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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7节

  若是平时,温芍倒是有心思去哄一哄的,自己生下来的孩子若是自己都觉得他烦,那还生他干什么,可是今天温芍身上不好,实在是没有这个心力去对付他,于是便把奶娘叫了进来。
  满满又赖在她身边不肯走,奶娘只能在一旁一同哄他,温芍便道:“他还小,有些事情该避着他些。”
  奶娘道:“那些事原不该让小郎君听见的,但那边大大小小的孩子多,平日里都是一块儿玩的,不知道什么时候小郎君就听进去了。”
  温芍略点了头不说话,也没有怪罪奶娘。
  “让奶娘抱出去玩一会儿好不好?”温芍对满满道,“阿娘这里的园子有很好看的花,满满要不要看看?”
  满满拼命摇头,又说:“没有人一起玩。”
  温芍和奶娘对视一眼,温芍又道:“那外面呢?你不是最喜欢去外面玩的吗,阿娘让他们陪着你出去,给你买好玩的好吃的。”
  满满说:“不想,昨天出去过了。”
  温芍没说什么,奶娘却立刻说道:“对,昨天小郎君出去玩了,是那边夫人叫我们带着小郎君出去逛逛的。”
  温芍心下便有些奇怪,她又没多问,出去也是正常的事,奶娘怎么那么急着解释,难道是怕她继续怪罪?
  不过温芍也没有放在心里,满满还在闹,她便佯装生气道:“满满,不能再这样了,否则阿娘就生气了。”
  她很少对满满生气,但满满也是很怕她生气的,见温芍好像要来真的,便慢慢止住了啼哭,又恢复原样,乖乖地趴在温芍身边。
  “这才乖,”温芍抚摸着他的发顶,此时忙不迭要扯开他的心思,免得他想起来再哭,便问,“昨日都玩了些什么?”
  “也没玩什么,”奶娘又抢着回答,“不过是一些寻常吃的玩的,小郎君以前也都是玩过见过的。”
  温芍愈发诧异起来,她抬头看了奶娘一眼,但又总归不习惯待人声色俱厉地质问,于是只是笑了笑,说道:“我随口问问罢了,奶娘这是怎么了?”
  奶娘是秦贵妃亲自拨过来的人,昨日把满满交给顾无惑,那也是秦贵妃吩咐下来的,原本想着温芍总要在行宫多留一阵子,等她回来满满便把那日的事情忘了,谁知她回来得这么快,又误打误撞问起了这件事。
  秦贵妃的原意是瞒着温芍,让顾无惑看一眼满满就算了,然后就当没发生过,反正他也要回去了,免得温芍听见了又是心烦又是多想的,奶娘自然是听秦贵妃的话行事的,所以才不让温芍知道。
  但孩子的嘴巴是很难堵住的,再加上才是昨日的事,奶娘生怕满满自己说出来。
  奶娘倒是有几分急智,看出温芍已经起疑了,马上便描补道:“昨日是那边夫人的一位远亲来了,带了小郎君出去玩了,说熟也不熟的,我怕夫人你知道了责怪,谁知也瞒不住夫人。”
  “既是姨母家的客人,我怎么会责怪呢?”温芍笑道,重新去问满满,“昨日玩得开心吗?”
  满满点头:“开心,买了很多好吃的,还有糖画。”
  “少吃点糖,仔细吃坏了牙要牙疼。”温芍见满满又恢复了往日乖巧的模样,不禁心生怜爱。
  满满在她身边玩了一会儿,很快就玩累了,头一歪睡了过去,温芍让奶娘把满满抱到床的里侧,轻轻给他盖上被子,然后陪着他也一起睡了。
  ***
  深夜,云始城外。
  顾无惑一行自黄昏时分出了云始城,披霜冒露而行,以求早日抵达南朔。
  见实在是夜深了,顾无惑便下令先修整,养足了精神等天亮再继续行路。
  人马刚刚渐渐安定下来,程寂便到顾无惑身边耳语了几句,顾无惑久久没有说话。
  白日里他得知建京可能会生变,便临时决定马上离开北宁,可是没想到前脚才刚出了云始,后脚便得知建京已经起了变数。
  当初因义阳王之乱,南朔的大部分兵马尽归于顾无惑之手,然而建京的禁军一直未曾动过,从始至终都是听命于皇帝,这几年也相安无事。
  今次顾无惑前往南朔,皇后以及皇后的父亲承恩侯却趁着皇帝生病,伪造诏令一举把控了禁军,而建京大多数官员勋贵只当皇帝是寻常那般因病不能上朝,并不知晓禁卫军的异动,朝中亦有朝臣处理政事,一切无碍,再等着顾无惑回来也就顺畅了。
  可顾无惑却知道,若是眼下贸然赶回建京,恐怕等待自己的不会是什么好事。皇后和承恩侯想来没有那么大的胆子敢弑君,否则他们早就动手了,他们应该是在等着他回去,然后趁他不备杀了他。
  他不回去,皇后他们便不敢轻举妄动,一旦真的杀了皇帝,他便更有名正言顺的借口除去他们,皇后和承恩侯不会给他这个机会。
  顾无惑决定先暗中调动兵马前往建京,而自己则返回云始,暂缓回建京的行程。
  程寂担心道:“眼下北宁已经知道王爷离开,若是王爷再度折返,难免让他们看出来建京有所异动,恐怕会对王爷不利啊!”
  顾无惑道:“你带两三个人跟着我,其他人照旧按照我们原定的计划返回建京,让所有人都以为我也在其中。”
  “北宁的皇帝怕是没那么好糊弄,王爷若继续掩藏在云始城中,难免暴露行迹。”程寂说完又觉不妥,眼下仿佛也没有比这更好的办法了,因为顾无惑前来北宁乃是轻装简行,两国相交也不能带过多的兵马,所以很是被动,继续回南朔还是太过于冒险了,总要等调动的人马到了建京才能继续下一步。
  “天亮后,先掩饰一番,进了云始城中再说。”顾无惑只道。
  第49章 心冷
  温芍安安心心地在府上养了几天伤,她年纪轻底子好,虽然前几日伤口看着可怕,但结痂后很快就好起来了,只是肩膀这里的动作还不方便,温芍又怕落下陈伤,于是养得很小心。
  满满也被她留在温府陪了几日,因为秦贵妃不在,所以所有人都松泛,不急着让满满走。
  行宫里没有传来什么消息,说明一切也都好,崔河也还在禁足当中,另还有一人便是顾无惑,自从那天晚上他来过之后便再没了消息,她后来忍不住问了一句,才知道原来他已经走了。
  那晚她让他走,他是说过要离开北宁了。
  果真已经走了。
  那就是再也不会回来了。
  温芍心里却并没有感觉松快,反倒闷闷地有些发沉。
  他回去之后,恐怕日子并不会好过,虽是为了百姓,可也擅自牺牲了南朔的利益,必定会有人以此攻讦他。
  她原本以为还要再与他周旋一段时日,没想到此事了结得这么快,顾无惑这么快就同意了北宁的条件。
  他是个好人,可她这次却只想利用他。
  虽然知道无论有没有她,顾无惑同样还是会作出这个选择,但是温芍每每想起还是有些怏怏。
  顾无惑或许没觉得和她好过,但她还是觉得自己是和他好过的,他长得好看,他救了她,两个人还有了孩子,她很难不喜欢他。
  还有满满,既然都是最后一次机会了,她也没让满满看一眼他的亲生父亲,即便顾无惑只是把满满当成他的工具,然而他残忍,她却做不到。
  满满不知道为什么这几日他娘看他的眼神忽然忧虑起来,还以为是伤口痛的,于是很乖巧地常常用嘴巴来给温芍呼呼,吹出来的气惹得温芍身上痒痒的,又忍不住要笑。
  但温芍也没有将满满一直留在身边,他最近已经开始在启蒙了,比起同龄的孩子来算是晚了些许,温芍也明白这不是能溺爱他的时候,她自己从前连字也不识得,说出来也是令人羞愧的事,她不能让自己的孩子也没有学问,糊涂过日子,于是过了几日也就主动把满满送回了姨母家里。
  满满自然万般不情愿,但他分得清轻重,知道这事上面温芍是不会容许他撒娇的,于是也只得乖乖听话。
  到底是放心不下满满,温芍也觉得身上已经好些了,便决定自己亲自把满满送回姨母家。
  一路上,满满窝在温芍身上不说话,温芍心里越发发酸,满满又道:“阿娘,我为什么不能待在你身边,他们都有阿娘陪着,有的时候每天晚上还一起睡觉呢!”
  满满说的是温芍姨母家的几个孩子,因为满满还不到去上家塾的年纪,所以接触的都是几位表兄弟姐妹,年岁相当,自然都是那里自家的孩子,只有满满一个是外头过去的。
  温芍心下不忍,嘴上却也只能道:“等你再长大些上了家塾,那里会有更多的伙伴,里头也会有和你一样的,不在自己家中居住,而且你也没有离开阿娘的身边,阿娘平日里每隔一日便会过来看你,有的时候还把你接回家里,比如这次就让你在家里住了这么久,若是被你外祖母知道了,就连阿娘也要挨她的骂了。”
  满满本就委屈的小脸彻底沉了下来,已经可以看出很不高兴了,但温芍讲的是道理,他并不敢反驳,只能自己一个人闷闷不乐。
  温芍垂眸去看他,只觉他脸上顾无惑的影子更深,顾无惑不爱说话时也是这副样子,看着像是不太高兴似的,只不过顾无惑不是真的不开心,而满满是真的不开心。
  温芍又细声劝道:“去了表外祖母家,那里还有许多玩伴陪你玩呢,你第一日回来时不是还说自家没什么好玩的,因为没人陪着吗?大家一起读书玩耍,比你一个人留在家中孤零零的要好,难道你想大家都在一块儿,只有你一个人在家里?”
  满满听后点了点头,玩伴这点算是说到他心坎上了,家里什么都好,还有阿娘,只可惜没有人陪他玩,整个府里只有他和阿娘,仆婢们又只哄着他,所以也没什么意思,那里就不一样了,有许多可玩的,就算不玩耍的时候,躺在园子里的石头上晒太阳也是开心的。
  想起这些,稍微冲淡了一些满满心里的阴霾。
  满满又问温芍:“那你什么时候再接我回家住?”
  温芍也看出满满这孩子很是黏她,她自然是欣慰的,但若是一直这样下去,恐怕不利于满满的成长,这还没分别,便要问下次什么时候回去,总归心思在这上头上,怕他不肯好好学了。
  “阿娘身上的伤要养一阵子,所以不能像之前一样每隔一日来看你,”温芍狠下心道,“过段时日吧,等阿娘好了就来接你。”
  “那你要什么时候才能好?”满满没有得到令他满意的答案,瘪了瘪小嘴。
  温芍道:“很快就能好了,你安心在那里住着,等回来的时候阿娘还要看看你的功课学得如何了。”
  “一定要快点来接我回去啊。”满满摇着温芍的手臂,“不能骗满满的。”
  温芍捏了一下他的小脸:“什么时候骗过你,阿娘最喜欢的就是你,怎么舍得骗你呢?”
  得了她的保证,满满终于放了心,也明白就算他再纠缠,温芍也不可能同意让马车回头,于是也不闹了,又和温芍东拉西扯说了些孩子说的话,很快马车便到了温芍姨母家。
  早已有人在大门口候着,把满满抱下了马车,温芍因身上不方便,于是也没有从马车上下来,只问候了姨母家人几句,看着满满进去之后,便打道回府。
  北宁一向少雨,可今年春日的雨水颇多,回程的路上又淅淅沥沥下起了雨,温芍听着雨点噼里啪啦地打在马车上,湿气从缝隙中钻进来,冷浸浸的难受,伤口也隐隐开始作痛。
  回府后温芍便又立刻躲进了自己的屋子里去,里面焚着香,倒能驱散些许外头雨雾所带来的潮气。
  出去了一趟,或是雨水沾在身上,温芍觉得黏腻得很,又懒得动弹,便独自在窗边坐着,看着雨从檐下低落下来。
  她读的书实在是不多,静听落雨也不会有什么感时伤逝之想,呆坐着便只是呆坐着。
  自己也无趣得很。
  婢子奉上了一盏热茶,泡得有些浓了,温芍不是很习惯喝浓茶,从前低微时只配喝冲泡了许多遍,都冲淡了的茶水,如今还是这样的口味不曾变过,浓茶怎么都喝不惯。
  想起从前,温芍又不禁笑了笑,从前低微,现在也没好多少。
  也不知是因为最近见了顾无惑,还是因为被崔河刺了一剑,她的心竟有些冷下来了。
  四年前她去到了曾经舅父家所在的村子,辗转才找到了已经飞黄腾达的舅父们,又经过舅父才见到已经成为了宠妃的母亲,那时她是很高兴的,不过不是因为自己日后能跟着母亲享受荣华富贵,而仅仅是因为找到了母亲。
  母亲对她很好,并没有不认她,反而将她的一切安排妥当,让她跟在她的身边,细心教她很多东西,温芍从一开始的惊喜到后来的小心翼翼,时常担心自己做得不够好,而让母亲失望。
  可即便她再努力,她也总是做不到母亲想要她做的。
  她有些累了。
  母亲永远都是野心勃勃,斗志昂扬的,可她却连八面玲珑都要尽很大的努力。
  或许是该借着这次养伤的机会,渐渐退出来了,她总要尽力去过自己想过的日子的。
  温芍抿了一口茶汤,氤氲的雾气一时蒙了她的眼睛,等雾气散开,却只见杯中茶汤澄澈。
  如今的一切,与她从前所设想其实相差甚远。
  用了午膳之后,雨势便停了下来,天上的日头开出来,倒很是和暖,温芍也不想继续去床上躺着,她又没有病,只是受了外伤,成日睡在里面也昏昏沉沉的,便让人搬了躺椅到檐下,躺在上面晒太阳。
  温芍待下宽和,一般她睡觉或是小憩的时候,只要别人不来打扰她,其他做什么都可以,此时一院子的人便走的走,进屋子里的进屋子。
  阳光照到脸上,温芍怕晒黑了脸不好看,便拿了一张轻薄的丝帕覆在脸上,会有微风贴着丝帕吹进来,很是惬意。
  温芍身心放松下来,渐渐便有了睡意,不自觉中她稍稍偏了偏头,丝帕便掉到地上。
  这便又将温芍已经开始神游的思绪重新从半梦半醒之间拉了回来,她微微叹了一口气,倒也没有恼怒,只是睁开眼睛,俯身想去拾起掉在椅边的丝帕。
  一只修长又骨节分明的手忽然伸到了温芍眼前,手上还拿着那块丝帕。
  丝帕之下隐隐可以看出薄茧,是握过刀剑的痕迹。
  温芍一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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