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节

  蒲姨娘恼怒万分,却无法发作,暗暗咬碎一口银牙:“三姑娘说的哪里话……”
  施氏适时开口:“寻回二姑娘是喜事,念在蒲姨娘顾女心切,这回便算了。外面风大,二姑娘一路舟车劳顿,疲惫不堪,先进屋洗漱休息,其余的事容后再议。”要议的自然是顾皎的后半生。
  说罢,又吩咐厨房准备顾皎喜欢的吃食,送到慧心院。
  显然顾皎更需要的是顾显宗和蒲姨娘这对父母,施氏和顾桑不适合继续呆下去。
  离开前,顾桑捡起地上的汤婆子,拿出帕子擦了擦上面的灰尘。
  顾显宗看到这一幕,心里很不是滋味,对顾皎有了一些想法。
  施氏一边往主院走,一边等着顾桑,见她拿着汤婆子出来,对她说:“既然二姑娘不领情,你也不能由着她欺负。此事错不在你,你也是受害者,不必为此负疚自责。”
  顾桑说:“我知道的,母亲。我只是想确认二姐姐没事。”
  “你有这份心是好的,但二姑娘……”施氏顿了顿,说,“最好的结果,无外乎外嫁出京。”
  “外嫁?”
  施氏点头:“二姑娘被人牙子几道贩卖,又被人收过房,这是姑娘家不可磨灭的污点,会被人戳一辈子脊梁骨,就算留于燕京在婆家人面前也永远都抬不起头。”
  污点会时不时被人翻出来,鞭笞一顿。
  顾桑问:“嫁谁?”
  “李家。”施氏说,“你父亲应该也是这般考虑。”
  顾桑:“就是收了二姐姐做通房的李家二少爷。”
  “嗯。”施氏说,“李家父子跟着一道来了燕京城,目前正宿在客栈,据说带了足足五车的聘礼。”
  看来李家是想趁机同顾家结成姻亲,明谋正娶,聘顾皎为正妻。李家本是商户,如果就此傍上顾家,无论是对李家的生意,还是李家日后由商入仕,都是极为有利。
  这门亲事,对李家百利而无一害。
  以李家的门第,属实高攀了顾家,顾皎则算是低嫁,就是不知她愿不愿意。
  如果顾皎愿意嫁去南方,从此歇了作妖的心思,相夫教子,说不定是因祸得福。
  毕竟书中顾皎的结局比较惨,顾皎从未停止过与女主作对,就是后来嫁了人也不安分,那时的女主已成了秦王妃,秦王自然是男主司马睿,夫家害怕得罪女主,便暗中将顾皎毒杀,作为投靠男女主的投名状。
  见顾桑凝眉沉思,施氏摸了摸顾桑的头,郑重叮嘱道:“女儿家的声名最是重要,桑桑定要爱惜羽翼,莫要染上瑕疵。”
  “桑桑省得。”
  顾桑面上乖巧,心中暗自腹诽:她也想啊,奈何有人对她居心不良。
  不知施氏知晓顾九卿真实的模样,知道自己引以为傲的女儿早已跟司马睿私相授受,还对她这个妹妹怀揣龌龊心思,究竟会做何感想?
  第36章
  慧心院。
  顾皎难受的不行, 为姨娘也为自己,明明最惨的是自己,需要关怀慰问的是她, 需要做主的也是她,结果却成了顾桑的主场。
  姨娘不过只是推了顾桑一下就被施氏苛责, 甚至还要当着众人的面,卑微道歉。
  如果是顾九卿推了她,又或是施氏推了她,她们会道歉吗?不,那是理所应当。
  这就是正室与妾室的区别。
  她才不要给人做妾, 更不要给人做通房,才会在李家拼死反抗,保全清白身。
  噩梦般的遭遇历历在目, 热水不能温暖她的身,顾皎越想越恨,疯狂地拍打着洗澡水发泄,水花四溅,洗头的婢子被她吓了一跳,失手扯痛顾皎的头发。
  “嘶。”顾皎斥,“贱婢。”
  婢女慌张跪地:“二姑娘宽恕,是奴婢笨手笨脚, 下次不敢了。”
  顾皎这才发现伺候自己洗漱的婢女不是春梨,是个生面孔。
  “叫什么,原先在哪里服侍?”
  婢女道:“回二姑娘,奴婢叫春屏, 是府上新来的。”
  “春梨去了哪里?”
  “奴婢不认识春梨。”
  这时,蒲姨娘恰巧走了进来, 听到她们的谈话,抬手挥退春屏等一干婢女。
  看着身形俱瘦面目颓丧的女儿,蒲姨娘心疼的无以复加,好不容易止住的眼泪再次涌出,她拿帕子抹了抹眼角,然后拿起浴桶旁的毛巾:
  “皎皎,娘有多久没帮你洗过澡了,应该是你五岁之后吧。”
  “娘。”
  顾皎痛苦地捂着脸,哭倒在蒲姨娘温暖的怀抱,这一月的惊惶恐惧终于以大哭的方式宣泄出来,“娘,我以为自己再也回不来了。”
  她不知道哪里出了错,醒来就发现自己落在了人牙子手里,逃跑被打,不听话被打,反抗也被打,还没有饭吃,没有水喝,伤了没药治,病了没医治。
  明明该被卖的是顾桑,怎么会变成她。
  “皎皎,别怕,你现在回来了,就在家里,没有人敢欺负你。”
  等顾皎哭够了,蒲姨娘才勉强止住心酸,试探性地问道:“皎皎,李家二少爷有没有要了你的身子?”
  顾皎死死咬住唇:“没有,我没让他得逞。”
  蒲姨娘确认道:“真的?”
  顾皎说:“他逼过我一回,但被我用剪刀戳伤,后来就不敢对我用强。”
  “没有就好,一切还有转圜之地。”
  蒲姨娘擦洗着女儿光裸的脊背,她的女儿生的这样好,怎能嫁给低贱的商户,出了这档子事,虽绝了做权贵正室的机会,但可为妾。京中勋贵官员多如过江之鲫,只要知道皎皎没有失身,将这惨痛的遭遇稍加修饰美化,定有愿纳皎皎为妾的男子。
  但只能说,蒲姨娘想的比较美好。
  “对了,将庙会当天发生的事给我说一遍,你爹爹肯定要问你。”
  顾皎脸上挂着泪珠儿,咬唇道:“我是被害的,爹爹不是说要为我做主吗?”
  蒲姨娘看着她,说:“前不久,春梨偷盗府上财物,被打卖了出去。”
  顾皎浑身发寒,哆嗦不已:“为、为什么?”
  “不仅是春梨,还有你惯常用的几个丫鬟,信重的婆子以及外院跑腿的小厮都被处置了。”蒲姨娘轻抚着顾皎的头,柔声道,“事到如今,你还信不过娘吗?”
  从顾显宗严审慧心院仆婢再到发落,蒲姨娘已经隐约拼凑出了事情全貌。
  顾皎脸色煞白,再不敢抱有侥幸心,将事情全盘脱出。
  “原来你跟北嘉郡主合谋,本要谋害的人是顾九卿?”看着顾皎萎靡消瘦的模样,蒲姨娘恨铁不成钢,又气又无奈,“上回顾九卿入宫,你偷偷弄坏她的马车,我不是告诫过你,不要在顾九卿面前玩弄这些小把戏,也不要同她作对,你全当了耳旁风。顾九卿推你入冰池的事,你都忘了?”
  顾九卿发起疯会杀人。
  “是郡主找的我。”顾皎悔的肠子都青了。
  蒲姨娘问:“郡主承诺了什么?”
  女儿不会无缘无故听从北嘉郡主差谴。
  顾皎死咬着唇瓣,不愿说。
  蒲姨娘深感无力:“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想瞒着。北嘉郡主是什么人,什么性子,不管她闹出多大的事,她有个死了都能庇护她的好父亲,还有地位尊崇的母亲,依仗着圣上嫡亲表妹的身份,这些都能让她有恃无恐。郡主要将自个儿摘出来,说不定会推你做替罪羊。”
  北嘉郡主的封号,便是来自于其父承显侯李倏的救驾之功。
  顾皎被蒲姨娘一顿敲打,结结巴巴地说:“郡主、郡主答应让我嫁给康王殿下。”
  “什么?怎么可能?”蒲姨娘震惊万分,实在没想到女儿甘愿被人驱使利用的理由竟是这,差点被顾皎蠢哭了。
  康王的婚事岂能任由北嘉郡主一个女子操纵。
  顾皎不敢看蒲姨娘的眼睛,颤巍巍道:“郡主说、说只要彻底毁了大姐姐,她就会如愿嫁给康王,她会……会让我做康王的平……平妻。”
  蒲姨娘头眼发胀,气的几欲昏厥:“荒谬!郡主明显诓骗于你,就算大姑娘当真被郡主毁了,绝了入康王府的机会,但她绝不会让你跟她平起平坐。”
  北嘉郡主倾慕康王司马骁的事,京城人尽皆知。旁的贵女就是多看了康王一眼,都要被她嫉妒迁怒。
  “上回北嘉郡主污蔑大姑娘借烧香拜佛之地私会外男,结果呢,脏水没泼到顾九卿身上,自己反惹了一身腥。郡主跋扈恣睢,可论城府心机却是远不及顾九卿,上不得台面的算计如何能引顾九卿入圈套。”竟然天真的想将顾九卿卖给人牙子。
  “你、你、你……”蒲姨娘颤着手指着顾皎,倒底是没说出过分苛责的话,只是劝道,“皎皎,康王殿下虽好,但不是你的归宿。”
  顾皎红着眼睛不说话。
  顾皎肖想康王一事,蒲姨娘全然不知情:“你喜欢康王?”
  顾皎摇了摇头:“没有。”
  蒲姨娘惊诧,眉心阵阵发痛:“那你为何……”
  好半天,顾皎才说:“我……我想嫁的比大姐姐好。”
  所以,北嘉郡主给的这点微薄希望才让她飞蛾扑火,博取万分之一的机遇。
  顾皎知道以自己庶女的身份难以攀上康王这个高枝儿,她才会被郡主蛊惑。
  “都是娘无能啊。”蒲姨娘震恸,神色哀伤地看着顾皎,伸手揽住女儿的肩膀,不顾顾皎身上的水迹湿了自己的衣,锥心饮泣,“我们可以慢慢谋划,总会谋得好前程,好亲事。你操之过急,反害了自己啊,为何要这般急,等你哥哥来年春闱登科入仕,他又记在嫡母的名下,日后会承你爹爹的爵位,何愁没法觅得好姻缘。郡主骗了你,只是利用你给她做事,她给你的承诺根本无法兑现,皎皎怎么这么傻?”
  顾皎脸色煞白,嘴唇颤动:“娘,我……”
  “皎皎,听娘说……”
  蒲姨娘在顾皎耳边低声说了句什么,顾皎震惊地望向蒲姨娘,半晌过后,她沉默地穿上衣服,梳妆整齐,便去见顾显宗。
  顾显宗没有离开,一直在外屋闷头喝茶。
  几个女儿中,他最看重嫡女顾九卿,最疼惜的却是顾皎,他的皎皎若明月,明月却不再干净被污了,顾显宗心里着实不好受,一方面心疼顾皎的遭遇,一方面权衡该如何圆满解决顾皎的终身大事。
  转眼想到从仆妇嘴里审查出来的事,顾显宗眉目沉了沉。
  这时,顾皎走了出来。
  穿着一身最喜的银缎绣云袄裙,原本合身的衣裙竟显得有些宽大,消瘦的身子已经撑不起往日合体的绫罗裙裳,这套华服原该衬的顾皎如花般娇艳明丽,如今整个人黯淡无光,全无精气神儿。
  顾显宗心中发涩,还没来得及说话,顾皎噗通一下跪地,眼中泪点楚楚,对着他重重磕头。
  看着女儿红肿的额头,顾显宗艰涩开口:“皎皎,这是……”
  “皎皎做什么,快起来。”蒲姨娘抹着红红的眼角,作势去拉顾皎,却被顾皎挥手拂开,转而对蒲姨娘磕了个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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