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节
众人又是一凛。刚刚处置那几个人的板子声犹在耳边,于是各都恢复了安分侍立的姿态。
秦氏朝女儿一笑,十分感慨欣慰。
如瑾的目光却落在人群最后头一个纤细的身影上,待得遣散大家回了房,不由低声询问孙妈妈:“如何不一起处置了她?”
孙妈妈尚未明白,疑惑道:“谁?”
如瑾一滞,有些艰难地说出了让自己一直很介意的名字,“紫樱。”
秦氏转过脸来,脸上带了些迷惘,拉着女儿坐到榻上。“瑾儿,我一直想问你,这个紫樱到底是牵连了何事?当初你遣她随我去庄子,亲口说过她十分不错,后来却突然对她弃如敝履,甚至不耐烦别人提起她。你那时候说是她不好,我也就信了,可这些日子她在我这里打杂,我在一旁冷眼看着,看来看去却也没发现什么不妥当。瑾儿,是不是还有什么事你瞒着我没有说?”
如瑾心中一沉,眼见引起了母亲的担忧,她却也不能将缘故说得明白。说那个婢子以后会在宫里头背叛她吗?这样的话,又有谁能信。
“瑾儿,我看你对她的厌弃之情,却与对红橘等人不同,似是……恨到了极点?”
如瑾一愣,母亲竟然这样敏感么,她极力掩饰着对紫樱的怨恨,难道还是不经意间流露出来被母亲察觉了么?
其实严格说来,紫樱此时还是一个普通的婢女,年纪不大,身量未成,没有日后楚楚动人的样子,也没有日后背主求荣的事情发生,只是一个服侍周到的下人罢了,甚至因了突然降下的责罚而日益谨小慎微。如瑾心底不愿意承认,可也必须承认,自己现今对她的冷落厌弃是没有道理的,是冤枉了此时的她的。
可是,如瑾又怎么能够任由她跟着自己,任由一个日后可能背叛的人继续在身边晃悠?如瑾并不知道前一世里,紫樱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存了背叛的心思,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变坏的。也许是她失宠之后?也许是失宠之前?也许更早,早到没进宫的时候?
这样不确定的事,越发让人心里没底。
一切苗头都要扼杀,不能心软,不能姑息。
如瑾再一次坚定了信念,目光也变得清明起来。“母亲,此人不能留。我曾经连续三晚梦到同一件事,就是她挥刀向我袭来。您相信冥冥之中的暗示么?我信,所以这个婢子一定要赶出蓝家,不能再留。以前是我们诸多障碍行事不便,如今有权在手,您还是尽快找个由头打发了她罢。”
她对母亲说了谎。
却也不算是谎,只是用另一种方式将萌芽中的危险表达出来而已。
秦氏果然脸色陡变。越是年纪大的人,越是在意神鬼之事,虽然秦氏不像蓝老太太那样笃信菩萨,但听见女儿之言,还是惊了一跳。
“竟有这种事?你怎么不早说,这婢子是断断不能再留了!”秦氏想了一想,却又皱起了眉,“只是她平日并无错处,刻意挑也挑不出来,本来因为她被贬斥的事就已经有人说闲话了,若是再平白无故撵她出府,说不定你祖母……”
孙妈妈道:“太太和姑娘不必烦恼,此事包在奴婢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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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76 因果牵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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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是日间提起了紫樱的缘故,夜来睡梦之中,如瑾竟又看见了许久不曾入梦的潋华宫。
秋风萧瑟,枯叶飘零,明黄的圣旨,雪一样柔软细密的白绫……宁妃笑盈盈的脸,云选侍眼底的嘲讽,还有……还有她身后恭谨跪着的宫女噙在嘴角的一丝冷笑。
是紫樱!
如瑾从梦中猛然惊醒,怔怔看着头顶黑暗的虚空,仿佛还能看见那一丝冷笑在眼前晃动。
博山炉里梅花的香气若有若无,幔帐低垂,遮了窗外一弯眉月。青苹均匀的呼吸声从凉榻那边传来,匀长而轻微,越发显得四周静谧无声。
如瑾听见自己咸涩的心跳,听见极为遥远的地方响起的更鼓,就像前世无数个夜里一样,她躺在太过宽敞的宫殿里,从天黑一直到天明,也是这样对每一丝动静洞察入微。
再也睡不着了,如瑾睁着眼睛,沉默安静地看着窗外乌沉的夜色,然后,看到天光一点一点亮起来,看到早起的鸟雀掠过窗棂的迅疾的影。
对镜梳妆的时候,如瑾看见镜中映出自己微红的眼圈,是未曾安眠留下的痕迹。她没有回答丫鬟关于她神色疲惫的惊讶,那些隐藏内心最深处的隔世的秘密,她不想跟任何人提起,也刻意让自己忘记。
蓝如瑾,你不能害怕,不能纠缠于以前种种,只要这一世好好地活着。她对着铜镜里的影子,无声叮嘱。
用了请安前垫腹的点心,越来越亮的天光让如瑾渐渐平静下来,和丫鬟说话的时候,唇边也有了一些笑意。然而,正要起身去请安的时候,有通传的小丫鬟在门外怯生生的禀报:
“姑娘,紫樱想来请安,在院门外候着呢。”
因为隐约知道主子的忌讳,小丫鬟的声音有些抖,也没敢像以前那样将这个二等丫鬟称为姐姐,只叫了名字。
如瑾唇边的笑意微微滞了一下,未曾想到她会来。昨日孙妈妈才说过要处置她,为何今日一大早她却跑来了。是处置完了,还是未曾动手?
碧桃注意到如瑾脸色细微的变化,扬声呵斥那通传的小丫鬟:“姑娘什么时候让她进院子了,看见她就该赶紧撵走,谁让你进来通传的?”
小丫鬟带了些哭腔:“是她死活不肯走,说要是不给通传她就一头撞死在门前,奴婢……奴婢不敢……”
碧桃就要出去,如瑾扬手拦住了她,目光清冷,“既然如此,我便亲自去看看,看她有没有胆子当着我的面撞死。”
紫樱一向是沉默恭谨的,即便前世做出了那样的事,她也从未在主子跟前露出半点不恭,说出半个不字。就像这一世突然被无端冷落,许久以来也是谨小慎微地做事,不叫屈,不哭闹。
今日,却一大早来到梨雪居以死相逼。如瑾心中对处置她而残存的最后一丝犹豫也消失了,这婢子,因为突然受到这样的对待,终于过早露出本性中潜藏甚深的不驯了么?
月洞门朱扇半开,如瑾带了丫鬟沿着青石板路径直来到院门前。两个丫鬟拦在那里,门外还有拽着紫樱撕扯的婆子,看样子,似是在阻止她撞墙。发觉如瑾到来,几人齐齐喊了一声“姑娘”。
挣扎中的紫樱闻声停住了动作,转头朝如瑾望过来。
四目相对,她眼底满满的怨愤和不甘立刻撞入如瑾眼中。如瑾略略扬了眉,静静与之相对,目光扫过她线条柔和的面庞,端正纤巧的鼻梁,和柳叶般细长而柔和的眼。是一张尚带青涩的少女的脸,乍然看去不惹人注目,可若是细细的品,就能品出眉眼间楚楚的柔美,以及常年为婢而潜入骨子里的恭谦。
假以时日,待这眉眼褪去少女的青涩,想必是容易让男人动心的。如瑾突然想起遥远皇宫里那个高高在上的至尊,那样威严霸道惯了的人,定是更喜欢这样怯弱的不张扬的风致,胜于贵门养出的或雍容或骄纵的华贵之美罢。
所以宁妃才会将宝押在她的身上么?
想起魂灵盘桓在潋华宫的日子,想起亲眼看着此婢步步荣升,如瑾眸中渐渐蒙上一层冰冷的寒雾。紫樱身子一震,移开眼睛,垂下了头。
“你想做什么?”如瑾淡淡地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