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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89节

  魏征一怔,抵达代州之后,他先后向房仁裕、卢承基、李楷、李义琰询问战事,而且在崞县遇见了养伤的代州司马尔朱义琛,很清楚如今的局势。
  李靖赴任以来,谨慎闭门以守,不肯出兵,坐视突厥大军猛攻顾集镇,代州上下一片哗然,就连并州那边都听到了风声。
  “代州司马尔朱义琛留守雁门。”
  李靖面无表情的继续道:“车阵出塞,代州别驾张公瑾、临济县侯阚棱率五千步卒,左武卫将军薛万均、中郎将苏定方分领三千骑兵……”
  顿了顿,李靖补充道:“召代州总管府录事参军事卢承基,代县令李德谋随军!”
  下面的苏定方目光闪烁,携五千步卒,还要带上车阵,必然速度缓慢,但还有三千骑兵……虽然不擅勾心斗角,但精于战术的苏定方大致猜到了李靖的战略。
  但与此同时,苏定方心头大恨,若不是魏征、薛万均赶至,只怕怀仁必亡于顾集镇!
  促成李靖决意出兵的因素有很多,最关键的其实并不是刚刚抵达雁门关的魏征、薛万均,而是李靖自己。
  李靖从来没有说过不会出兵,如果不出兵,有必要遣派大量斥候出塞查探军情吗?
  严禁麾下出兵塞外,但在定下战略之后,李靖会选择在某个时候突然宣布出兵朔州……当然了,为的不是被困在顾集镇的李善,而是一场大捷。
  苏定方猜测的没错,李靖在抵达雁门关之后,感受到了李善无处不在的影响力,想掌控代州,李靖需要一场大捷作为突破口。
  但是,李靖并不在乎李善的生死。
  但无奈代州上下群情汹汹,无奈虽然圣人下诏由李靖专断,但东宫、天策府乃至平阳公主都纷纷来信,甚至遣派使者施加压力,导致了李靖不得不下令出兵。
  李靖有着强烈的建功立业之心,年过半百才得以施展抱负,但也非常谨慎……他和历史上其他的名将不同,总的来说,他打的仗比较少,成名的时间也比较短。
  真正独当一面也就是三年内灭南梁,江淮两战,而且还都不是名义上的主将,而面前这一战,不容有失。
  李靖希望能更有把握一些,再等等,等到突厥因粮草不济而出现内乱,才遣派骑兵迅捷急袭。
  在关键时刻,李靖也有犀利的一面,为了目的,他可以舍弃很多很多……比如唐俭。
  历史上,灭dtz一战中,唐俭正奉命抚慰颉利可汗,李靖不顾唐俭生死,遣派先锋苏定方踏破王帐,唐俭也就是祖坟埋对了地方,才在乱军中得以生还。
  史书中是如此记载的。
  张公谨曰:“上已与约降,行人在彼,奈何?”
  李靖曰:“机不可失,韩信所以破齐也。如唐俭辈何足惜哉!”
  长期担任秦王府长史,爵封莒国公,官至黄门侍郎,当时的唐皇李世民的心腹幕僚唐俭都何足惜哉,这个时空,难道指望李靖会为李善提前出兵解围吗?
  第六百二十七章 最后关头
  六月六日,晴,微有风。
  披甲的李靖翻身上马,回头看了眼留守的代州司马尔朱义琛以及魏征,默不作声的趋马驶出雁门关。
  雁门关外,车队、骑兵有条不紊的出关,远远可见以数十骑为单位的游骑正向北方、西方散去,扑杀突厥斥候。
  在李靖看来,此番出兵,看似突厥拥兵十余万,但先猛攻雁门关不克,偏师入河东近乎被全歼,再攻马邑、顾集镇不克,士气衰落,粮草不济,驱逐并不难,但想取得一场大捷,已经不太可能了。
  李靖率亲卫疾驰向前,眼角余光扫见北侧的骑兵大队,向着一位青年将领微微点头示意。
  那是昨日刚刚赶至雁门关的张宝相,奉命率千五骑兵来援,如今突厥已经退兵,河东无虞,并州总管李道宗倒是有胆子遣派偏师北上。
  如此一来,加上各个将校的亲卫,仅仅骑兵就有五千之数,加上五千步卒、大量战车组成的车阵以及民夫,出塞兵力已经过万。
  大军并没有径直往北,而是向西北方向进发,同时靠近马邑、顾集镇,李靖选择的行军路线很有讲究,毕竟他当年在朔州任职多年。
  几乎就在雁门关出兵的同时,顾集镇寨堡外,爆发出震耳欲聋的狂呼声,胡人齐声呐喊,居高临下的李善、张士贵都听不懂,但都知道他们在喊什么……城破,城破。
  被数十人推着狂冲而来的木车猛烈的撞在城门上,车头上的巨木顺利的将城门撞倒,聚集起来的百余突厥兵举刀冲入了城内。
  就在昨日,颉利可汗当众悬赏,砍下李善头颅者,封特勤,赏部落、土地。
  草原上,部落之间的独立性如今依旧非常大,但突厥建国,已经渐渐转化为半部落半封建的政治形态,最典型的就是官制的出现,以及土地的私有化。
  在始毕可汗在位期间,突厥官制就已经改为二十八等,可汗以下还有小可汗,然后是叶户、设等等。
  比如被李善坑死的郁射设,本名是阿史那·摸末,所谓的郁射设其实是官职的别称。
  而特勤仅次于叶户、设,排在第五位,可谓一步登天,更别说还赏赐部落、土地。
  城门一破,百余突厥兵杀入了城内,其他胡人也从云梯上攀爬上城墙。
  距离城门不远处的早就聚集起来的大批士卒开始加速,杀入城内,骑兵并不能发挥太多的优势,但最前面的还是百余骑兵。
  为首的是左肩昨日刚刚被李善砍了一刀的阿史那·社尔,之后是心里懊悔终于还是城破的结社率,以及数以千计的步卒。
  沉重如闷雷一般的马蹄声淹没了一切,城门在即,阿史那·社尔没有放缓速度,右手斜斜举起了长刀,眼中透着恨意。
  但就在通过城门的刹那,阿史那·社尔猛然发觉有些不对,骑在马上的他一眼就看见了百步之外的那个城门,眼角余光发现已经杀入城内的士卒有些茫然,攻破了城门,爬上了城墙,但他们面对的,居然还有一道城门,一座城墙?
  马速难以放缓,阿史那·社尔不敢勒停,电光火石间他突然抬头望去,正和一道冰冷的视线撞了个正着。
  耳边突然响起几道弓弦响声,阿史那·社尔脸色大变,拼命趋马向侧面移去,三道黑线在空中一闪而逝。
  阿史那·社尔百忙之中回头看去,正看见巨如枪矛的特制弩箭呼啸着射入密密麻麻的人群中。
  在这个时代,床弩是让人望而生畏的大杀器,光是臂长就有三米,对密集的军阵的杀伤力还在其次,对士气的摧毁更是难以估量。
  阿史那·社尔被气得要吐血,却只能打马不停,眼睁睁的看着第二批弩箭将正在冲锋的阵列几乎完全打散建制。
  紧随其后的是一波箭雨,李善勉强试制的投石机将大量砖石投射到敌军头顶,城墙上倾泻下擂石、滚木,将靠近城墙的胡人砸得哭爹喊娘。
  高高的城墙上,李善冷冷的盯着下面如地狱一般的战场,当初建寨,自己突然发现这个时代还没有瓮城的概念……没想到能有这样的杀伤力。
  即使城破,即使自己最后被砍下头颅,那也要拼到底,也要咬下对方一口肉……这是李善上辈子的习惯。
  瓮城内已经是一片惨状,但城外的突厥人还在不停的挤进来,砍下李善头颅,封特勤,这样的悬赏让突厥人为之疯狂……里面的人想出去,外面的人却想进来,场面一片混乱。
  普通箭支已经用完了,但砖石还是一次次的覆盖下去,将突厥士卒砸得头破血流,长如枪矛的巨大弩箭一次次向城门方向射去,每一次都会制造出巨大的喧哗,巨大的混乱。
  “差不多了。”张士贵低低的嘟囔了句,转身举起旗帜用力挥舞。
  下一刻,内城门的左侧,突然打开了一道门户,刚刚侥幸逃得一命的阿史那·结社率目瞪口呆的看着那道门户,即使各种惨叫声、呼和声充斥着耳朵,他也清晰的听见渐渐急促的马蹄声。
  一根长槊率先探出,薛万彻兴奋的将面前的突厥人高高挑起,身后跟着的是顶盔带甲,全副武装的精骑。
  甩开尸体,薛万彻高吼一声,趋马加速,手中马槊直刺横扫,周围的突厥人无不退避三舍,阿史那·结社率毫不犹豫的跳下战马,从外城墙通道爬上城墙,准备从云梯逃生。
  虽然只有百余骑兵,但接下来的一切都顺利成章,薛万彻以自己为矛尖,率重骑兵轻而易举的撕裂了每一个试图聚集兵力的地点,扑灭每一个可能反抗的火种。
  城头上,没有箭支,也没有擂石,甚至床弩的长弩箭都已经用完了,张士贵、李善双手攥成拳头,盯着城下纵横扫荡的唐骑。
  渐渐的,有金石之声在城头响起,疲惫的士卒们兴奋的以刀击盾发出雄壮而有节奏的声响,给城下的同袍助威。
  外城门处已经完全被战马、胡人的尸首堵住了,为了逃生,相当一部分人都是死在自己人手中的。
  瓮城内的突厥人被薛万彻赶得到处跑,王君昊再率百余步兵从侧门入瓮城……明明知道只要杀进去就能破城,但已经破胆的突厥人见门户大开,反而四散逃窜。
  面色灰败的阿史那·社尔被侍卫硬生生的拽上外城墙,他回头看去,内城墙上的那个青年似乎正投来讥讽的视线。
  城外不远处,面色铁青的颉利可汗似乎都忘记了小腿骨折带来的疼痛,双腿猛夹马腹向其疾驰。
  他难以相信自己亲眼目睹的一切,明明已经破城,结果城门处堆满了尸首,不久前还挥舞弯刀的冲入城内的勇士们,一个个像兔子一般从云梯上狼狈的滚下来。
  第六百二十八章 错进错出(上)
  看着仓皇而逃的突厥人,张士贵双目赤红,狠狠拍了下城头,“李药师,李药师!”
  李善脸上浮现出一丝苦笑,如之奈何,如之奈何。
  平心而论,无论是张士贵还是薛万彻,乃至李善,都对李靖未发兵来援有着恨意,但也同时能够理解……初来乍到遇上大战,自然要稳守雁门关为重。
  所以,除了薛万彻发了几句牢骚之外,李善和张士贵都从来没有提及李靖……直到此刻。
  在冷兵器时代,影响一支军队的战斗力的因素有很多,武器、马匹、后勤粮草等等,但看不见的士气永远是排在第一位的。
  突厥人在狂攻八日之后终于破城,但却迎来了当头一棒,惨烈的瓮城一战完全击垮了突厥人的士气,这种影响力不会仅仅局限在攻城士卒中,必然会在城外大军中蔓延开来。
  如果李靖能够率骑兵赶到,很有可能取得一场大捷,再不济也能驱逐突厥,彻底解顾集镇之围。
  当然了,张士贵如此忿恨,也是有其他原因的。
  因为,守不下去了。
  顾集镇寨堡原留守兵力加上李善、薛万彻所携,原本共计不到三千人,如今伤亡已有三分之二,全手全脚还能上阵的只有八百多人了。
  粮草倒是不急,虽然昨日已经断粮,但战马还能啃食草料豆饼,士卒们能吃煮熟的大块马肉,因为随李善抵达顾集镇的亲卫都是骑兵,斩杀战马至今,寨堡内还有几百匹战马。
  问题的关键是守不住了。
  毕竟筹建的时日不长,寨堡本来就小,如今让出了瓮城,内城虽然有城门,还有更高的城墙,但李善毕竟不是土木工程出身,设计上有不小的缺陷,张士贵在这方面也不擅长。
  外城墙和内城墙是相连的,内城墙厚度不足,城门也没有外城门那么坚固,如果突厥再以蚁附登城的方式攻城……那就是寡妇死了儿子,没指望了。
  这也是为什么到了最后关头,张士贵才使用瓮城的原因。
  “马尸约莫百具,还有百余皮战马。”朱玮疲惫的登上城头,“都杀了?”
  “马尸切块煮熟,战马暂时不动。”李善漠然道:“武安兄,突厥今日……”
  “今日不会再攻。”张士贵抬头看了眼日头,迟疑道:“只是不知道明日……”
  如今,他们只能寄希望于今日瓮城一战,突厥败北,让颉利可汗放弃继续攻城……他们自己知道守不住了,但颉利可汗未必知晓。
  城外七八里处,满头大汗的结社率还惊魂未定,“那厮果然有后手!”
  突利可汗脸颊上横肉挑动,啧啧道:“听闻李怀仁最擅死里求活……”
  下定决心和李善义结金兰,突利可汗怎么可能不去打探这位兄弟的履历,从当年历亭一战开始,之后的坚守邯郸、魏县大捷,再到去年雪夜袭营,逼降苑君璋,李善最擅在不可能的局势中妙手求活,反败为胜。
  “还要继续攻城?”
  面对结社率的发问,突利可汗摇摇头,“族人均已丧胆。”
  此次攻入城内的大都是阿史那部落,这等死伤从兵力上来看算不上惨重,但对士气的打击却极为沉重,那位叔叔再让族人去送死……只怕下面都要造反了。
  顿了顿,突利可汗低声道:“不管那边,明日撤兵。”
  “撤兵?”
  “嗯。”突利可汗嗤笑一声,“十数万大军围攻小小寨堡,八日不克,他还能怪得到我们头上?”
  “更何况,今日斥候来报,铁勒诸部早在两日前就西撤,只留数千骑兵于南侧二十里外盯着马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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