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6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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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来亨满面尘土,身上汗渍几乎将衣甲浸透。
  他们已经奔袭五日,未曾休整,每日只在入夜后轮流休息三个时辰而已。
  但每个人都毫无怨言,反而处在极度亢奋当中。
  仗打到此时,谁都知道,只等北京一下,从此以后,天下便再无大的战事了。
  就算日后可能会对蒙古、西域或是台湾之类用兵,也都只是大势稳定后的局部战争而已,撑死也只是动用一部、一地的钱粮兵马而已。
  而如北伐这般,数十万堂堂之师,倾举国之力,决战于前,从而诞生无数功勋的机会,便再也没有了。
  就像当年唐朝时,如太宗、高宗朝以后,那些个拓土开疆,平叛定乱的将领也不少,但大多鲜为人知。
  而真正家喻户晓的,永远是在跟随李世民平定隋末乱世的开国功臣,或是于安史之乱中,再定乾坤的中兴名将而已。
  在此之前能建立功勋的,才是真正的“中兴名将”、“从龙之勋”,而在此之后,再厉害,也不过是盛世升平中的一二点缀罢了。
  而李来亨所部的任务,便是给这场持续了近八年,自肇庆到北京,从南海之侧到渤海之滨,付出无数鲜血与牺牲的斗争,画上最后的句号。
  “报!佥事,哨骑来讯,前方有一股一两千人的车骑大队,看起来装备精锐不凡。”
  前方负责侦探的先锋骑兵营哨军官,快马赶来汇报
  “想必便是多尔衮和那伪帝了!”
  “全军分作三队,两支侧翼夹攻,其余随我正面扑上去!能生擒则生擒,不能生擒,也必须提人头信物来见我!”
  李来亨二话不说,就立刻下达部署命令,全军马上完成战斗准备,分作三个骑兵集群往前方不远的清军车骑大队扑去。
  行军中的清兵,大多都不知道皇帝和太后已经不在车队中了,故而见对面烟尘动地,夜里火光之下,数十面明军三辰旗、光复旗昭昭作响,顿时士气哗然。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只是,这些骑兵,毕竟是八旗制度下,最为精干的存在,第一时间,竟是就要以身当前,保护身后车队中的“帝后”。
  好在两军俱是难得精锐,对于野战倒也都不算生疏。
  就在这电光火石之间,轰然相撞!
  “蓬!”
  两股钢铁洪流,在这个被当地人称呼为“龙虎台”的小村庄旁平原,针尖对麦芒,直接正面对冲!
  多尔衮紧咬牙关,抽出鞍下骑弓,捻羽搭箭,于夜色纷乱的火光当中,竟是能勉强射杀到二十步内临近的敌手。
  身侧精骑,俱是随他出生入死多年的勇士,有死无生,而明军骑兵毕竟奔袭多日,之前对付惶然失措下,毫无战心的罗洛浑,还算可以,但面对即使在八旗当中,也算首屈一指,又怀必死之志的两黄旗护军营骁锐,哪怕以数倍兵力优势,竟然一时难解难分。
  但毕竟只是一时,兵力差距摆在这里,天边弯月孤悬,其下杀声震天,在刺耳的兵刃相加声中,那些身着明黄色甲胄的骑士越来越少,尸体顺着龙虎台外平原,铺满一里多地。
  当李来亨带着近千精骑,凿入对方阵型,将其分割为两部,数千明骑又如群狼般涌上来分食之后,这支清军已经被全面包围。
  此时,天边月色已经开始下沉
  不断在战场间辗转周旋的多尔衮,回望四周,竟然只剩下二十多骑死忠亲卫而已。
  且各个负伤,鲜血淋漓
  如同乌云般黑压压的明骑不断靠近,最后将其围困在龙虎台旁
  李来亨面色冷然,令麾下举起数百弓弩,没有人来劝降
  现在他的心情糟糕极了,因为就在刚刚,先锋明骑突入对方一直在死命“保护”的车队内,才发现,根本就没有什么伪帝、伪后……
  自己被对方耍了!
  多尔衮听着不远处的声音,哈哈大笑,随后面色一狞,带着身后征战多年的老部下们,挺矛擎刀,向数千明骑黑压压的大阵再次冲去!
  他爱新觉罗多尔衮,十七岁征察哈尔,破敌于敖穆楞,赐号“墨尔根戴青”;十八岁大破九边,突入通州,于北京城外大胜袁崇焕;二十岁攻锦州、二十一破长城、二十二败林丹汗,威震蒙古!
  一世枭雄,焉能死于逃路!
  只闻“蓬”的骇人一声,火光映衬下,数不清密密麻麻近千支箭矢扑面而来
  冲在最前的多尔衮,顷刻间,还来不及发出惨叫,便被数十箭雨,刺穿成了刺猬……
  一代枭雄,被评价“定国开基,成一统之业,厥功最着”的大清摄政王多尔衮,至此,殒命于北京西北侧的昌平州,龙虎台。
  第95章 忽闻官军收蓟北
  多尔衮的死,只是北京城光复的最后注脚而已。
  几乎在同时,明军主力驶入北京城,经正阳门进入内城。
  好在虽然一夜动乱,内城大部分地区,都变成了废墟,但紫禁城保全还算完好,没有遭到太大破坏。
  事实上此时的紫禁城已经变成了完全的空城,在明军到来之前,先是多尔衮等人仓皇逃离,被留下的太监宫女们,自然同样惊慌失措,纷纷在宫中裹挟着尚还值钱的细软后,逃离出宫。
  故而明军入内城后,没有花太大功夫,便接管了紫禁城防,等候天子驾临。
  熄灭的火光,寥寥烟尘,外城十数万百姓都处在某种紧张与惶恐,庆幸和无措交加的情绪中,自天启以来,这座城市发生的故事实在是太多了。
  无论是当初后金数度破关南下,兵临京师,还是崇祯朝席卷北方的瘟疫,或是后来顺、清又两度易手。
  以至于大家总是有一些麻木的,哪怕那已经到来的旗帜,曾经在这里长驻近三百年。
  但毋庸置疑的是,任何只要明事理,对大局有些许了解的人,都意识到这样一个事实。
  战争,终于结束了。
  哪怕在辽东,在山西,局部的武装冲突仍然在持续,但当北京光复的那一刻,当多尔衮授首之时。
  这些大势滚滚之下的些许杂音,已经恐怕不能再被归于“战争”的范畴,而只是眼下已经成为这片土地上,唯一无可置疑的合法政权,明政府的“平叛行动”了。
  不只是说历时一年的北伐战争结束,甚至不只是这场从朱由榔于肇庆起兵以来,持续八年,惊心动魄的抗清战争结束了。
  而是说,自万历以来,数十年间,让这片土地以及其子民,血流成河、尸堆如山的大动乱、大变局,终于画上了它的句号。
  南直隶,苏州府
  江南水乡,富贵荣华之地,却也不乏青楼瓦肆
  这一天,满腔郁闷的侯方域和几个同样不得志的“好友”,正在城中凌香阁,和当红的玉玘姑娘,饮酒作乐,填诗作词,共襄雅事。
  明中后期,民间,尤其是江南,押妓成风,文人士大夫以此为乐,作风轻浮。
  乃至于官场之上,也不以此为耻,反而当做风流倜傥的象征。
  朱由榔本人对这种事情,其实是比较反感的,他倒是不在乎什么败坏风气,这年头的风气再开放,也比后世差多了。
  而是,这些“雅事”背后,所支撑的,是极为触目惊心的人口买卖,这才是他所不能容忍的,毕竟在他曾经生活的年代,买卖人口,那是最令人痛恨的犯罪之一。
  当然,他也知道,移风易俗,绝非易事,而且国家未定,尚还没有精力来应对这些破事,故而一直只是先放在一边而已,因为他知道,之所以会出现这样的事情,不仅仅是风气而已,这些女性,绝大多数都是当初从各个天灾**、饿殍遍地的地方流入,不来这里,她们又能去哪?
  自光烈三年,大明光复江南以后,侯方域一直都没有得到什么正经职务,仕途上无甚门路,这几年也只能和同样际遇的狐朋狗友,每天青楼买醉。
  其实朝廷不是没给机会,之前他去南京衙门参加官员征聘,人家南直布政使司,就给了他一个提举常州府小学堂的正八品职司,但奈何人家瞧不上呢?
  正说这一天,几人在楼内觥筹交错,不时互相打趣一番,或是起哄行个酒令,捉笔作一两句诗什么的。
  侍奉的玉玘姑娘自是赔笑在旁,或是抚琴,或是斟酒,还要附和吟诵两句诗赋什么的。
  就在气氛热烈,大家都微醺迷醉,忘却平时苦闷之时,却只闻楼下忽然渐起喧哗。
  喧哗声由远及近,越来越大,不时夹杂着许多,不知是哭是笑的呼喊
  引得正在堂中抚琴的玉玘姑娘的琴声都被扰动,秀眉微蹙。
  见美人迟疑,原本正在气氛中的诸人突然被惊扰,自然是气愤万分
  “哪里来的俗人!大呼小叫什么!”
  侯方域气势汹汹,掀开旁边纸窗,打算呵斥楼下几句
  但只当他刚刚掀开,整个人就愣住了,在座的所有人,都宛若木雕般定在远处。
  因为窗外,是一片喧嚷的海洋
  苏州城的大街小巷,到处拥挤人群,鞭炮声、锣鼓声和哭笑声,响彻一时,都向堂内所有人涌来。
  “京师光复!鞑子败了!”
  “鞑子败了!”
  “大明胜了!北伐胜了!”
  侯方域一时间,都不知道自己该做什么,气氛陷入凝固
  就在此时,身后却是一声断弦传来。
  那位原本正在专心抚琴的玉玘姑娘,听完窗外喧嚷之后,恍若失了神一般,都没有察觉到绷断的琴弦已将葱茏玉指划出血痕。
  失神片刻,竟是忽然泣涕出声,美人垂泪,却是愈加止不住,最后也不顾形象,竟是伏琴嚎啕大哭起来。
  崇祯十一年,多尔衮、豪格、阿巴泰、杜度等人率大军,由青山关、古北口,大掠关内。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西至与山西交界,南至山东济南,方圆千里内俱遭清军蹂躏。
  京畿附近以及山东等地七十城沦陷,近五十万人口被掳掠一空,数十万百姓惨遭罹难。
  同年,山东大旱,人相食
  这位玉玘姑娘,当时不过十岁而已,父母兄弟俱没,只一人,随人流逃亡至两淮,被人牙子看上,才幸免于难……
  而整个苏州府,整个南直,整个江南,乃至于整个天下,如她这般,又何止十万、百万、千万?
  堂中众人,也都不是傻子,见状多少也能猜出一二,只是一时,居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对于这个消息,如果说北方士民们,由于历史的惯性,还处在某种麻木与不知所措的话。
  那当京师光复的消息,以八百里加急,迅速往南一州一县传播下去时。
  所激起的情绪超乎了所有人的想象。
  喜极而泣的哭声,仿佛如同瘟疫一般,伴随着信使快马向南行进的步伐,迅速感染了整个国家。
  当消息传到江南,鞭炮声、烟花声、喧嚷声、笑声、哭声,伴随着祭祀亡人的袅袅香火,互相奔走的大红拜帖,将一座座城市笼罩在内。
  在这一刻,无论是何地出身,哪省人氏,持何政见,男女老少,从内阁、七部、府院,再到太学、国子监、中学堂、小学堂。
  乃至于酒肆、饭馆、店铺,纤夫们挥汗的码头,小贩们集散的市场,甚至勾栏瓦肆、青楼红园。
  人们第一次,像今天这样,不分身份、阶级,为同一件事,放声欢笑,喜出望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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