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0节

  顾妈妈肯定不会去,她把事情跟顾安说了,顾安立马就觉得不对劲。
  他查了一下,顾敏早在几年前就丧夫,现在这个外国人麦克是她正在谈的对象。而麦克是去年从南方进来的外商,号称是来龙国考察投资的,走到哪里都很受欢迎。
  顾敏一边照顾他的饮食起居,一边给他当翻译,上个月才开始来石兰省,说是要考察个什么美容项目,受到了石兰省当地政府的热情款待。
  “他的身份比较敏感,先别动,再看看。”
  俩人眼观四路,耳听八方,又说了几句,顾安就有点着急,“没事我先走。”
  *
  跟顾家的其乐融融不一样,住在医院的林眉,却觉得整个人灵魂都被抽走了。
  她难以置信地看着眼前头发一夜之间全白的父母,总感觉像做梦,做了一场噩梦。
  “孩子真……真的没了?”她哽咽着问。
  “你还敢提那个孽障?!你是要气死我吗?”林父暴怒。
  林母虽然一点也不想要那个孽障,但终究是条生命,硬着头皮说:“嗯,孕期营养不良,发育不好,又动了胎气早产,六个多月怎么可能活下来?”
  林眉捂着嘴巴,肩膀一抽一抽的,呆愣愣地看着天花板。
  很奇怪,刚怀上的时候她一点也不想要这个孩子,她害怕,她无助,可当意识到这是自己爱情的结晶时,她又无比期待它的到来,直到搬进钟家之前,她都觉得这个孩子真是他们爱情的见证,是上天的礼物……可一切,都在住进钟家后变了。
  承诺好的一切关心、爱护都没了,只有虐待,只有把她当免费保姆使唤,甚至还花光她的钱,还打算以后抱着孩子上门找父母认亲家,谋夺林家的一切。
  是的,钟母自以为谋划这一切神不知鬼不觉,但她那天冻坏了,身体不舒服,没去上课,睡在房间里听得一清二楚。
  她当时愤怒极了,当天就找钟建设对质,但凡钟建设要是能哄哄她,告诉她听错了,母亲不是那样的人,她或许还会回心转意,但他给她的是什么?
  是一个大巴掌,印在她枯黄的脸颊上。
  在那一刻,她清醒了,看清了钟建设的嘴脸。
  可是,一切都晚了。
  林父林母见女儿痴痴傻傻的,虽然心里生气,但也不能真不管她,“你好好养身体,我们已经报案了,高教司和派出所要是不能弄他去坐牢,我们花钱找人也要把他弄残。”
  林眉依然不出声,林母以为她是心疼钟建设,忍着愤怒给她讲道理:“你现在完全被他毁了你知道吗?你付出那么多努力,千军万马过独木桥考上的大学,都已经上了三年了,就因为这件事闹大,你的学业没了,你这大学白读了,以后工作怎么办?而且你昏迷多日不知道,当初大出血,为了抢救你的生命,不得已只能做切除子宫保命,你以后都不能有孩子了,你为什么还要护着那王八蛋,啊?!”
  林母几乎是咬牙切齿的,红着眼,真想给她两个大嘴巴子,扇掉她脑袋里的水。
  林眉后知后觉,摸着肚子。
  这里,曾经孕育过一个孩子,以后,再也不会有孩子了。
  那是她的第一个孩子,也是最后一个孩子。
  林眉忽然“哇”一声嚎啕大哭。
  但凡是他们不要虐待她,不要逼她大半夜去排队,受冻之后不要抠门不送医院,哪怕是早送半天,不要拖那么久,她的子宫也不会保不住!
  半小时后,或许是哭干了她一辈子的眼泪,林眉抬头,猩红着双眼,“他把我毁了,我要他赔我孩子一条命。”
  林父林母默不作声,现在是法治社会,怎么赔?真弄死他,他们也得坐牢,得不偿失。
  “事已至此,只能你自己想开点,过火的事也别做。”
  “该告的告,剩下的你们别管。”反正她肯定会被学校开除,有的是时间跟他们耗,她的余生,就只为一件事。
  *
  清音倒是不知道林眉居然在黑化之后走上正途,等她知道林眉孩子没保住的时候,已经进入十一月,天气越来越冷了。
  他们也准备搬家了。
  新房子那边,刷漆和地暖是最先做的,所以已经基本没什么污染了,家具那些都是原木的,只上了一层防虫防潮的清漆,闻着有股清新的木头香味。
  1980年11月30号,星期天,天气晴,宜迁徙。
  一大早的,找了三辆三蹦子,拉上家当,在杏花胡同住了大半辈子的一家三口,就这么搬走了。
  因为是周末,他们叫了十几个亲朋好友来帮忙凑人气,秦嫂子和刚子在第一辆三蹦子上,每走几步就放一挂炮仗,还拿根柳树条嘴里念叨着,据说这是洪二姨传授的秘诀。
  新家那边,大门上贴着红红的喜庆对联,大家把东西卸下来,搬着一件件往里走,看着焕然一新的院子,只觉得羡慕不已。
  干净,宽敞,这是第一印象。
  院里的土还是新鲜的,刚种上几棵苹果树和山楂树,树下的空地上,天太冷了,就暂时没种菜,光秃秃的。但不知道为什么,即使一片萧索,但看着就是喜庆。
  莫非是因为树丫上挂着那几根彩带和红灯笼?清音自己想着都想笑。
  进入正屋之后,所有人都觉着身上一暖,找来找去,没看见炉子,也没烧炕,甚至连暖气片都没看见,但就是感觉屋里的气温非常舒适,那热度就像从脚底升上来一样。
  “鱼鱼你家怎么这么暖和呀?”小菊很是疑惑。
  “姐姐,我家有地暖哦。”
  “地还会暖?不过好像还真是,你家的地板怎么是暖洋洋的呀?”小菊干脆脱了鞋子,在客厅蹦跶起来。
  “鱼鱼你房间真大!”
  “鱼鱼姐姐你怎么女里女气的,全都是粉红色,没意思,是我的话我就要全黑的,酷死了哼!”招妹扁着嘴说。
  “鱼鱼……”
  鱼鱼本鱼:“……”她可是要帮妈妈招待好些叔叔阿姨的呢,她忙得很呐!
  清音这边邀请了祖家姐妹俩和刘丽云刘建军,以及洪江、马干事和苏小曼元卫国,以及卫生室的张姐李姐白雪梅等人,顾安也邀请了好几个朋友,加上秦嫂子一家,玉应春一家,顾大妈的几位师兄弟和老街坊,屋里一下子就坐了二十多号人,她和顾妈妈还真忙不过来。
  秦嫂子带着洪江去厨房帮忙,中午这一顿简单点,每人一碗臊子面就能解决,晚上那一顿才是正经温锅宴。
  “晚上你准备几个菜?”
  “三荤三素一道汤一个凉菜,正好八个,怎么样?”
  秦嫂子咋舌,把揉面这样的力气活让给大小伙子洪江干,自己在旁边剥蒜,“那倒是挺阔的,准备几桌来着?”
  因为晚上还会多一些街坊和同事过来,“最低估计会有六桌,但以防万一还是多准备两桌吧。”
  万一到时候别人带着家人亲朋来呢,可别让人饿肚子。桌椅板凳是早就从16号院里借过来的,来人就能支上。
  “也行,反正天冷,吃不完剩下也不会坏。”
  说着,秦嫂子和玉应春就开始指派大家伙干活,洪江揉面,她们做臊子,祖红和几个年轻姑娘就择菜洗菜,杨大妈她们几个老太太就帮着炒点炒货,瓜子花生啥的,买生的要便宜些,回来自己炒,吃热乎的,那才叫一个香!
  刚子亮子等人就帮忙杀鸡宰鸭,有需要出力的活抢着干,顾妈妈要帮忙都被他们推到客厅里,板板正正坐着,招待客人。
  厨房里本没有暖气,但柴火灶和煤炉子都烧着,屋里烤得暖烘烘的,厨房又足够大,众人摆着小板凳,边说边干,清音想去帮忙,被众人赶走:“你今天可是主人家,得招待客人呢,别来跟前杵着。”
  清音把刚炒出来的瓜子儿端到客厅,客厅只有几位上了年纪的客人,就连隔壁鱼鱼房间也没找到那群孩子,“这几个小家伙,又跑外面野了。”
  新家与老宅之间就几分钟的脚程,孩子们肯定是回16号院显摆去了。
  中午,每人来了满满一大碗臊子面,在暖暖的客厅吃完,菜品备得差不多了,清音就让大家伙休息一会儿。这个点儿,真是昏昏欲睡啊。
  他们买的房子在胡同比较靠里的位置,再往里走几百米就是一堵成年人高的围墙,小菊、鱼鱼和招妹出门溜达,兜里揣着各种吃的,嘴里哈着白色的热气,“姐姐弟弟咱们回家叭。”
  “你回去,你们女孩就是事儿多。”招妹左看右看,这堵墙怎么这么奇怪呢。
  他使劲蹦跶,隐隐能看见围墙里,兴奋道:“哎哟,里头好多人!”
  鱼鱼顿时好奇极了,小姑娘左看右看,小菊不知道从哪里搬来几块砖头,吭哧吭哧垫在一起,“我看看,我看看。”
  这下,小菊就不用蹦跶了,稳稳的踩在砖头上,围墙只到她脖子。
  “里头好多人住院。”
  “他们生病了吗?”
  小菊记得那样竖条纹的衣服,是住院病人才穿的。“不像诶,他们跳绳,踢毽子,还玩老鹰抓小鸡。”
  鱼鱼眼睛瞪大,住院这么好玩的吗?!那她也想住院啦!
  “姐姐我想看……”招妹着急坏了,三个人里就他个子最矮,没蹦几下就没力气了。
  小菊下来,蹲下,“上姐姐脖子上来。”
  可她高估了自己的体力,也低估了招妹的重量……三分钟后。
  “招妹你咋这么重?你看着不胖啊。”
  “弟弟乖,姐姐回家给你拿俩小马扎,摞在一起你就够得着了。”
  鱼鱼想了想,脑海中出现那画面,赶紧摇头,“太危险了。”
  两个小马扎是一样宽的接触面,那样但凡歪了一个角弟弟就会摔下来。
  她找啊找,忽然在刚在自己捡砖头的地方看见一堆垃圾,她拿根棍子扒拉扒拉,“姐姐弟弟快来!”
  眼前赫然是一个小小的狗洞,能直通围墙里头呢!
  鱼鱼当然不敢随便钻进去,万一被人抓住怎么办,她可是最聪明的小鱼。小家伙双手叉腰,转悠转悠,干脆就趴在洞口往里看,她倒是要看看到底是什么样的好医院,住院能这么好玩儿!
  一个小院子,有秋千,有跷跷板,好多穿条纹衣服的叔叔阿姨爷爷奶奶,正在做游戏,就像姐姐说的一样,有的在跳绳,有的在玩老鹰抓小鸡,也有的没跟大家一起玩儿,好像是在发呆,在背书。
  嘴巴里小声的絮絮叨叨,她觉得就是背书。
  看着看着,忽然发现秋千架下有个阿姨看着很眼熟。
  鱼鱼是遗传爸妈好记性,尤其是人脸和路线,她记得特别清楚,譬如穗穗给她看过自己妈妈的照片一次,她就记得穗穗妈妈长什么样。
  “这是……”她好像发现一个更大的秘密啦!
  捂住嘴巴,撒丫子就跑,跑了两步又回头把狗洞堵上。
  *
  “妈妈妈妈,我发现,发现一个秘密!”
  清音连忙将小人儿拉住,“慢慢说,当心摔跤。”
  鱼鱼真是太着急了,幸好大家已经开始干活,院子里没什么人。
  小菊和招妹也跟在后头跑回来,很想听听那个把鱼鱼吓得不敢说话的“秘密”是啥。
  三分钟后,清音终于在他们七嘴八舌连比带画这下明白一个事情——胡同深处那堵墙里是一个医院,里面住着很多精神病人,而穗穗的妈妈就是其中之一。
  清音简直哭笑不得,因为整个西山疗养院的职工都知道,姜院长的闺女是个武疯子,住在书城市第五医院,而这个医院就是全省有名的精神病院。
  现在五医院还没搬到后世的新院区,没想到这老院区就离她们家不远啊。
  清音买房的时候比较匆忙,平时也很少往胡同深处走,都没注意这茬。
  “妈妈,穗穗的妈妈不是在国外吗?她怎么会在这里住院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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