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1节
“你查清了痢疾的原因,那又如何?”
是啊。
这又如何呢?
谢姝很赞同景元帝反问,隐隐有些担心。
【萧翎,如果只是这样的证据,根本说明不了什么。时过境迁,我若是李明仲他们,我会合理怀疑那山壁上的焦黑和地上残留的硝石都是有人事后为之。】
萧翎听到她的心声,手指动了一下。
【还有南豆的事,同样的道理,事情已经过去十几年,很多事情都说不清,这事也不足以证明什么。】
萧翎的手动了一下。
谢姝:“……”
【你什么都知道,那你为什么要来这一出,除非你根本就没想过要什么结果。】
这下,萧翎的手又动了一下。
“陛下,臣不想如何。今日若不是大殿下将乾门关破,月城被屠的事都算到臣的父王头上,臣也不愿叨扰陛下。”
谢姝:“……”
原来他真的不想要什么结果。
但是为什么呢?
疑惑的不是止是她,其他亦是如此。
李明仲都糊涂了,事情好像又绕了回来。
安王再次开口,“父王,是儿臣管教不严,儿臣这就把仲儿带回去好好管教。”
又对萧翎道:“翎儿,我与你父王情同手足,这次的事是仲儿一时糊涂,你千万别放在心上。”
“安王殿下言重了,臣岂敢与大殿下计较。”
“本王知道你是个懂事的。”安王的目光朝谢姝看来,“今日这事,说来也是仲儿心疼月城,难免说话直了些。”
谢姝:“!”
你个老狐狸,居然祸水东引。
这么大的锅,她可不背。
“安王殿下此言差矣,我与大殿下拢共见过三回,哪里来的深情厚意,竟让他为了我口不择言?”
安王一愣,委实没料到谢姝这么不给他面子。
“血脉亲情,根深蒂固,哪怕是未曾见过,也不会改变。”
谢姝当然不会信他的鬼话,天家之中,何来的亲情,骨肉相残,兄弟操戈之事难道还少吗?
他和宁王斗了这么多年,真当世人都是瞎子吗?
但他们再是斗得你死我活,却不知陛下或许根本就没有考虑过在他们之中二选一。因为就算重元太子逝世多年,陛下的怀中依然珍藏着自己嫡子的遗物。
那是一只纯金的长命锁,正中刻着一个仁字。
“哪怕未曾见过,也不会改变?”她似是在思索安王的话,然后喃喃,“小时候我常听我父亲提起太子殿下,我父亲说太子殿下最是仁厚,他们之间的兄弟情谊纵然是相隔阴阳,却近在咫尺。我虽未见过太子殿下,但我知道他必然是个极好的人。”
她无端提起重元太子,瞬间切换话题。
安王和宁王不愧是兄弟俩,即使斗得不可开交,皱眉的动作倒是一致。
景元帝凌厉的目光一缓,渐有怀念之色。
擎儿与他这个舅父最亲,同仁儿也最为要好,那句纵然是相隔阴阳,却近在咫尺的话听起来确实像擎儿才会说的话。
他朝谢姝招手,示意谢姝上前。
左看右看,上下打量,越看这孩子越长得像自己皇妹,怜爱之心油然而生。
谢姝在他的注视之下,又道:“如今我父亲和太子殿下已经团聚,想来他们兄弟二人又能日日以茶代酒,把酒言欢了。”
一句话,听得身为帝王的他都有些动容。
好一个以茶代酒,好一个把酒言欢。这孩子居然还知道仁儿的身子不好,可见擎儿生前确实没少提起仁儿。
天家之人多薄情,帝王为最。
帝王心术最是诡谲,他自己可以杀伐果决,可以以江山社稷为重而枉顾亲情,却又希望骨肉至亲对他有情。
他年纪越大,越是希望如此。
所以谢姝的话,大大满足了他作为长辈的心。
当他慈爱地问起谢姝在公主府吃得如何住得如何时,众人的表情都是震惊和意外。因为这些年来即便是对着李明仲李明如等皇孙,他也从来不曾有过如此和蔼可亲的模样。
谢姝一一答着,言语之间全是感恩。
这样的态度,更让他满意。
“你想要什么就和皇舅爷说,皇舅爷什么都能答应你。”
此言一出,所有人都在深思。
好在谢姝是个姑娘,若是个男子,那这话的分量就太重了。
“这辈子能做爹娘的女儿,能和祖母团聚,臣女再无所求。”
这个爹娘既指她的亲生爹娘,也指她的谢家爹娘。
这时外面传来太监尖细的声音,说梅妃娘娘来了。
很快,所有人识趣告退。
景元帝将谢姝留下,与他和梅妃一起用了晚膳。
梅妃身为后宫第一宠妃,长相言行完全出乎谢姝的意料。谢姝原以为但凡是宠妃必定美艳不可方物,再不济也是中上之姿。
却没想到梅妃不仅不年轻,长相也十分普通,勉强过得去。不仅如此,她的一言一行也无丝毫骄纵之态,看着就像是一个寻常的妇人。用膳之时,她的表现更像是一个老妻,一应侍候景元帝的事都不假他人之手。
而且她对谢姝的态度也很自然,仿佛是家里来了一个小辈那般。她自然,谢姝也就自然应对。如此一来,一顿皇家晚膳吃得像是家常便饭,让景元帝龙颜大悦。
谢姝告辞之时,她还客气地邀请谢姝以后常来宫中玩。
出宫之时,天已黑透。
华灯已上,灯火万家。
未上马车,谢姝就看到了马车里的人。
昏暗的光线中,萧翎的脸有些模糊,五官也难分明,唯一双狭长的眼睛如弯刀泛寒,冷冷地望向皇宫。
等谢姝上了马车后,那泛寒的弯刀收起,变成两弯明月。
谢姝也不废话,直接发问。
【你知道今日之事不会有结果,为何还来这么一出?】
“你以为他真的什么都不知道吗?”
这个他,谢姝知道是谁。
是陛下。
略一细思,谢姝便明白萧翎的用意。
世间有很多事,明明真相摆在眼前,却依然有很多人视而不见。欲盖弥彰,自欺欺人,无形之中蒙上一层窗户纸。
仿佛只要不把这层纸给捅破了,那就能相安无事,当作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而萧翎今日这一出,用意就是破了这层纸。
“你悉知人心,也闹到了陛下跟前,却仅是达到让别人知道当年隐情的目的,你甘心吗?”
“我是能悉知人心,但我不能掌控人心,尤其是帝王之心。”萧翎的声音低了下去,眉眼间全是怅然之事。“这才是最痛苦的,明明什么都知道,却更清楚明白自己什么也改变不了。”
“萧翎……”
“今日人好多,好吵。”
“谁让你比别人听到的声音多。”
有所得,必有所失嘛。
“我头好疼。”萧翎揉着眉心,“娇娇,你能让我靠一靠吗?”
谢姝:“……”
这人竟然还会装柔弱。
她刚想拒绝,不经意间瞥见萧翎眼下的疲色,不知为何心软了一下。
算了吧。
不就是靠一下,这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她如是想着,答应了萧翎的要求。
萧翎靠了过来,却十分克制。
车内光线昏暗,外面的灯火不时从微动的帘子缝隙中洒进来。光影在他脸上移动着,出尘绝艳的五官越发的温润如玉。
这抹艳色落在谢姝的眼底,恍惚之中竟然莫名有种沧海桑田千帆已过的错觉。仿佛是经历了无数的世事变迁之后,才换来的岁月静好。
“梅妃是怎么回事?”
“世人只知梅妃原来当宫女时煮得一手好茶,这才入了陛下的眼,实则不然。她虽长相寻常,但低眉之时的神态,与昭和皇后有几分像。”
原来如此。
此时马车已行至街市之中,两边铺子酒家灯笼盏盏连成一片,入目所及皆是灯火阑珊,与白昼时的景象完全不一样。
蓦地,谢姝瞳孔猛缩。右边一家酒楼的二楼一片漆黑,但那漆黑之中却有无数的刀光乍隐乍现。
与此同时,萧翎也睁开了眼睛。
他感知到危险的气息,掀开帘子的一角。
然后对谢姝道:“娇娇,等会你直接回公主府,不要回头。”
“好。”
谢姝应得十分干脆,等人下了马车后,她立马命令车夫赶紧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