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节
除此之外,李建成作为嫡长子,按照大家族的习惯,是当时身体还算硬朗的祖母带大。自己和二哥则与母亲更亲近。
在祖母和母亲有矛盾的时候,自己仗着年幼多病,祖母不会生气,常偏帮母亲。恐怕李建成会认为自己不够孝顺祖母,有些看不过眼。
两者相加,李建成就更加讨厌自己这个“熊孩子”。
不过这点小矛盾,在他们再长大一些,小时候这些别扭情绪就会在利益和理智的冲刷下消失。
魏晋时,华夏再次进入贵族政治,除了皇帝那一家子经常兄弟阋墙,普通贵族门阀中嫡长子的地位是无可动摇的。
这不是后世营销号所吹的“嫡庶之分”。
后院宅斗小说的“嫡庶”用的是棒国和欧洲那一套,孩子的地位跟随母亲的地位。华夏则是以“父”为尊,只要记入了族谱,除了嫡长子地位超然,其他儿子地位差距不大。嫡次子与庶子相比,顶多多分得一点家产,家中所投入的政治资源其实差不多。
到了宋之后,做官基本靠考科举,嫡长子和其他孩子的差距才会缩小。
按照如今社会的情况,科举刚兴起,科举入仕者极少,朝堂中仍旧以贵族政治为主。身为嫡长子的李建成能袭爵,地位比需要自己打拼的弟弟们天然高上许多。
所以这时的“嫡庶”,又指嫡长子为“嫡”,包括同母弟在内的其余子皆为“庶孽”。
李建成有再多弟弟,对他的地位都没有任何威胁。
再者,按照“孝道”,父母在的时候不能分家。弟弟们再厉害也得老老实实跟着李建成过日子,成家立业了也只是唐国公府的“二房”“三房”“某房”。他们越是厉害,越能成为李建成的助力。
综上所述,说难听点,现在李建成对自己再差,等自己长大了,仍旧得老老实实去找兄长修复关系,否则今后日子不会好过。
窦氏和独孤氏就算知道李玄霸身体不适是李建成的错,也不能因这件小事去惩罚李建成。不然将来吃亏的是李玄霸。
毕竟只有李玄霸自己知道,将来他的地位不靠李建成,而是靠当皇帝的二哥。
李玄霸将自己的处境和“嫡庶”差别,挑了些简单的告诉李世民,不让李世民去找李建成的麻烦。
找麻烦之后更吃亏。不如认下这个委屈,让娘亲和祖母心疼几分,要些实质上的好处。
“好复杂。”李世民把李玄霸往里面推了推,蹬掉鞋子,挤到床榻上和李玄霸并肩躺着。
李玄霸:【听不明白?】
李世民:“阿玄的意思是,以后你要靠他生活,所以不能得罪他。”
李玄霸:【差不多就是这样。】
李世民转头看着弟弟,婴儿肥还未褪去的小脸上是孩童少有的严肃神情:“我身体好,我去建功立业,去重新赚个爵位。只要有了封爵,就能提前分家,不算违背孝道。”
李玄霸:【啊?】
李世民认真道:“我封爵后就把阿玄接走。哥哥养你,我们不靠李建成养。你不必讨好他。”
李玄霸稍稍愣了一会儿,然后失笑:“好。”
李世民重新展露笑容,他伸出手:“来,哥哥和你击掌为誓。我一定会尽快建功立业,把你接走。”
他顿了顿,道:“把娘也接走!”
“扑哧……”李玄霸笑道,“好。”
“哎呀,困了,再过去点。”李世民把李玄霸往床里面又推了推,大大咧咧躺成了“大”字,“午安,阿玄。”
李玄霸嘟囔:“我们才刚起床不久……”
虽然这么说,但他也有些困了。
两个孩子脑袋挨着脑袋,在屋内天井吹出的习习凉风中很快入睡。
靠着窗户站着的窦氏不断抹着眼泪。
她知道三郎和二郎之间的心灵感应比外人想象中的还厉害。
三郎不开口也能对二郎“说话”。二郎虽然能听到三郎心里的话,但不能像三郎那样在心里说话。所以两个孩子对话时,常是二郎“自言自语”。
窦氏虽听不见三郎对二郎说的话,但从二郎的回答就能猜到几分。
“二郎和三郎也太早熟了。”李三娘一边给窦氏擦眼泪,一边叹息道。
她本来正关上门来绣明年出嫁需要给婆家的绣活,听到弟弟这里出了事,忙赶来帮衬母亲。
正好和李建成胡闹的人中有她未来的夫婿柴绍,她得警告一下柴绍,别把唐国公府的事拿出去乱说。
李三娘身为女儿,也长在窦氏的膝下。李玄霸又是个乖巧体贴的小孩,常带着李世民找她玩耍,所以李三娘与李世民和李玄霸的感情更深一些。
偷听到两人的对话,李三娘心里自然偏向两个弟弟,颇有些不好受。
她不由嘀咕:“李建成多大的人了,怎么还和孩童斗气?他难道不知道三郎身体弱?探病时带来一群一身酒气的外人,这哪像个探病的模样?”
“三娘,噤声!”窦氏严肃道。
李三娘叹气:“是是是,我出嫁后也得娘家帮衬,也得捧着他这个未来的唐国公。”
她心里很是憋屈。
李三娘从小舞刀弄枪,读书作文,自以为与男儿没区别。
待快出嫁的时候,她才明白女儿家与男子的天壤之别。
对自己很宠溺纵容的娘亲收了自己的刀枪笔墨,让自己突击学绣活、学管家、学……伺候和忍耐。
女儿家在自家无论如何娇贵,嫁了人后就不一样了。
婆家再好,也不会有家中父母亲切。她不是嫁给情投意合的柴绍,而是唐国公的女儿嫁给钜鹿郡公家。其中需要注意的事,太多了。
“我会给你多增添些嫁妆。你比娘有本事,柴绍是个体贴人,他的母亲也和善,你将来肯定过得比娘好。”窦氏轻轻拍了拍女儿的手背,收起了脸上的软弱,“你出嫁后若……若有余力,在自己过得好的前提下,帮衬一下三郎。”
李三娘笑道:“娘家兄弟才是我的依靠,不用娘你说我也会如此。”
何况娘家兄弟中,三郎对她最好。她被关在院子中绣东西时,三郎常常偷送来兵书和地理志来给她解闷。
虽她这辈子无缘幼时成为大将军的梦想,能看着书多做一会儿梦也不错。
窦氏点点头,道:“不过你过得好才最重要。若你过得不好,你想帮衬三郎,以那孩子的性格,也是不会接受的。”
李三娘捂着嘴:“知道了知道了,娘你放心,我一定会过得好。我们还进去看看他们吗?”
窦氏犹豫了一会儿,叹气道:“就不打扰他们午睡了。”
“刚起床又睡,两只小猪。”李三娘小声嘲笑,扶着疲惫的娘亲离开,“对了娘,三郎前些时日说想拿间铺子练手。娘说他年纪太小,过些年再给。我看他虽年幼,但算账还是算得明白,何不现在给了,让他多些零用钱,心里也欢畅一些。”
窦氏犹豫了一会儿,叹气道:“对。”
整个唐国公府都是大儿子的,她的体己除了分给女儿的嫁妆,还是多留些给其余几个孩子吧。
窦氏忽地想起了四儿子,心头揪得一下疼。
厌恶、愧疚、逃避、愤怒的心思交织在一起,让她的眉头不由拧了一下。
“再陪娘去看看四郎。”窦氏低声道。
李三娘表情一下子垮了:“啊,好。”
窦氏轻轻捏了一下女儿扶着她的手,道:“四郎还是个孩子,现在顽劣了些正常,再长大些就好了。”
李三娘:“哦,呵。”
李三娘在心里翻白眼。
长大些就好了?那也得教育啊。就四郎现在被宠溺的模样,将来估计会变本加厉的坏。
祖母明明已经没有精力教养孩子,却不肯将四郎还给娘亲,也不知道四郎将来会变成什么模样。
窦氏看出了李三娘所想,道:“错在我,不在四郎和母亲。”
若不是她生孩子时得了癔症,母亲也不会不让她教养四郎。
李三娘:“好啦,娘,你再拖拉,就来不及看四郎了。我看祖母又要唤你去侍疾了。快走!”
她拖着窦氏加快脚步。
“唉,慢点。怎么和二郎一样急躁?”窦氏无奈。
李三娘笑道:“什么叫我和二郎一样?我比二郎年长,是二郎像我。”
窦氏失笑:“行,是二郎像你。”
熟睡中的李二郎:“阿嚏……嗯……呼呼呼……”
李三郎在他身旁蜷缩成一团,熟睡中还本能地伸出手脚,拒绝哥哥把他当纳凉的抱枕。
……
“三郎是个懂事的孩子。”独孤老夫人随后得知了李玄霸将所有责任揽下的经过,慢悠悠道,“家和万事兴。大郎将来要继承唐国公的爵位,是府中的顶梁柱,他应该忍让些。”
张氏是独孤老夫人带来的陪嫁丫鬟之一。她没有嫁人,自梳头发成了婆子,是独孤老夫人最信任的心腹。
张婆一边替独孤老夫人揉着躺久了变得僵硬的腿,一边叹息道:“只是三公子才六岁,如此早熟,实在是令人心疼了些。”
独孤老夫人长长叹了口气,道:“大郎才刚订婚,也还是个孩子,性格稚嫩了些。待他成婚有了自己的子嗣,就懂得如何体恤幼弟了。”
张婆道:“当然,大公子最是仁善不过,只是做事莽撞了些,没想太多,才让外人冲撞了三公子。”
独孤老夫人道:“没错。那些人也真是,大郎让他们一同来看望幼弟只是客气,他们怎么还真的来了?他们家里人没教过探病的礼仪吗?特别是那个柴绍,我看着就不是个好的!”
独孤老夫人对窦氏选的这个孙女婿十分不喜。独孤老夫人是已故去的皇帝之母文献皇后独孤伽罗的姐姐。她本是想把孙女嫁给妹妹的孙儿,如今皇帝的次子杨暕,亲上加亲。
杨暕虽现在还未封王,但他和太子同为皇后之子,封王是迟早的事。杨暕发妻早逝,后院无主。三娘凭借自己的身份,杨暕继妻之位稳稳妥妥,将来就是王妃!
再者太子看上去身体不太好。若太子早逝,杨暕成为太子,三娘就会成为太子妃、皇后!
如此青云路,窦氏偏偏不走,还说动了儿子。
一个郡公算什么?哪有王妃好?
独孤老夫人想着儿子居然会为了窦氏反对自己的决定,心里就很是难受。
张婆知道独孤老夫人讨厌柴绍,便也随口骂了柴绍几句不是,将今日之事都推到柴绍身上,言语间仿佛是柴绍怂恿李建成如此做。
骂了几句后,独孤老夫人心里的气终于顺了。
对李世民和李建成两个孩子,独孤老夫人自然心里是喜欢的。
想着李玄霸这身体,将来很难靠着自己出息,独孤老夫人心疼无比。
在张婆不动声色的敲边鼓下,独孤老夫人做出了和窦氏同样的决定。
“三郎不是想拿个铺子玩玩吗?他喜欢看书,就先给他一个书铺。”独孤老夫人决定道,“大郎将来是个有本事的人,看不上我那点嫁妆。多给三郎一些体己,大郎能理解。”
张婆道:“大公子志向高远,才不会计较这些。”
独孤老夫人笑道:“那自然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