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2节
“可他不仅没有受到神教诘难,反而晋升四品大上师,这叫我等实在难以接受!大上师,你今天若是不给我们一个交代,只怕我们各族的子弟不能再呆在军中了,免得被自己人所杀!”
一名身材魁梧,愤怒起来像是公牛的家主出言威胁。
其他人纷纷出言附和,唾沫星子仿佛要将刘晃淹没。
处于狂风暴雨中心的刘晃淡然品茗,对众人的愤怒与威胁置若罔闻,稳如泰山。等到后者发泄完,相继坐回去,屋子里稍微安静一些,刘晃环视众人一眼:
“诸位的心情本座能够理解,但本座希望你们能看清形势,认清大局,不要为了自家那点私利,连生死存亡这样的大局都不顾了。
“不错,本座是说过会让你们的子弟建功立业,但本座也说过,各家子弟到了军中需要恪守军规,收敛高人一等的做派,与众将士齐心协力降妖除魔!
“结果如何?你们觉得自家子弟在战场被魏上师杀了,神教应该承担责任,而本座却觉得,神教之所以在战场失利,你们各家的子弟就是罪魁祸首!
“若不是各家子弟在军中漠视人命、行为不端,引发军中上下对立、内部分裂,大军何至于在战场上一败涂地?”
见刘晃把责任推到自己等人头上,众权贵家主无不勃然大怒,他们的子弟在战场死了,竟然还要给神教背这口大黑锅,断然无法容忍。
众人纷纷指责刘晃推卸责任、一派胡言,扬言要尽数撤回在军中的各家力量,让神教自己去跟反抗军死磕,他们不再掺和这趟浑水不再帮助神教。
刘晃冷冷道:“想撤回族中子弟?好啊,现在就去做,本座绝不拦着你们!
“不帮神教?你们觉得这是在帮我们?笑话!
“反抗军进城之后,你们哪一家还保得住?以你们这些年在曹州的所作所为,哪一家不是罪行累累?反抗军连投降的机会都不会给你们!你们所有人都会被推到菜市口斩首示众!
“都还愣着干什么?不是要去撤回族中子弟?马上去!”
众权贵家主虽然一个比一个愤怒,一个比一个脸色难看,对刘晃的唾骂一个比一个难听,到底是没有人一个人动身。
刘晃轻蔑一笑:“既然明白事理,那就不用本座多言。城中现在是什么情况你们都清楚,那些江湖修行者与民间信徒战士已经靠不住。
“想要保住济阴城保住你们的身家性命,就尽起各家力量参与守城之战,不要再说什么族中俊彦,但凡是修行者都要上阵!
“本座劝你们拿出平日里压榨百姓、欺负良善、横行霸道的狠劲来,跟反抗军拼杀到底,否则此战必败!
“萧上师说了,神教不会比你们先撤出济阴城,所以你们大可放心。”
双方利益一体,虽然因为战场损失吵得面红耳赤,终究不至于撕破脸皮。
看着众家主离开的背影,刘晃眼中满是鄙夷,暗道:一群脑满肠肥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家伙,若不是神教,你们早就死过不知道多少回了,竟然还敢在本座面前惺惺作态,简直不知所谓!
众家主离开刘晃的宅子后,看似是各回各家,实则前脚刚进家门后脚就从侧门溜出,没多久便在其中一人的府宅密室再度碰头。
“形势艰难,时间紧迫,各位就不要再客套寒暄,咱们直接说正题。”
头发花白、不怒自威的李家老家主率先开口,“刘晃的嘴脸大家都看得清楚,神教是什么态度你我已经明了,现在说说各自的打算。”
愤怒如公牛的王家壮年家主咬牙切齿地道:
“城中云波诡谲祸乱暗生,那些刁民现在都蠢蠢欲动,我今日就发现很多人三五成群聚集在一起,对着我家大宅指指点点,眼神凶狠表情阴沉,肯定是不怀好意,觊觎我家财产!
“反抗军兵临城下,他们兵强马壮虎视眈眈不说,竟然还有许多乡野暴民自发给他们运送物资粮食,队伍日夜不休,声势浩大,引得城中百姓都起了不该有的心思。
“神教大军如今上下对立、内部分裂,上师们坐视乱象,根本不肯强力镇压普通战士,这一仗不用打你我也知道结果!”
他这话引来不少附和,各家家主相继说起自己近日的见闻。
什么店铺里的伙计不再用心做事,常常聚在一起不知道在说些什么,掌柜的一过去就装作什么事没有的散开。
什么左邻右坊那些平日里对他们恭敬有加百般巴结的百姓,现在看到他们都不肯再主动行礼打招呼,就好像没看见他们。
什么州县官衙里的衙役官差,面对百姓时都不再趾高气扬,之前他们看到在不准摆摊的地方摆摊的菜贩子,都是当场掀摊子收东西打人,现在竟然主动过去套近乎,询问生意如何,还会掏钱买些东西。
凡此种种异象,不一而足。
而这些情况无不在昭示着,济阴城已是即将迎来狂风暴雨!
一名家主迟疑着道:“可刘上师说,神教会跟反抗军战斗到底,他们有那么多教众,如果我们倾力相助,城池未必守不下来,况且神教不是还有援军即将赶到?”
他这话引来一片讥讽嘲笑。
公牛模样的王家家主不屑地道:“神教当然不会说自己想撤,他们还需要我们奋力出击拖住反抗军,这样他们才好安然遁走!
“济阴城没了,我们都会遭殃,可对神教而言,区区一个曹州算什么?刘晃他们离开这里照样是神教大上师,完全没有必要为了一场没有胜算的战争拼命,更不可能为了一座守不住的城池流血!”
众人不再多言,都把目光投向为首的李家老家主,等待这位威望最重的智者拿主意。
李家老家主沉吟片刻,“王家主说得不错,神教不会为了曹州拼命,所以一旦事有不谐,他们一定会先求自保,主动撤离济阴。
“就算神教有援军,也没必要放在已经很难坚守的曹州,大可以留在汴州,跟着吴国、张京的人马一起行动,这样最为理智。
“我们想要保住济阴城已经不可能,为今之计,要么趁反抗军还未围城,带着财宝先行脱身,保住性命从长计议,只要吴国、秦国、张京的大军击败朝廷大军,我们还能回来,东山再起!
“要么,我们就兵行险着......”
众家主听得相继点头。
离开济阴城虽然会损失惨重,但只有保住身家性命才有来日可言,当初国战面对天元大军的时候,他们不是没有逃过,战后还不是回来了?
此时,济阴城还在他们手中,城中还有一万多神教大军,反抗军尚未开始攻城,诸多不利目前还只是风声不利,他们却已经决定做逃兵。
这不是他们不堪,而是他们本就不是合格战士。如果战事艰难,他们想的绝不是如何破局,只会是如何保全自身。
不避艰险、不畏生死的优秀战士,要么是肯为了大义献身,要么是一无所有不得不拼命奋战活下去,要么是生存环境恶劣养成了凶狠搏命的习惯。
而这些地方权贵,跟这几种情况完全不沾边。
所以他们不会死战。
他们实际上很弱。
非常软弱。
他们最擅长的是鱼肉下层,他们也只有在迫害、欺压弱小时才会显得强大无比、不可战胜。
他们欺软怕硬。
一旦遇到真正的强敌,他们不堪一击。
在无处可逃的时候,为了活下去,他们会毫不犹豫地跪下来给强者做狗,背宗弃祖也在所不惜,没有半点儿底线与原则可言,并能大义凛然地美其名曰识时务者为俊杰。
说到底,他们不过是一群纸老虎罢了。
在弱小面前他们是老虎,狰狞可怖吃人饮血,在强者面前他们是一张纸,一戳就破脆弱不堪。
“李老,兵行险着又是什么?”王家家主好奇地问。难道还有可以不从济阴城逃离的法子?
李家家主沉声道:“将功折罪,变幻大王旗!”
......
午后,萧不语召集神教六品以上上师,到总坛听令。
作为四品大上师,赵宁与朱昱获得了进入大威宝殿,与萧不语议事的资格,众人聚在一起讨论军机。
说是讨论,其实萧不语没有听手下七嘴八舌的打算,他面容肃穆地对众人道:
“日前济阴流言四起,城中人心丧乱,秩序混乱不堪,这绝非大战之前该有的景象,大军也无法在后院失火的情况下奋战。
“自今日起,城中全面戒严,所有商铺店面都要关闭,百姓都得在家中呆着,无事不得出门,就算是上街买菜,也不准三人以上聚集!
“下去之后,尔等要各率神教弟子,下重手肃清城中秩序,严密监控各个街坊,遇到违反戒严令的百姓,有一个抓一个。
“倘若遇到不听劝阻,亦或是对神教有怨言的人,不管对方是什么身份,准许你们当场处置先斩后奏!
“刘晃,你给各个大上师划定街坊区域,并由大上师将区域细分给麾下上师。从现在开始,谁的区域要是出了麻烦,相应上师立地斩首,相应大上师降品三级!”
说到这,萧不语环视众人,目露杀机:
“军中各营的规矩,相信不用本座赘言,谁的部曲出了问题,谁的将士要是还敢谈论过往战事,跟城中百姓交头接耳,营队主官提头来见!”
众人闻言不无凛然应诺。
萧不语缓和语气:“援军不久就会赶到,还请诸位携手并肩,共度时艰。只要撑过这几日,妖魔大军必会灰飞烟灭,届时诸位都是神教功臣,神使绝不会吝啬赏赐!”
众人相继表态,士气为之一振。
末了,萧不语转身面朝高大的镀金神像,双手合十,低眉敛目,虔诚庄严地道:“一切为了神的荣光。”
“一切为了神的荣光!”
第八五三章 白衣派
从神教总坛出来,赵宁与朱昱一道,带着方鸣等人去军营,召集除魔军的将士们,传达萧不语的命令。
看着眉宇间郁结着怨忿不满之色的战士,赵宁对接下来会发生什么已是心知肚明,清楚反抗军迅速拿下济阴已经板上钉钉。
全城戒严是非常时期的非常之策,往往能取得不错效果。
当守城方一面需要应付攻城之敌,一面需要戒备城中不安分的力量生事时,让大军严密管控街、坊,的确是理所应当。
前世国战时,齐军为了防止城内的天元细作、卖国求荣的地方大族与寒门权贵,跟城外大军里应外合,时常派遣精锐力量巡查、监视各街各坊。
这种事赵宁就做过。
然而眼下济阴城的情形跟那些时候都不同。
外面攻城的是朝廷王师,是推行革新战争的反抗军,天然有着大义名分,乃众望所归,当百姓们不再相信神教后,神教据城而守的行为就不过是叛乱之举,注定不得人心。
就眼下的实际情况而言,无论城中百姓,还是军中战士,对神教与权贵的疏离与怨忿都已到了相当高的程度,且还不是少数人,而是绝大多数。
当全城戒严这样事关所有人的的命令,得不到绝大多数人认可时,它注定了无法推行,强行施为的结果只能是适得其反。
这就更不必说,无论军中还是市井之中,都有着大量革新战士。他们先前就已经做了充分的准备,蓄势待发,随时可以带着百姓群起反抗,给予神教教众与地方权贵重重一击。
“魏兄,这个时候施行全城戒严这样的重压之策,只怕会彻底点燃军中普通战士与济阴百姓的怨忿之情,暴乱随时都可能发生,萧上师这回失策了!”
赵宁巡视完第三营,来到都虞候营房时,方鸣立即屏退左右,焦急地向赵宁进言,“我实在不明白,这么明显的事,萧上师怎么会看不到。”
赵宁在椅子上大马金刀地坐下,闻言轻哂一声:
“萧上师还真未必看得到。往下看本就不是一件容易的事,萧上师所在的位置又太高,距离底层太远,视线要穿透重重阻隔看清普通人,实在是很难。”
这话不是无的放矢,而是赵宁这些年身在高位的肺腑之言。
“那为何众位大上师不肯进言?至少魏兄你是明眼人......”方鸣疑惑地问。
赵宁淡淡地道:“我们不进言,是因为知道进言无用。全城戒严虽然不是什么良策,但却不得不为,如果萧上师不是没看清市井底层,那就是不得已而为之。
“方兄,难道你要萧上师眼睁睁看着城中混乱,军中分裂,而什么都不去做吗?除了重压戒严,用武力勉强维持秩序稳定,萧上师还能怎么办?”
方鸣欲言又止,想起赵宁之前那番言语,顿觉无话可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