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官伎 第98节

  “过来站着!”拿起碗筷时,柳湘兰又瞥了面墙站着的孟月仙,叫了她过来站着。然后才对垂着头的孟月仙道:“你如今知道错了吗?”
  “知道了...”孟月仙的回答声闷声闷气的。
  “你不知道,你不过是心里惧怕我这个都知,不得不说‘知道了’...”柳湘兰没好气地说了孟月仙几句,然后才放软了语气道:“我晓得你为什么那么生气,但月仙你得知道,就是都知想偏你都不能够啊!身为童伎与外男私交,宝珠来和我说这事儿,有错吗?不止没错,我还要大大奖赏她。”
  “如今你挟私报复,做的这样明目张胆、毫无顾忌,你说说看,又是谁的错?要是馆中的姐姐们都是你这样的爆炭,官伎馆还维持的下去?早就翻了天了!”
  “没用饭吧?先坐下吃饭,官伎馆里没有饿孩子饭的罚法!”
  听到这里,本来一直很委屈,只是因为性子倔强,这才一直忍着的孟月仙终于鼻子微微一酸,眼睛里有了泪光。低低地应了一声:“是。”
  吃着饭,柳湘兰的语气更温和,仿佛是家里的姐姐,又像是最好的朋友:“这次我还是得罚你...你别不服气,之后又去寻宝珠的不是,还有,事后得好好与她请罪。这不是我偏心宝珠,你也是有眼睛的人,我到底偏心谁是看得出来的。”
  “宝珠资质一般,性子又是那样,如何能和你比?你招人喜欢,馆里的娘子,还有童伎院里的妹妹,是不是都偏向你?这样讨人喜欢的本事也不是谁都有的,做女乐的话这可是极有用的...只是你这脾气得改。不见的得改成那等面面俱到、温柔解意的,至少不能如今这样有事便无法无天罢?”
  “知道的人看在眼里,当你是性子直,没得心计。不知道的人当你是乡野地方来的,带着那等地方妇人的粗蛮之气呢!”
  这番推心置腹,真显得柳湘兰是完全站在孟月仙这边的,也完全是为她着想。孟月仙心里没有了愤怒与不服,只剩下让都知忙乱了这一回的愧疚。柳湘兰再说什么,她都心悦诚服地点头说好,惩罚的道歉什么的,也是绝无二话。
  见已经彻底拿住了孟月仙,柳湘兰也没有特别得意,毕竟只不过是一个没见过外头世面的小姑娘而已。她指着红妃与孟月仙笑着道:“你在学舍要好好用功,今后日子长着,到时候回过头来看,如今与小姐妹吵闹的事说起来是要发笑的!”
  “最好学你红妃姐姐,她如今多风光?眼见得就要去‘揭花榜’了,馆里上上下下待她都客气的很...你今后好了,不喜欢你的人心里不喜欢你,表面上也得带出好声气来!”
  第122章 秋海棠(2)
  初夏上午,还有些凉风,这也是一日之中最适宜的时候。但也适宜不了多久,随着日头慢慢升起,便也燥热了起来。红妃在院子里的山亭练舞,头发都汗湿了,整个人仿佛水里捞起来的一样。
  如今她也是正式的女乐了,若不是有什么特殊情况,她也不必去歌乐亭练舞,在自己的院子里做早课还要方便省事许多。
  见红妃满脸通红,浑身都是汗,停下来气都喘不匀。秦娘姨看的心疼,递过来拧干的凉布巾给她擦脸:“娘子何必这样累了自己?这几日推了不少外差是小事,多的心思全在这支舞上了,累的浑身酸痛,胳膊都抬不起。”
  “舞乐是本功,况且我也喜欢跳舞。”红妃不指望对方能懂自己对舞蹈的感情,所以只是随口解释了一句。
  秦娘姨摇了摇头:“舞乐是娘子们的本功不错,可如今年月,谁又在乎这个?远的不看,娘子只在咱们撷芳园里瞅瞅,自学舍里出来,有几个十分用功的呢?总归日常舞乐一番不会出错,也就是了。”
  “别人是别人,我是我。”
  秦娘姨自然不会与红妃争辩,劝过了刚刚一句,眼下自然随着红妃的话说:“也是,娘子是娘子,若不是娘子的舞乐着实出众,也没有这许多贵人也另眼相待了——不过最近娘子确实辛苦了些,比上回杂剧里演余春娘还要劳累。”
  “因为这支《飞天舞》就是如此的,里头有很多‘天竺舞’的动作...”红妃下意识给秦娘姨解释,直到对方露出茫然的神情,她才想起秦娘姨根本不可能懂这些,于是停住了花头。道:“也没什么,你去放些热水去,我要洗澡。”
  出了一身汗,当然要洗澡。红妃夏天是一天两次澡,上午做早课后一次,晚上睡前一次。好歹不必洗头,倒也花不了多少时间。
  红妃为‘揭花榜’准备的新舞是‘敦煌舞’,名曰‘飞天’。顾名思义,自然用的是敦煌舞中的经典题材‘伎乐天’...众所周知,‘敦煌舞’和古典舞一样,并不是自古以来流传下来的舞蹈,而是进入现代社会以后‘再创造’出来的。
  古典舞借了古代流传下来的文字、舞谱,还有华夏戏剧中的舞蹈表演、民族舞的一些东西....最终有了成品。
  敦煌舞属于古典舞,其舞蹈的主要灵感、动作要诀是敦煌壁画,同时也参考了隋唐五代时其他的壁画。而这些佛教题材的壁画,大多都有一个印度舞源头,所以敦煌舞有一个古典舞的内核,同时又有印度舞的影子。
  而印度舞,和朝鲜舞一样,出了名的累人。朝鲜舞属于看起来比较轻松,大多数舞没有特别激烈的动作,只有跳过的人才知道,那种呼吸上的‘举重若轻’有多难多累!印度舞这一点和朝鲜舞不一样,只看就知道很累人了。
  动作激烈不激烈,要看具体的舞,但印度舞最常见的保持身体下沉、腿部弯曲,整个手部做出繁复的、有象征意义的动作,这就很累人了——这可比蹲马步累多了,而人家在保持的同时还要舞动!
  洗澡之后,又梳洗打扮了一番,这时红妃的份例菜也送来了。红妃一边吃‘早中饭’,一边听秦娘姨再次确认今天的日程。
  “今朝康王与郑王要来,就在娘子的屋子里,先坐坐,稍迟些还要开酒席。傍晚时,襄平公要来接娘子,请娘子走走夜市。”
  因为昨天太累了,红妃根本没看今天的日程,直接就睡了。所以这时听到今天的日程,露出了微妙的表情:“襄平公这是怎么的?走走夜市?”
  然而说是这么说,她也没再多讲什么...说不定人家就是一时兴起呢。
  这边用完了‘早中饭’,柴琥与朱英便联袂而来了,一起的还有两三个门客,至于随从,更不必说。红妃这里照应不来,便取了帖子与王牛儿:“你去一趟花月阁,请你严娘子来,若是她不得空,就让花月阁的鸨母遣个善于弹唱的娘子来。另外,再另叫个小厮去纸马巷子秦家,请秦三姐来支应,秦三姐不能来的话,她家的珍珍、小玉,随便来一个也好。”
  王牛儿应了一声,拿了帖子,就出去支应了。
  红妃这边,和秦娘姨一起掇水、拿毛巾等,红妃亲自服侍柴琥和朱英这两个‘正客’,秦娘姨则答应另外两三个‘陪客’。等到擦脸擦手,清爽了一些,香茶、饮子之类也送过来了。
  柴琥拿了一盏荔枝膏水,发现里头有沉沉浮浮的碎冰,便问红妃:“你这里如今还没用冰吗?”
  官伎馆里,夏天时女乐房里是要用冰的,女乐不在乎多这么点儿开销,而招待贵客这也是必须的。柴琥是见红妃这花厅里没有摆冰盘,同时饮子里又有冰 ,这才想起了这个。
  红妃看了看历头,如今才算是初夏,不是最热的时候。一些娼馆的妓.女节俭一些,哪怕是高级娼馆呢,这个时候也没有开始用冰。但官伎馆是没有这种事的,她这里数日前就开始用冰了。
  “早几日就用上了,今日是大王来的早了,送冰的还没来呢!”女乐是拿黑夜当白天的,每天晌午前后才起床。送冰的不能打扰女乐们休息,自然不能来太早。红妃抽出一条银红色的汗巾子,在新送进来的水盆里打湿了,拧干后也擦了擦脸。对秦娘姨道:“你叫人去茶房问问,冰送来了吗?若是没来,就找茶房先要些冰支应着。等到冰送来了,还他们就是。”
  茶房里要保鲜一些食材,所以是白天黑夜都有冰的。
  柴琥歪在美人榻上,发现枕着的软枕格外好闻,还有一股清凉之气,叫人神清气爽,忘记身上燥热。便问:“你这枕头拿什么香薰的?入夏之后用真是极好。”
  红妃一开始想不起来,想了一会儿才恍然道:“这一品香名为‘绝尘香’,是用沉香、檀香、龙脑、麝香、奇楠、罗合、乳滴、螽甲等为料,用蔗浆粘合成丸——香气轻逸绝尘,夏日静心着实好用。”
  这样说着,红妃转到屏风后头的博古架子旁,踮着脚取下一个螺钿髹漆的箱子来,然后自其中取出一个三寸高的青碧色瓷瓶,瓷瓶上有粘着纸签,上书‘绝尘香’。瓷瓶封口用的是软木塞,周围还滴了蜡密封。这个箱子里都是各种香丸,为了防止串味,密封尤其要做好。
  从发髻上拔出一根簪头是一颗白玉雕琢而成的六面阁的金簪,拿簪脚拨了拨,将蜡拨开之后,红妃这才取出软木塞,倒出香丸来给柴琥瞧:“就是这个了。”
  柴琥摆弄这香丸,觉得喜欢,随手就往自己的袖中放了两颗。回过神来想起了什么,道:“这香听着倒不像你这小娘子家用的,倒像是修道之人用的。”
  红妃笑了笑:“大王好有眼力,这本就是襄平公静修时燃香中常用的一品‘洞天真香’改来的。‘洞天真香’原来清逸之气还要更重一些,用着也很好,只是我用着不像...红尘中焉能用红尘外的香?”
  这话也不知道触到了柴琥哪里的笑点,他忍不住歪在美人榻上,笑得东倒西歪。
  正说话呢,外头有小厮抬着冰过来了。红妃连忙让秦娘姨去捧冰盘来,冰盘拿了四个出来,分别安在花厅的四角。冰块堆的高高的,在房间里散发出寒气,暑热很快就消散了很多。
  朱英原来站在花厅里一高几旁,看着高几上养的一盆素馨花。此时也走了过来,拿起红妃不知什么时候扔在圈椅上的一把六角竹编团扇,摇了两下:“我记得你爱折叠扇,再不然也是丝绢的团扇,这竹编扇子哪里来的?”
  竹编扇子做的很精细,放在后世这也是很昂贵的手工艺品了。但在现在,品格比丝绢扇面的团扇鳐低一等,再者朱英从未见红妃用过这种扇子,便知道她不喜欢这种了。
  红妃确实不喜欢竹编扇子,竹编用竹丝、竹皮,也很轻巧,但再轻巧也不如纸扇面的折叠扇和丝绢扇面的团扇。夏天的时候摇扇子,红妃总觉得这种扇子太压手。
  “那仿佛是前几日哪个姐妹落在我这里的吧...是谁也不记得了。”红妃说着这话,让秦娘姨帮忙来认。
  秦娘姨会帮着红妃记她不注意的小事,用得着的时候就可以提醒她。此时过来看了看道:“原来是陶娘子的,她那日穿了天水碧色衫裙,妆扮很有些女司小娘子的样子,用这竹编扇子倒更合宜。与娘子说了会儿话散去后,这扇子便落下了,本想着陶娘子再来时还她的。”
  竹编扇子价值不高,秦娘姨也懒得专门送还。可要扔了,这又是人家的东西,不好那样。
  正说着这个闲话,外头院子里有了说笑走动声。秦娘姨笑道:“定是严娘子、三姐她们到了!”
  说着她迎了出去,果然转眼间她就带进来了两个娘子,正是严月娇和秦三姐。虽说红妃让小厮过去说的是她们不得空可以让别人替,但她们又怎么会让人替呢?
  先不说像她们这样的雅妓,因为身价高,本身其实并不忙,没有那么多的客(这就像高级交际花其实不怎么卖身,道理是一样的)。此时时候还早,不是生意比较多的傍晚后,大多是有空的。
  就是她们有事,也宁愿推了差事来红妃这里。谁都知道红妃若要人帮衬照应,那就是有贵客到了...对她们来说,不说结识贵客,拉人到自家屋头来,就是能混个脸熟也是好的,说不得今后就是一桩造化呢!
  “姐姐,外头好大日头,真热啊!”严月娇在花厅门内揭下了帷帽,旁边秦娘姨拿了去。
  秦三姐倒是没戴帷帽,但她打了一把纸伞:“是好大日头,都不敢见天了...晒黑了,回头娘得说了!”
  对她们这样的女孩子来说,一张脸实在是太重要了!而此时对于美女的标准,肌肤是越白越好!她们往来都是坐轿子,其实没什么见太阳的时候,然而这还不够,几步路的功夫也要做好遮阳工作。
  红妃拿了冰饮子给她们喝,她们先叉手对柴禟、朱英等人行礼,然后才坐下喝冰饮子。
  这会儿,小桌上清淡小菜、点心准备好了,酒也备下了。柴禟朱英等人入座,严月娇先上前弹唱了一回,然后下来,大家一起玩了投壶。稍等等,中场休息时秦三姐说了一节《聂隐娘传奇》,之后又撤了旧席,众人凑一起打马。
  打马就像飞行棋,可以二到五人一起玩,这一次玩的人是柴禟、朱英、门客中的一人,以及擅长此道的秦三姐,其他人都陪看着说说话。
  “说起来王爷与郑王这半年多倒是偶有在凝芳楼宋娘子处走动,知不知道前两日是怎么闹的?听说是凝芳楼的一个姓关的女乐要吞金...这倒是奇了,太平年景,女乐的营生,就算有不如意的,也是早知道的不如意,怎么就要活不得了?”
  女乐们生活上的苦肯定是没有的,但她们大多心里有一缸子苦水。不过这缸子苦水在当下的生活环境中是早就知道的,为此闹的有,可要寻死觅活,这在最近已经很少有听说了。
  “这个嘛...本王哪里知道。”这样说着,他看向红妃:“你是女乐行里的人,可知道此事?”
  “奴哪里知道那些?奴又不爱与人交际,也不说这些闲话的。”红妃不太喜欢说这些,都是被这世道玩弄的贱籍女子,哪怕那姓关的女乐要吞金的缘故不是那么名堂正道,她也有物伤其类的感情——说到底,若是正常世道里,她不在这门里,说不得就没有如今的事了。
  “也是,看本王说的,本王不知道,你就更不知道了。”柴琥也知道红妃,晓得她这话不是在推辞。女乐里的一些事,只要不是撷芳园里的,柴琥都知道了,她也常是不知的。
  “奴知道,奴知道!”严月娇声音娇憨,笑了笑道:“此事凝芳楼虽有捂着,但到底捂不住...桃花洞里是非多、小妇人多,传闲话的自然也就多了。客人们谈的话不能传,能传的可不就是这些了么!”
  “听说是为关娘子铺床了的刘二爷,眼下要与她断绝。恩客与女乐散伙这也是常有的,但刘二爷与关娘子铺房才三个月不足呢!此时要这样,那不是打关娘子的脸么!”
  “刘二...是兴盛伯家的老二罢?哦,真没想到那小子是个狠心的。半个月前才见过他一回,那时他家有个妹妹嫁到了曹家,他在外支应,看着倒是个温和有礼的孩子——这关娘子怎么想的,就算因此要吃些嘲,也不见得寻死啊!值不值当!”柴琥回忆了一下,然后又摇头道。
  说到这里,严月娇就不往下说了,只是笑得古怪。柴琥见她这样,知道里头有隐情,心里的好奇心也勾起来了。便问她:“说话哪有说半截的,里头到底有什么事,快说快说!”
  到了这份上,严月娇才托出实情:“说来也是关娘子自己不争气,这边与刘二爷好着,另一边却与马行街上‘清心斋’的少东家做了夫妻。刘二爷不知从何处知道了,大发雷霆,还砸了铺床时置办的家具器物。”
  姓关的女乐以书画闻名,她的书画还得了很多精于此道的士大夫的赞赏。也因此,她是常常和装裱店打交道的,马行街的‘清心斋’是她常光顾的。清心斋的少东家本身就是装裱的行家,关娘子的活儿都是他做,一来二去就有了情意。
  “哎!这不是糊涂么?真要是郎有情妾有意,就别与刘二好,若这是与刘二好上后才有的事,便忍一忍,不能么?”柴琥听到八卦,满足了好奇心,还‘啧啧’了几声。
  “大王说的容易呢,哪有那么简单。不与刘二爷好,关娘子的生活谁来支撑?再者,就是关娘子不讲排场,推脱了刘二爷,也不能与一个装裱匠成就好事啊...说是清心斋的少东家,可清心斋在京师里算什么?若不是关娘子的书画要叫清心斋装裱,他家少东家且登不得关娘子的门呢!”严月娇在红妃这里也是常见柴琥的,所以说话随意了许多。
  “怎么说都是你们这些人有道理,平日里对着相好的恩客,不让他们登别人的门!平日里自己的热客却拢着好几个...如今更过分了,还与人有了首尾!难怪刘二这样。”柴琥看向红妃,笑道:“红妃,你来说说看,你们这等娘子,是不是好没道理?”
  “世上事哪有那许多道理可讲?”红妃却没有像柴琥想的那样变脸色,神色淡淡地道:“最没有道理可讲的是,王爷投身做了天潢贵胄,我们这样的小娘子却是生出来从母,落到贱籍上,只能迎来送往、生张熟魏——奴是女乐,迎客送客是不得不做的,大王四处走动难道也是不得不的?”
  “再者,奴难道辖制过大王?得落大王这个埋怨?”
  柴琥被红妃说的一脑门子官司,连忙举手认输:“红妃你别说了!本王不过就是说了一句,你这里就有恁多话等着呢?罢了罢了,本王太傻,怎么与你议论这个!你这人本身就有许多道理,读的书又多,更不得了了!”
  “而且啊,你性子惫懒,说不得真巴不得我们这些人心思各处都放一些,这样你乐得松快!”
  红妃不愿意在这种事上纠缠下去,等到柴琥这样说,她便拿起一旁的二胡,道:“奴拉一支曲子与诸位听罢。”
  曲子很好听,果然等到曲子拉完,话题也就自然从刚刚的‘关娘子事’转移了。
  朱英摩挲着手上一支棋子,忽然道:“红妃你如今每季有襄平公与你开销罢?”
  “是这般,襄平公府上的管事替奴与各个铺子回账条子。”这又不是什么秘密,也没什么不能说的,红妃很自然地就说了。
  “我昨日去襄平公府上看他家好竹林,仿佛听见几个小厮议论,说襄平公上一季替你开销了有四千多贯...这是真是假啊?”
  红妃自己再外面签花押,回头也让秦娘姨记账,这也是为了自己能心中有数。被朱英这样问,她就转头看秦娘姨。秦娘姨在旁道:“娘子今年第一季的账条子约是四千三百余贯,后头李府的管事又送了五百贯来,说是娘子平时赏人要钱,这笔账又没有账条子,便直接送了钱来,说是娘子开销完了再送。”
  做女乐的,平时在官伎馆里送礼、赏人的说法还挺多的,这钱也确实没有开账条子的道理。
  “就算算上这笔,也是四千多贯罢?你开销那样少?”朱英似乎是真的觉得不可思议。一季四千多贯,一年四季就是快两万贯了,放在哪里都不是一笔小钱!但是给女乐铺床之后,作为在女乐身上花的钱,这不能说少,可也不能说多。
  给女乐铺床,不算铺床之前做的种种开销,只说铺床之后陆陆续续花钱,有多的,也有少的。
  过去的传统是,客人要负责女乐的一切开销,账单报到客人那里去回,这也是如今李汨对红妃做的。但如今这样的传统也很难以为继了,因为这样搞的话很容易上不封顶,超出客人的承受限度!
  所以在铺床之前,客人会和女乐商量出一个数字,每季直接以‘生活费’的名义送来。这里面有个底限,那就是一个月两百贯,一季八百贯,只有多的,没有少的。像是之前为孙惜惜铺房的客人,平均下来就是每个月两百贯。
  不过,这样按底限来的,平常往往还要用各种间接的方式补贴女乐。比如时不时送几样首饰,又比如撺掇朋友来女乐这里博戏,另外住夜之后直接给点儿‘零用钱’,那也是有的。
  这样算起来,一季也有一千多贯了。
  红妃的问题是,她作为当红女乐,这个价钱是有些不高不低的。一般恩客愿意承担全部的账条子,那这个女乐本身就得是最顶级的女乐了...这种情况下,她们的开销也极其多。
  四千多贯不少了,但对比红妃平日的排场,就显得少了些。算下来,一个月才一千出头,一千贯够她这样的女乐做什么?她平常置办的东西肯定是要又好又多的,一套衣裳上百贯,一套首饰几百贯,这不是日常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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