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节

  “至于那些衣物,本王已命人悄悄备上,到时候再以众人功德的名头发放下去。”
  “王爷大义,贫僧这就派人去京中各家化缘。”
  慧法大师念了一声阿弥陀佛,就要离开。
  寒风中,元翼的脸像凝了一层霜,清寒一片。他一身的墨衣,身后是青绿的竹林。青竹顶梢被风吹得乱舞,而他却屹立如松,稳如磐石。
  “大师,留步,本王还有一事相问。”
  “元施主有事尽管问,贫僧知无不言。”
  “大师在寺中多年,可曾与韩家人打过交道?”
  慧法大师讶然,不明白他为何突然问起韩家人。韩家在京中算不上什么大户,早些年还有些名气,近些年大不如前。加上南北韩家并不齐心,旁人颇多诟病。
  “韩家在前朝时是大族,声望并不十分显赫。后来其中一位庶子冒头,分府另立,风头超过所有的嫡系。渐渐向他靠拢的族人越来越多,导致韩氏分家,分为南韩北韩。南韩嫡支,多年前已逐渐衰落。北韩在前朝末年最为鼎盛,随着那位庶出老太爷离世,风光不再。贫僧曾与那位老太爷有过数面之缘,那位施主精于世故,善窥人心。对于位高者,言语间颇多阿谀奉承之词。”
  “那大师可曾听说过,北朝的那位庶子是怎么冒的头,是走的哪位贵人的路子?”
  “贫僧那时年少,又自小长在寺中,倒没听说他攀附上什么贵人。但他那样的人,左右逢源,必是处处讨好。凡居高位者,皆爱听信侫言,他能冒头,并不奇怪。而且他与宫中往来采卖的太监们混得极熟,得了不少方便。”
  “太监?”
  元翼皱眉,前朝末年宫内宦官当道,被国师灭了国其实也不冤。他垂眸静立,把唐昀和慧法大师的话融在一起,反复揣摩着。
  慧远大师亦不再问,神色淡然地扬了一下手中的拂尘。
  半晌,元翼的眉头慢慢松开,心里豁然开朗。只觉得从前的重重迷雾,都被他一一拔开,答案呼之欲出。
  “大师,可还记得前朝有位木公公?据野史记载,这位木公公手眼通天,前朝三代帝王都是十倚重他。”至于他为何说野史,那是因为,前朝被国师覆灭,连正史都被烧得精光。
  “木公公?”慧法大师收好拂尘,下意识地念着这个名字,他怎么可能不记得?木公公在宫里只手遮天,父皇为保祖宗基业,下死诏命对方殉葬。
  只是没想到,父皇殚精竭虑,费尽心力,最后他们金氏江山还是被夺走,子孙被屠得干干净净。自己要不是一出生就被悄悄送出宫,只怕早已是国师的刀下亡魂。
  七王爷今日的问题看似不相干,但串在一起,他知道意味着什么。若国师就是那位木公公,那么所有的一切都能解释得通。
  木公公能做到总管太监的位置,又历经三代帝王,在宫中的势力必是树大根深。他要是假死逃生,不无可能。
  当年是父皇下诏命国师殉葬,国师痛恨父皇,所以才会一夜之间血洗皇宫,足见他对金氏皇族的怨恨。
  此前种种猜测,都在这一刻得到解释。什么世外高人,不过是个活了百年的阉人。
  若不是七王爷,恐怕他直到圆寂那天都不知道,国师就是当年的木公公。他们金氏养的一条狗,养大了心,反而咬死主子。
  此恶徒不仅不知忏悔,还大摇大摆地自称国师。如此罪孽深重,死后当下阿鼻地狱,受冰刺油炸之刑,永世不能超生。
  他口中念着阿弥陀佛,闭目道着善哉善哉。
  第70章 神药
  竹梢处, 一片竹叶飘飘忽忽地落下, 打着旋儿。元翼修长的手展开, 接住这片叶子, 捏在手心里。
  人生如落叶,纵是长在树顶, 总逃不过落入尘泥的一天。
  “大师, 木公公是否曾身中与本王一样的?”
  慧法大师先是不语,此乃前朝秘辛, 按理不能外传。只是转念一想,前朝已亡, 若不是七王爷,恐怕他一世都不知仇人是谁。
  也罢, 他一介出家人,何必囿于世俗的条条框框。
  “没错, 那药原本是我们皇家珍藏的。因其药性要清心寡欲,列代先祖无人服用,后被赐给木公公。”
  元翼闻言,看了他一眼,“大师是金氏皇族?”
  慧法大师扬了一下拂尘,“阿弥陀佛,出家人不打诳语。贫僧确实是前朝的皇子, 不过自小有佛缘, 将出生就入了佛门。方外之人, 出身不提也罢。”
  前朝皇族也好, 现在的皇族也罢,他们共同的敌人都是国师。
  “大师再与本王讲讲那位木公公。”
  慧法大师叹息一声,开始讲起木公公的生平。木公公最初只是宫里不起眼的一个小太监,凭着自己的心机和本事,攀上当里的太监总管。认干爹,拜师父,最后踩着自己的干爹爬上总管之位,一当就是几十年,历经三代帝王。
  那三代帝王,活得都不算久。
  慧法大师平缓的声音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恨意。谁会想到,一个太监,竟能搅起天下的腥风血雨,把两朝帝王们玩弄于股掌之间。
  “元施主,那人的身份已明,我们何不当众揭穿他,再举朝声讨他。贫僧想着,他一个宦官,把持朝政,实属大逆不道。若是广告天下,必会人人唾之。”
  元翼眉头深锁,元朝初建时,京中的世家大臣们应有不少见过他的人。而他能瞒天过海,莫不是同用了易容之术?
  老五师承何人,难不成是国师?
  “此举不妥,没有确实的把握,我们不能妄动。大师可曾想过,为何这许多年来,都没有一个人看出端倪?当年元朝初建时,那些前朝老臣大部分都被留用,不可能半点风声都不走露。本王想着,或许国师现在的模样,与他之前的样子是不同的。”
  慧法大师略一思索,就频频点头,“贫僧思虑不周,差点误了大事。”
  “大师可知道他是哪里人氏?”
  慧法大师轻摇头,木公公进宫后从未听说过有家人,好像之前是乞儿。“贫僧没有听说过,似乎是个孤儿。”
  元翼没有再问,前代久远,都过了百年,朝代更替。他即便是有亲人,早已作古多年,再寻并无多大的意义。
  “元施主,你接下来有何打算?”
  “此事非同小可,稍有差池,你我性命不保。何况你有整寺的僧人,本王还有妻子家奴,妻子还有娘家族人,牵一而动全身。要是被国师反击,连累他人,徒增罪孽。此事需待本王从长计议,再做打算。今日获益良多,多谢大师相告。”
  “元施主客气,但凡有差遣,贫僧义不容辞。”
  这是家仇,同是国恨。他就算是出家多年,亦愿意为此破戒。待手刃仇人,再向佛祖忏悔。他坚信佛祖必会赞同他们替天行道,除掉那孽障。
  木屋里的芳年透过花窗,看到他们的身影。她离得远,不知两人具体说什么,只觉得气氛冷得瘆人。
  本就是暗压压的天色,此时一瞧,那顶上的乌云沉沉地移动,正好在他们的上方,成压顶之势。
  这天,怎么就突然变成这样?
  她的心跟着一沉,有种风雨欲来的压抑。眼见着慧法大师告辞离开,自家男人也朝屋子走来。她赶紧一闪,躲进内室。
  “本王出去一趟。”他进内室,是来告知她一声的。
  “哦。”
  她应着,替他披上大氅,然后目送他出门,穿过那竹林,消失在路的尽头。
  从未想过有一天,她能倚在门前送自己的夫君出门,这滋味怎是一个愁字能道尽的。
  眼见着屋子里只剩自己一人,四周安安静静的,一点人声都没有。她先是靠在露台处,看着风吹起布幔,眺望着外面的景色。
  过了一个时辰,眼前还是那些枯树远山,单调寂寥,终是让人百无聊赖。她起身在屋子里转一遍,来到他的书房,想那一本书打发时间。
  书架上排得满满的,她暗想着,他怕是把府里的书都带过来了。伸出手一一地摸过去,间或地抽出一两本翻看。
  书类涉猎极广,有佛经药典,玄学八卦,武功秘笈还有一些野史杂谈。
  突然,在她抽出一本佛经时,她似乎看到里面的柜壁上有个奇怪的圆点。鬼使神差般,她伸手按了一下。
  只听“哗拉”一下,书柜下面的弹出一个暗格。暗格中,躺着一本书。
  世家大族都爱在书房弄这些机关暗格,芳年倒是不以为奇。以前她的房间里雕花床上也有类似的暗格,用来存放地契银票。
  她蹲下身子,拿出那本书。只见上面写着秘藏天宝四字。
  这本书一定十分的珍贵,仅看书页的颜色,就知至少是百年的孤本。她小心地翻开,想着能被他如此妥善珍藏的,里面必是有什么特别的地方。
  她随意地翻看两眼,上面记载的都是一些稀世罕见的药材。其中有一页似乎被人轻折一角为记,她仔细地看去,就见那页写的是一种名为活人参的绝世好药。
  活人参,生于阴寒之地,是为上古第一神药,能医白骨,解百毒。这药,她从来没有听说过。怀着好奇之心看完注解,越看眉头皱得越高。
  世上怎么会有这样的药?要真有,那岂不是能解他身上的毒。怪不得他藏的如此之好。只是这活人参究竟长的什么样子,具体在长在哪里书中没有详说。
  她合好书,重新放进暗格中,再按一下那圆点,暗格就缩回去。
  离开书房里,已近午时,他还没有回来。她慢慢地走出屋子,看着不远处的竹林,心里想着那味神药。
  活人参,难道是长成了活人般的千年人参?
  她的双手交握在一起,低眸凝视自己的手指。那里流出的血,几次压制了他的毒性。她的血到底有什么奇特的地方?
  难不成自己…?
  视线中,一双黑色的靴子映入眼帘。她抬起头,微笑,“王爷,您回来了?”
  “怎么站在外面?”
  他蹙眉,寒风刺骨,她连斗篷都没有披。原本玉雪般的脸,更加白得透明,触手冰凉。毫不犹豫地,他就解下自己身上的大氅,把她紧紧地包裹住,拥着走进屋子。
  书房的门没有掩实,他一眼就看到,再低头看着心不在焉的女人,心里有了数。
  “本王不在时,你都在做什么?”
  她茫然地抬头,看着他,“王爷,方才我到书房找书看,无意中发现暗格里面的书。您说,那活人参是什么神药,要是我们找到它,是不是就能解您身上的毒?”
  “不能,不过是传得神乎。”
  “王爷服过?”
  元翼淡淡地望着她,嗯了一声,抬脚朝内室走去。
  他的背影高大,她突然就想到什么,跟上前一把拉住他的衣袖,“那活人参是不是…我?国师一直在找的人也是我,对吗?”
  她的眼中全是疑惑,迫切的想要知道事情的真相。
  他没有回答,但是他凝重的表情告诉她,她刚才问的都是真的。她的手慢慢松开,无力地垂着,小脸一垮。
  “我怎么从来不知道,自己居然是神药。”她喃喃着,无法接受自己是一味药材的事情。突然眼睛一亮,“王爷,既然我是神药,那一定能解你身上的毒。你说是不是光喝血不行,莫不是…要把我吃掉才有用?”
  她说完,身子恶寒地抖了抖。
  他突然就笑了,笑得极轻极淡,大手轻拍她的头,“净胡思乱想,本王吃你做什么?”
  “那王爷您的毒怎么办,难不成一辈子都解不掉?”
  “你在意吗”
  她在意什么?芳年反问自己,后知后觉地回过味来,他是指他不能人道的事情?她脸一红,这样的事情,她有什么在不在意的?
  “王爷,那个…没关系的。”
  “你不在意就好。”
  芳年脑子乱乱的,她其实有些想的,忆起曾做过的绮梦,想着两世都没能体会那滋味,着实有些遗憾。撇开这个不谈,其实没有那事也无不可。还有那毒到底是怎么回事,仅是不能人道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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