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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9节

  “我最近在盯大家的作文,轮到你们三个。”叶怀棠从抽屉里翻出三张崭新的作文纸,“刚好,趁自习课,练一下限时写作。”
  “为、为啥是我们仨一起啊……”范阳不情不愿地问,“叶帅,你把我跟夏梨放一组成不?我肯定好好写!”
  叶怀棠掀起眼帘扫他一眼,“随机的,别说废话,坐下。”
  “……”范阳长叹一口气,憋屈地坐下了。心说这叶老师平时看着开明,怎么连这点儿局面都看不清楚——他跟夏梨一组,让蒋寒衣单独和弋戈待一块儿,宁拆十座庙不毁一桩婚啊!
  听到要写作文,弋戈产生了一种条件反射的烦躁。但理智告诉她,她的确应该好好重视一下自己的语文成绩了,这么飘忽不定下去,简直就是个定时炸弹。
  她挨着蒋寒衣坐下,见他难得安静,一垂眼又看见他手臂上一道长长的黑笔印子,大概率是她刚刚摔笔时划到的。她这辈子头一次产生一种复杂而奇妙的心情,好像有点懊恼,又有点担心,最陌生的那种感觉是——有点心疼。
  刚刚是不是太过分了?蒋寒衣是不是难过了?还是生气了?她脑海里一下子冒出好几个问题,将她的心涨得满满的,堵得慌。
  “主题作文,很简单。”叶怀棠叩了叩她面前的桌面,提醒她专注,弋戈不得不强行集中注意力。
  “主题就一个字,‘爱’,自由发挥,除诗歌外文体不限。”叶怀棠看起来有点疲倦,或是懒散,“你们三个都是爱跑题的主儿,这次我把题目放得很大,看你们能发挥成什么样。”
  范阳嬉皮笑脸地道:“叶帅,这你就不了解了,我们写得烂其实跟题目大不大没什么关系,跑题只是我们诸多毛病中的一个而已……”
  “写。”叶怀棠简短地打断了他。
  范阳倏地噤声,悻悻地看了他一眼,心里纳闷,叶老师今天心情不好?难道家里的事还没解决?唉,真惨,男人哭吧哭吧不是罪。
  弋戈盯着方格纸发呆——“爱”,这怎么写?她就说叶怀棠和她八字不合,连开小灶都开得让她难以下咽。之前杨静都是分题材、分类型给她布置针对性练习的,哪儿会出“爱”这么虚无缥缈的题目?
  显然,蒋寒衣和范阳也很苦恼。但他们俩对这种一筹莫展的感觉很熟悉,所以并不焦虑,反正限时嘛——限时的意思就是,总能写出来的。
  弋戈刚刚还在教训蒋寒衣不专注,这会儿自己也犯毛病了。她啃了几分钟笔头,不仅什么都没想出来,还再次被蒋寒衣手臂上那道划痕吸引了。
  她刚刚为什么那么生气?按理说不至于的,她又不是不知道蒋寒衣是什么德行。
  难道她比蒋寒衣更希望他能有进步,然后考上北京的大学?
  可为什么?这完全说不通,她从来不是这么乐于助人的人……
  45 分钟很快过去,三人各自挤牙膏,成功生产出三篇文字垃圾。
  弋戈看着自己写的无病呻吟、矫揉造作、说不清究竟是记叙文还是散文的东西,不忍地问了句:“老师,你会批改吗?”
  “当然。”叶怀棠头也没抬,把作文纸收了,“现在有点其他事情,我会挨个看,到时候叫你们。”
  “…哦。”弋戈现在只希望能来一场小型火灾把叶怀棠的文件袋烧了。
  “什么鬼题目!”一走出办公室范阳就开始发牢骚,“还爱?!我脑子里一直在循环小虎队那首歌,差点把歌词写上去!”
  弋戈走在他们俩身后,偷偷笑了声。某些时候有一个范阳这样的朋友在身边确实是必要的,他能稀释一切糟心事物的浓度。
  蒋寒衣嗤了声,看起来兴致不高。
  “你写的啥?”范阳又问。
  “瞎写的。”蒋寒衣随口道。
  “我也是。”
  快走进教室时,弋戈忍不住,叫住了前面的男生,“…蒋寒衣!”
  蒋寒衣回头,有些诧异——她不是在生他的气么?
  “那个……我今天晚上想吃肯德基。”弋戈有些拘谨地说,除了请客,她想不出有什么好办法能安慰蒋寒衣。
  蒋寒衣闻言便咧嘴一笑:“哦,要我陪你?”
  弋戈迷惑了,这到底是是伤心了还是没伤心?如果伤心了,怎么会这么快又冲她笑?如果没伤心,怎么现在又笑得像二百五?
  “…我请你。”弋戈坚持完成自己的“请客安慰法”。
  蒋寒衣却忽然沉默了几秒,但一直笑着,问:“能换成别的么?”
  “什么?”
  “还没想好,到时候再说!”蒋寒衣两眼放光,看起来很兴奋。
  弋戈彻底看不明白了,她在感受旁人情绪这方面果然是个白痴。但她也不想再纠结,终于把揣在兜里的手伸出来,攥着一包湿巾没好气地塞他手里。
  “手上的笔迹擦一擦,难看死了!”她撂完话就擦着他的肩回教室。
  “那我当你答应了啊!”蒋寒衣握着一包皱巴巴的纸巾傻笑,“喂,好人做到底,你帮我擦呗!我左手很不灵活的!”
  弋戈咬咬牙,忍住没骂出一个“滚”字。
  第48章 .她渐渐懂得,友情就是这样麻烦的东西。
  漫长的梅雨季终于走到终点,天空渐渐明朗起来,到了秋高气爽的好时候。
  江城电视台对树人中学“英雄教师”叶怀棠的专访也提上了日程,且策划得很隆重:根据学校和电视台的安排,高三(一)班的同学将和叶老师一起踏上一次为期两天的赏秋之旅,电视台希望在这个过程中捕捉叶老师和学生相处的点滴、展现叶老师的专业能力和人格魅力。
  学校通知下来的时候,刘国庆是很不乐意的。他拿着那张红头文件杵在校长办公室,嘟囔了半天:“这都什么时候了,还花两天时间去秋游?”
  “哎哟刘老师你就别啰嗦了,这多好的事啊,既能让学生放松一下,又能给学校做免费的宣传!”杨红霞笑得合不拢嘴,“江城电视台的新闻栏目啊,多少公司塞广告费都拿不下来的节目!”
  “我们是学校,又不是企业!”刘国庆仍然不赞同这个活动。
  “刘老师,你不要这么死板嘛。退一万步说,就算不是为了给学校做宣传,这种机会多难得啊,野营、干农活、户外游戏,既能提高学生的动手能力,又能增进他们之间的感情。还有人家叶老师也不容易,家里出了那种事,还无私地帮助了那么多学生,人家也值得这种宣传和表扬的好吧……”
  刘国庆 “哼”了声,咕哝道:“一个男老师私下接触那么多女学生,就算结果是好的,也不值得提倡。搞得女孩子一个个没点警惕心,以后上了大学、到了社会上也不知道防范,还以为人人都像老师一样好。后患无穷!”
  就算刘国庆的传统和死板在学校里早出了名,一听这话,杨红霞还是觉得又诧异又好笑,无奈道:“刘老师,你这个思想也太古板了!我比你大几岁,都觉得过了!”
  “有些事儿过点好!”刘国庆顽固地拧着眉毛,老不情愿地捏着文件,一甩袖走出了办公室。
  秋游安排在了十月末——表面上说是因为那时秋色正好,实际原因是,高三的学生们经过了七天无休的所谓“国庆长假”,又无缝衔接了一次高难度的月考,再不松松绑,恐怕弦就要断了。
  弋戈出门前心情很好,因为这几天陈春杏一直在家,而且还给她准备了半书包的零食,有从桃舟拿来的辣牛肉条,有昨天晚上刚炸的土豆片,还有现做的三明治,里面夹的不是培根或火腿,而是她自己腌的里脊肉。
  “三妈,你晚上记得给银河驱虫,这个月还没驱的。”弋戈背上鼓囊囊的书包,嘴里还嚼着刚刚做三明治剩的边角料。
  “啊?”陈春杏顿了顿,“我,我待会儿就要去医院了嘞……”
  “这么快?”弋戈诧异道,“不是大前天才刚回来吗?你都在医院住了好多天了。”
  陈春杏面露难色,垂下眉眼道:“医生说你三伯最近情况挺好的,家里人多去跟他说说话,说不定就有醒过来的希望……”
  弋戈只得松口:“那好吧,那我明天回来弄吧,晚一点也没什么关系。”
  骑车到学校的时候,门口已经停了辆大巴车,大部分人都提前到了,聚在一起叽叽喳喳,前所未有的积极。
  最打眼的是叶怀棠和蒋寒衣,前者穿了件长款的白色风衣,脚踩马丁靴,头发被随意地往后抓成个背头,儒雅中又带些不羁,看起来简直像电影里的英国绅士;后者则是与他截然不同的风采,蒋寒衣穿着清爽的白 t 恤加牛仔裤,套一件姜黄色的外套,头发被风吹乱了,像个鸟窝,却只显得昂扬恣意,毫不邋遢。
  俩人刚好站一块儿,还有夏梨和范阳,说说笑笑的,吸引了来来往往所有学生和家长的目光,电视台的跟拍摄像也一直怼着他们几个拍。
  弋戈不想惹这个热闹,于是背着包绕到大巴尾部,默默地等待排队上车。她用目光搜寻着朱潇潇的身影,却没见到人。暑假里的误会已经解除了,过程说起来还有些玄乎,只是某个周末两人在 qq 上不咸不淡地搭了两句话,朱潇潇问她数学压轴题怎么做,第二天回校二人就和好如初。但弋戈欣然接受了这个莫名的和好过程。她渐渐懂得,友情就是这样麻烦的东西。可即使麻烦,也弥足珍贵,无法割舍。
  这次秋游要在帐篷里过夜,刘国庆让大家自由分组,她和朱潇潇自然地选在了一块儿。
  弋戈看了眼时间,有些急了。怎么还不来?前一天晚上说好了早点儿到的。她更焦急地用目光搜寻着,看了半天,没看见朱潇潇,却见姚子奇背着书包从不远处走来。
  他的变化不大,仍然肤色白皙面容清秀,仍然戴无框眼镜,腿仍然细得像筷子,表情也仍然木讷而漠然。唯一扎眼的是,这才初秋,他就已经裹上了围巾——而且,还是她送的那条。看来是既没还给她,也没扔。
  弋戈一看见他心里就堵得慌,还伴有一种难以抑制的愤怒。正要撇开眼神,视线忽然被一个热乎乎的油皮纸袋子挡住了。
  “不想看就别看。”蒋寒衣挡在她面前。
  弋戈微怔,他怎么知道她不想看?在他那里,她和姚子奇不应该还是友好互助的关系吗?她忽然意识到什么,心跳漏了一拍,却蹩脚地装作懵懂的样子,“什么别看?” 更新扣裙:682839428愿今天的不开心就止于此吧!等你哦
  蒋寒衣这才反应过来自己差点说漏嘴,灵机一动着补道:“那个煎饼摊啊,那个不好吃,别看了。”
  弋戈越过他肩膀看去,那边确实有个山东煎饼摊——不过,似乎太远了些……蒋寒衣,真的什么都不知道吗?
  “吃这个吧!”蒋寒衣晃了晃手里的油皮纸袋子,“油饼包烧麦,江城老字号!饼脆麦大,绝对好吃,童叟无欺!老板还免费给我加了个烧麦呢。”
  弋戈白他一眼,这人一天天哪儿来那么多话?还“饼脆麦大”……
  不过油饼确实很香,她不客气地拨开袋子一看,果然,三个大烧麦把油饼撑得胖鼓鼓的,像个胖娃娃一样可爱。
  她咬了一大口,满齿留香,满足地咀嚼着。也不在乎吃东西时能不能说话了,反正蒋寒衣见多了她这副样子。她嘟囔着问:“是文东街那家?为什么你还能多个烧麦?我上次让她给我加她都不肯,说加不下。”
  蒋寒衣得意地一扬下巴:“啧,人格魅力,没办法。”
  “……”
  “你下次要加也行啊,报我名字,保准管用!”蒋寒衣笑嘻嘻地道。
  “……”弋戈懒得理他,径直转了个身,背对着他道,“我书包里有好吃的,分你一点。这油饼的钱我就不给你了。”
  “那最好不过了!”蒋寒衣几乎有点受宠若惊,带着一种隐秘的兴奋拉开了弋戈的书包——拉链不重要,里面有什么好吃的也不那么重要,重要的是,弋戈居然肯让他翻她的书包了?!这这这,这得是多不见外的关系啊!
  已经自封为“内人”的蒋寒衣一脸矜持地从她书包里拿了个三明治,露出了诡异且娇羞的笑容:“就这个,行了。”
  “还有牛肉干和土豆片,巨好吃!”蒋寒衣的“矜持”在弋戈看来简直是对她三妈厨艺的不尊重。
  “够了,剩下的待会儿吃。”蒋寒衣微笑道。
  “不识货!”弋戈懒得和他掰扯,顺了顺书包背带,转身上了车。
  朱潇潇直到发车前半分钟才匆匆忙忙地跑了上来。
  “我去,地动山摇啊。”车子被她重重的脚步震得晃了两下,高杨不禁嘟囔了句,声音不大不小,前几排的人都能听到。
  几个男生立刻心有灵犀地笑出声来。
  “哪儿那么多话?!”刘国庆站在导游位上,严厉地瞪了高杨一眼,又同样严厉地盯着朱潇潇,斥责道,“怎么这么晚?说了七点半集合,你看看现在几点了?”
  朱潇潇嗫嚅着:“对不起老师,我、我起晚了……”
  “赶紧去坐,马上出发了!”刘国庆挥了挥手里的花名册,没多责备。
  大巴过道狭窄,朱潇潇既不想让人看出来她需要缩肩膀才能通过,又没法大大方方地走否则容易被卡住,于是迈着拘谨的小步子,左侧一下、右侧一下,缓慢地前进着。
  靠过道的男生们再次发出咯咯怪笑,还有人夸张地把身体往窗边倒,好像朱潇潇是什么洪水猛兽,令他们避之不及。
  弋戈看着朱潇潇缓慢走来的背影,突然有点后悔,她应该选择前排座位的,刚刚蒋寒衣劝了她好久——可前排离叶怀棠太近。她和叶怀棠八字不合,离近了准没好事。比如暑假里那篇魔幻的限时作文,弋戈没有收到任何反馈,白白死了那么多脑细胞;又比如刚刚结束的月考,弋戈又是以三分的微弱优势险得第一——语文只有 101,努力了一年又被打回了半死不活的原型。
  朱潇潇终于走到她身边,一屁股坐下,仿佛跋过山涉过水一般,疲惫地、颓丧地叹了一口气。
  弋戈知道她心里不好受,没提这茬,笑着问:“睡晚了?”
  话音刚落,她忽然闻到一股奇怪的味道,很微弱的臭味,又好像还有一股奇怪的药味。
  朱潇潇点头,仍在喘粗气:“嗯,闹钟被我摁掉了。”
  那股味道又消失了,弋戈想大概是她多心,于是从书包里掏出牛肉干,献宝道:“我三妈的手艺特别好,你尝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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