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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55节

  “但如今不同了,蒙哥撤退,国战大势已定,这个时候他起来反抗,就没了妨害国战的罪名,可以放开手脚。
  “朝廷敢让他离开凤翔军,他就敢找借口不走!”
  说到这,赵宁顿了顿,杨佳妮正在兴头上,连忙双手把自己的酒囊递过去,好给他润嗓。
  喝了一口酒,赵宁接着道:
  “高唐跟邠宁、泾原两镇勾结,克扣凤翔军的粮秣军械在前,现在魏蛤蟆手握道理,所以敢提由凤翔军收复陇右。虽然过分了些,但也不是完全没由头。
  “凤翔军的中坚力量是魏氏子弟,跟河东军之于赵氏别无二致,魏蛤蟆要是铁了心不走,以他的修为境界,朝廷想动他,就只能大军威逼。
  “那跟逼他造反有何不同?
  “眼下国战还没彻底结束,朝廷要是逼得他造反,那不是给北胡机会?蒙哥随时都能反戈一击!北胡大军退出了河北,可若是有机会,不一定非要退出陇右!
  “而若是蒙哥杀进了关中,那王师就不得不做出应对,调兵遣将去抗衡,那时河北地没了那么多将士,形势就可能发生变化,元木真也能回头再战。”
  “这个时候,朝廷敢逼得他造反吗?
  “不敢。
  “所以说,魏蛤蟆发难的时机选的很巧妙,早一刻晚一分都不行,眼下火候正好。”
  杨佳妮先是张圆了红润晶莹的小嘴,显得很是惊奇,继而双眼如发光的宝石一样亮了起来,整个人霎时进入兴奋状态,好似随时都能提起陌刀厮杀:
  “魏蛤蟆真要造反?射出世家反抗皇权的第一箭?”
  “没有那么严重。”赵宁哑然失笑,摆手示意杨佳妮冷静些,不要提到造反就这么把持不住,“那只是一个万一的可能,最坏的情况。
  “魏蛤蟆需要的,是让朝廷知道他的态度有多强硬。此时此刻他不能造反,也没那个实力。眼下他所求的还是独自收复陇右,只求军功与战利品。
  说到最后,赵宁轻轻一笑,意味莫名:“陇右魏氏嘛,他们的根基就在陇右。”
  ......
  杨佳妮意犹未尽,有些扫兴的撇撇嘴:“说到最后,只是让陛下吃瘪而已,没什么实质性的损伤。”
  赵宁的目光落回河面:“若非如此,他岂有得逞的机会?”
  杨佳妮打破砂锅问到底:“陛下会答应他吗?”
  赵宁摇摇头,示意自己不知,只能骑驴看唱本。
  杨佳妮收拾心情,吐了口气:“无论如何,魏蛤蟆这件事做得大气,我们世家之中总算有人肯做出头鸟,正式跟皇权正面叫板一二。
  “如若不然,朝廷还以为我们是软柿子,可以想怎么拿捏就怎么拿捏。有了他这么一闹,后面的世家总该能够振奋精神,好好跟陛下扳扳手腕了!”
  赵宁不置可否,好像已经开始心无旁骛的钓鱼。
  天下世家那么多,能够效仿魏无羡的能有几个?大家的处境、实力都不一样,魏无羡做的事,那是有天时地利的,不代表他们就能做。
  国战之后,世家的衰微已是大势。
  庶族地主掌握民间财富,寒门官将掌握皇朝权力,也是大势。
  皇权失去掣肘真正唯我独尊,同样是大势。
  赵宁的双眼就如面前的汾水一般,平静无波深邃莫测。
  第五百零九章 似曾相识燕归来
  日暮时分,众人的鱼已经钓得差不多,丫鬟们生起火堆,搬出小案、坐垫,把糕点酒水都摆放到位。
  仆役丫鬟很少,数量还没主人客人多,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河东战事胶着的时候,但凡有修为的都去了军伍。
  眼下赵氏不仅库房空空荡荡,金银财宝没了几个,府上庄子里的人手都只是勉强够用,再无之前七八个丫鬟仆人服侍一个人的情况。
  钓得鱼最多的不是赵宁,而是赵玄极跟轩辕老头,这两人不愧活得最久,垂钓的时候最能稳得住。排在后面的也不是赵宁,而是干将莫邪两人。
  依照赵宁一开始的估计,老板娘跟书生坐在一起,那不撸起袖子打起来,把鱼饵打到天上去,就算是破天荒的难得景象。
  可让他意外的是,今日垂钓,两人并未互相吹鼻子瞪眼,反而相处得极为和谐,莫说没有拳脚相向,连大着嗓门互相斗嘴都没有。
  书生主要负责垂钓,老板娘则帮着取鱼、准备鱼饵,手上没活计的时候,老板娘就坐在书生旁边,胳膊撑在膝盖上双手托腮,安静的望着水面。
  换鱼饵的时候,两人偶尔对视一眼,竟然还互相一笑,温暖柔和,无限美好,恰似面对人生第一个情人的十几岁少男少女,看得赵宁直打寒颤。
  眼下众人在一个个小火堆前坐了,老板娘帮着书生处理鱼的内脏,一起把它们串上串子,合作得分外娴熟默契,而后一个翻转烧烤,一个负责添加调料。
  老板娘间或在旁边的小案上倒一杯酒递给书生,而后者则等着对方一起举杯,浓情似蜜的作派,好似全世界就只剩了他们两个人,岁月静好得一塌糊涂。
  赵宁实在无法再看不下去,这两个人搁在一起竟然不打不闹,叫他非常不习惯,忍不住问身旁的杨佳妮:“他们的关系什么时候变得这般融洽了?”
  这是青竹山之役后他第一次回晋阳,上次离开时,老板娘跟书生还不能下床,所以是首次看到两人在一起的景象,杨佳妮因为距离晋阳近,倒是经常往来。
  杨佳妮顺手从赵宁的鱼篓里拿出一条鱼,串在自己手里的串子上,理所当然地道:
  “不融洽还能怎么样,都没了修为,已是手无缚鸡之力,想打架都只能互相扯头发,那给人看见了多丢脸,还不如换个心态面对生活面对彼此。”
  赵宁张了张嘴,发现自己哑口无言,这道理实在是无法反驳。
  彼此是强人的时候你争我斗,彼此都成了弱者就只能相互依靠,生活状态决定各自心态......杨大将军果然大智慧,随便一句话都有这么深刻的哲理。
  赵宁朝杨佳妮竖起大拇指。
  被赵宁夸奖,杨大将军挑了挑眉,不无得意,顺手扒拉了一下跳到她腿上,伸长了脖子跟爪子,一双大眼睛格外热切,想要去够火堆上的鱼的橘猫。
  自从众人开始钓鱼,庄子内外的猫便闻风而动凑到了跟前。赵宁钓起来的第一条肥鱼,便不知什么时候消失在了水桶,后来杨大将军不得不亲自保护。
  现在大家开始烤鱼了,附近的猫便更多,有的围在众人身边,一动不动盯着火堆上的美食,不时想要火中取栗,被烧了毛发好似也没知觉,直到被人架开。
  有的则绕着鱼篓不停打转,不时以闪电般的速度扑过去,跟护卫鱼篓的丫鬟斗智斗勇。
  这部分叫的也最是欢实,仿佛在控诉两脚兽们胆大包天的恶行,锲而不舍的准备下一波攻势。
  赵宁一条鱼才烤到一半,红蔻便一脸沮丧的靠了过来,原来是她手里的鱼已经烤糊,还把自己弄得鼻子脸颊都是黑灰,也不知道是如何办到的,现在只能指望赵宁。
  这小姑娘除了修行天赋惊人,对其余的事实在没什么天分,跟杨大将军一起上街都能自己走丢,升上半空飞来飞去一个时辰,都不能找到赵氏大宅。
  杨佳妮若是带她出去玩,都必须牵着她的手,要是松开一时半刻,再回头就别想找到人,基本只能看到一个人影在城头上空一圈圈盘旋。
  眼看红蔻已经放弃了自己动手,打算做个单纯的吃货了,赵宁招招手,让丫鬟端一盘糕点过来,先给小丫头解解馋。
  这么些年过去,小丫头也没见长个子,依然是豆蔻少女的样子,粉雕玉琢的脸还有未褪尽的婴儿肥,让赵宁很怀疑她的真实年龄。
  青竹山之役后,红蔻虽然伤得没那么重,不至于没了修为,但伤势复原后,却始终停留在王极境中期,也不知往后会是个什么情况。
  想要解馋的非只红蔻,还有三三两两垂涎大鱼小鱼而不得的橘猫狸花猫各种猫,糕点盘子刚落入她手里,眨眼就被分给了小伙伴们,倒是让周围安静不少。
  相比之而言,狗子们就本份很多,它们虽然闻香而来,但行动很有规矩,各自选定了最能给自己分享食物的主人后,便吐着舌头安静蹲在一旁等待。
  在盯着主人手里的烤鱼之余,它们还知道时不时看一眼主人,露出憨憨傻傻的笑容,尾巴讨好般摇得格外欢快,就差没表演个节目来助助兴。
  烤鱼好不容易入了口,杨大将军吃得嘴角流油,作为一个精于吃道的高级食客,不忘正经品评:
  “北方的鱼到底不如江南的好,少了几分嫩滑鲜香,如果是在扬州,今晚咱们都不用吃别的,一个全鱼宴配上美酒,就足以让大家尽兴陶醉。”
  赵宁对美酒美食没什么执着,在十六岁之前,他倒是很在乎这些,那是为了体现一个顶尖纨绔的格调,十六岁之后满脑子都是家国战争,哪还顾得其它。
  他道:“扬州的鱼我也是吃过的,的确美味,不过晋阳的鱼也有晋阳的好,习惯之后便能发现另有风味。”
  作为一个本地人,当然要维护本地的鱼。
  杨佳妮并没有真正跟赵宁分出南北鱼类谁优谁劣的意思,眼神闪烁一阵,语气有些异常的悠悠道:
  “国战前你虽然到过扬州,吃过我家的鱼,但此一时彼一时,说不定下回再去,会发现滋味已经不同于之前。”
  赵宁微微一怔,发现了杨佳妮话里的别样意味。
  不等他说什么,杨佳妮一边慢慢吞吞的吃着晋阳的鱼,一边头也不抬状似随意地问道:“你准备何时再去品味扬州的鱼?”
  赵宁知道,这并不是一个简单的问题。
  杨佳妮问的,其实是在眼前这种局势下,赵氏接下来会做的打算。彼此都是明眼人,很清楚国战之后,皇帝必然马不停蹄削弱世家权柄,分化各个世家阵营。
  如果赵宁回答很快去,那就是谋求赵氏跟杨氏结成生死同盟,未雨绸缪多作布置,一起应对接下来的世家危局。
  这个回答的另一层意思,无异于结伴对抗皇权。
  在必要的时候,甚至是不吝造反!
  在云波诡谲、暴雨将至的形势下,如此重大且关系两家命运的决策,必然要有强力纽带,可以让两家消减后顾之忧,更坚定的信任彼此。
  这个纽带,是家族公事,也会是私事。
  赵宁口吻如常:“江南天高云阔、河流万里,有的是扬州之鱼的遨游之处,再过几年,今日的小鱼也会成为大鱼,筋骨强健更添风味。
  “到了那时,我应该会去再品尝一番。”
  杨佳妮神色不变,嗯了一声,算是回应。
  红蔻吃得唇红牙红,看看赵宁又看看杨佳妮,没太听明白他俩在说什么。只是在两人都不再说话后,莫名的心有所感:有什么东西在这一刻变得不一样了。
  她的小脑袋能想通的复杂之事不多,只是觉得气氛怪异,便索性不去在意这些,也再不跟两人说话,转而把自己吃得还剩的半条鱼,都送给了脚旁的橘猫。
  手里没了吃食,红蔻有空闲抬起头,左右看上一看。
  夏日的晴朗夜空,有着一年中最璀璨深邃的星海,世间万重山水无数楼台,能与之媲美者几乎没有。这是仅仅是看上一眼,都会让人心神宁静旷远的画卷。
  微风拂过汾水掠过野花,带着若有若无的清淡香味,在愉悦的人们身边萦绕蔓延,于猫跳犬吠的动静里,愈发衬托得今夜如梦如幻。
  红蔻看见头发花白的赵玄极跟放浪不羁的轩辕老头,举杯畅饮开怀大笑,好似并没有失去修行者最在乎的修为;也看见老板娘与书生浅笑不止,推杯换盏。
  丫鬟仆人们托着盘子穿梭其中,不时被脚下的猫与狗绊得差些摔倒,却也没谁真的气恼发怒,依然跟身旁的同伴有说有笑。
  这一瞬,红蔻忽然领悟道,人间最极致的美好,或许在寻常生活普通事物里,在亲朋好友的闲话家常中。眼前所见,大概便是人间最值得留恋之处。
  她情不自禁的想着,要是这样的宴席可以日复一日的重续,要是眼前的人能够年复一年的相聚,永远没有离散的那一刻,那该是有多好。
  ......
  翌日,晋阳城外,十里长亭,有人端起离别之酒,送故友远行。
  今日要走的,是干将莫邪两人。
  众人饮下送别酒,赵玄极略显伤怀的道:
  “昔日国战危急,大厦将倾,万民陷于水火,皇朝沦入漫漫黑夜,是有两位跟轩辕先生、红蔻姑娘持剑仗义而来,我等齐心合力,方才挽狂澜于既倒。
  “四年两战,我们都失去了修为,代价不可谓不沉重,如今皇朝光复河北,北贼仓惶远遁,正是大功告成名扬天下之时,两位却要离开......
  “天下虽广,侠之大者,有更胜于诸位者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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