣地盯着他,半晌才反映过来,脸立刻红透了,突然她想到一个很严肃的话题,“那么,是谁玷污了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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