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5节

  郑管事本已在想着出来说话,见秦芬越众而出,便打住了话头,只瞧那位范夫人怎么破局。
  秦芬知道周遭人都在看着,自己既不能乱也不能恼,于是招过有贵和南音,又对掌柜的点点头:“我今儿来巡铺子,竟遇见这样的事。”
  掌柜的早听说少奶奶要来巡视,这时见了秦芬的排场,又瞧见有贵,哪有认不出的,一边抹汗一边上来请安。
  秦芬也不去问那四个撒泼的妇人,只对着掌柜的说话:“咱们家这万紫千红庄,所进的布料都是掌柜的亲自过目的吗?”
  掌柜的口齿不灵光,办事却踏实,听了主子问到这上头,倒有许多话好答:“回主子的话,咱们铺子做的是精品生意,并不图量大,所以所售布料不算很多,每一匹都是小人亲自看的,绝无遗漏。”
  他为人还不算拙到家,见秦芬不曾自报家门,知道这位少奶奶身份金贵不愿显迹,便只含混叫个“主子”。
  “既是如此,那几位奶奶所拿的布料,究竟是不是咱们铺子上的?”
  掌柜的自个儿不会说,可是被问话了,答得却还算清楚:“回主子的话,这几位奶奶拿的布料虽也在咱们的铺子有售,可绝不是咱们铺子上的,咱们铺子每一匹布料我都认得,那匹料子,绝不是咱们卖出的。”
  “怎么可能?这遍金陵城里,除了你们铺子能买着这暗花云锦,还有什么地方能买到?”
  掌柜的上前接过那匹云锦,一看一抚,便坚决地摇了头:“这匹料子和我们铺子里所售的,的确是一样的工艺、一样的成色,外行人看了,的确分辨不出,可是我一看就知道,这绝不是我们店里的货物!”
  “怎么可能?”领头的那媳妇,已有些慌了,她拿到布料的时候,卫妈妈分明说肯定是一样啊!
  若是这掌柜的发愣拉她去告官,她是少不了一个诬陷的罪名,虽然不至于坐牢,可是赔钱、挨板子只怕少不了,那卫老婆子和大夫人那假菩萨,还能替她受罪不成?
  其余三个见领头的发怯,也都有些慌了,一时间,竟没人与掌柜的争论了。
  围观的百姓们素来知道这万紫千红庄的掌柜是个老实头,这时见了争执双方的模样,有些人已信了掌柜:
  “既然人家掌柜的说不是,大约当真不是。”
  “可别是家里下人吞了银子,以次充好,这几位奶奶误会了人家掌柜的。”
  郑管事眼瞧着场面逐渐平息,知道自己是没有用武之地了,然而锦上添花他还是会的,这时连忙把话递给了掌柜的:“这几位奶奶瞧着不服气呢,掌柜的,你有什么缘故,快说给我们听听吧!”
  掌柜知道说那许多旁人也不懂,看着那云锦苦思冥想片刻,忽地有了主意,举起那匹云锦道:“众位请看,这云锦是何颜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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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云锦这料子,寸锦寸金,小店也只一年半前进过一回,大伙想想,一年半前,是什么日子?”
  什么日子?先帝才龙驭宾天不久的日子呗!
  这话出来,郑管事立刻接上话:“是了,那时候先帝的孝期才过,大伙儿为表哀思,少穿亮色衣裳,这大红色云锦,又卖给谁去?”
  郑管事频频出言相助,由不得秦芬不多看两眼。
  有贵极有眼色,见秦芬对郑管事转了两次头,立刻凑近些说破来历:“这是柯少爷身边最得用的管事,方才跟着去太白醉谈生意的。”
  柯源上赶着送好,秦芬自然不会往外推,这时见百姓们渐渐开始对着那四个媳妇指手画脚,她道事情已经平息了,便对着那郑管事微微颔首,又命有贵在这里盯着,自己带着南音,进了马车。
  南音轻手轻脚地替秦芬理好衣裳,待马车动了,才轻轻问一声:“少奶奶,这家铺子,你不巡了吗?”
  “我不是已经巡过了么?”
  掌柜的性子软弱,然而干活踏实,店铺的生意也经营得井井有条,秦芬还有什么可查的。
  今儿两家铺子,头一家,掌柜的有些墨守成规,第二家,掌柜的欠些机变,这都不是大毛病,回去对范夫人说一声,改一改就是了。
  南音看主子没有解释的意思,便也不追问,沉默片刻,忍不住说两句家常:“今儿看玉锁跟着那三姑爷出来,竟不知该替她高兴,还是该替三姑娘叹气。”
  秦芬知道南音是个谨慎的性子,绝不会无缘无故说旁人闲话,看一看小丫头那蹙成一团的细眉毛,笑着追问一句:“怎么了?我们南音什么时候也这样多感慨了?”
  南音到底还不是心机深沉之辈,转话题转得颇为生硬:“我听说,三姑娘如今在柯家,颇有失宠的架势。”
  秦芬稍一沉吟,摇了摇头:“种什么因,得什么果,三姑娘的事,咱们旁人也不便管那许多。”
  南音何尝不知道这道理,然而为着主子,她还是壮起胆子进言:“奴婢大概是过虑了,总怕三姑娘那头失宠,姑娘面上不好看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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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也是秦芬所虑的,她自家会不会受波及,她倒不十分在意,若是叫旁人拿住话柄说昭贵妃的表妹还不如一个奴婢,只怕宫里就要不高兴了。
  可是,她一个已经出嫁的女儿,怎么能拐几道弯去管姐姐的闲事?
  秦芬还要摇头,却听见南音压低声音道:“金姨娘病情反复,只怕是三姑娘作下的手脚。”
  第214章
  金姨娘和秦淑, 并不像商姨娘与秦珮那样恩怨纠葛,这一对母女,一向是亲亲热热的。
  金姨娘替秦淑争得了柯家的婚事,又替她谋划了许多银钱傍身, 于杨氏和秦贞娘那头, 是贪得无厌,可是于秦淑来说, 这些是实实在在的恩情和实惠。
  秦淑受着亲姨娘爱护长大, 如今难道失心疯了, 要去下手害自己的姨娘?
  南音似乎是看出了秦芬的震惊,轻声地把事情的前因后果说了一遍。
  事情说起来也并不复杂, 甚至可以说简单,然而秦芬听了, 却只觉得身上发冷。
  玉锁肚子渐渐大了,本该在家养胎的,可是柯源带她行商一路, 觉得这妾室长袖善舞, 竟很愿意带她出门应酬。
  柯源所结识的那些掌柜、老板,有的带得一两个美眷在旁, 男人们谈到要紧处,这些女子便不好在旁听着, 放她们出去乱走呢,又怕生事,玉锁便是专管应酬这些人的。
  在明眼人看来, 玉锁这份差事也并不光鲜, 甚至可说是下贱卑微——去招待戏子清倌儿,还不够下贱么?
  可是在柯家人和秦淑看来, 却全不一样了。
  柯家人往前倒几辈便是商户出身,只觉得玉锁这般的做派,是合了柯家交游广阔的性子,竟算得上喜欢看重;而秦淑,却觉得自己的正室地位收到了威胁。
  不过秦淑这人如今想法古怪,正室地位不保,她先想的不是自重自立,也不是除去玉锁,而是把目光放在了要回府的金姨娘身上。
  在秦淑看来,金姨娘如今是个没用的婆子了,若是回来,只能叫柯家想起她卑微的出身,到那时,她就更不得婆家看重了。
  这么着,还能叫金姨娘回来么?
  秦芬思来想去仍觉得不可思议,又问一遍南音:
  “这消息你确实不曾听错?为着在婆家的所谓地位、宠爱,三姑奶奶竟要出手害她自己的亲姨娘?”
  南音也觉得三姑娘只怕是疯了,然而这话她只敢在心里嘀咕,哪敢说出来,面对主子的质疑,沉默地点个头便罢。
  秦芬脸上不知该摆什么表情,忽地想起一事:“老爷太太知道这事吗?”
  南音的神情,也古怪起来:
  “金姨娘回府的事,起先是太太应了,因此头一回是太太派人去接的,金姨娘病了一次后,太太找了个借口推了这事,后来便是老爷派人去接。可是接来接去,总是接不出来人。我想着,二位主子,只怕是知道的……”
  南音的声音渐渐低不可闻。
  秦芬在范家也有段时日了,范家有些亲眷可谓是虚伪狡诈,亦有心机深沉之辈,然而无论哪一种,总还算得上是个人,如今和秦淑一比,竟都显得温文尔雅起来。
  杨氏推了金姨娘的事,于情于理都没什么错,可是秦览呢?
  他就这么瞧着女儿下手去害人,竟也不阻止?
  是了,秦览也并不想金姨娘回府的,他如今受了华阳宫的警示和杨氏约束,是放任自流的了,每天搂着两个美貌丫头醉生梦死就好,哪里愿意再横生波折。@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这么着,金姨娘反复病重,竟是求生不得求死不能了。
  秦芬拢一拢衣襟,轻声道:“三姑奶奶的事,想必老爷太太心中有数,得顾忌着娘娘的脸面呢,他们不会过分纵容的。火,不会烧到旁人,咱们只作不知吧。”
  既是姑娘已拿了主意,南音还有什么好说的,沉默点个头便罢。
  到了范府下车,秦芬抬头看一看那座阔朗但却有些落魄的宅院,不知怎么,方才一路上心里的寒意,竟好似退了些。
  不论外头如何,她那座小小的院落,总还是安宁的。
  门口的婆子们原先只垂首问安的,今日见了秦芬下车,竟拥了上来:“七少奶奶回来啦!”
  秦芬不由得奇一奇,在这些人眼里,三房的人不过是徒有个名位,大房那两位会掀风浪的才是她们的正经主子,她们何曾这般热情了。
  不必秦芬相问,领头的那长脸孤拐颧骨的婆子便喜滋滋地开口了:
  “少奶奶的四姐家,如今才升作礼部员外郎的姜府,给少奶奶送报喜盒子来了!东西已送去少奶奶院里了!”
  报喜哪有向姨姊妹报的,秦芬心里知道,这不过是灵均公主的婚事作成,秦贞娘聪慧,是以这法子向她递信呢。
  然而这也起了意想不到的结果,范家这些人跟红顶白,竟对秦芬恭敬起来了。
  这点子恭维秦芬还受得起,闻言对婆子们微微点头便罢。
  南音扶着秦芬便要回去,秦芬却摇头了:“不,先去对大夫人请安。”
  “少奶奶,您说要对谁请安?”南音犹怕自己听错,又追问一声。
  对范夫人请安,是尽孝道,那隔房的伯娘,自有她的两个亲儿媳,照常也不必秦芬去献殷勤。
  更何况,两个房头之间早已是水火不容了。
  “今儿人家送我们一份大礼,咱们怎么能不去致谢?”秦芬并不曾压低自己的声音,一边说,还一边看一看周围的婆子们。
  从前在这府里,她是新媳妇软柿子,因着那个“新”字,凡事也不好过分招摇,如今范夫人叫她管铺子,算是给她一些底气,而大房那里迫不及待地使坏,她又怎么能叫人瞧扁了去?
  她头上那个“新”字,是能摘掉了,原先装出来的那副软和性子,也该收起大半来了。
  秦家出来的女儿,受了杨氏多年教养,又受得秦贞娘熏陶,再加上徐姨娘给的那份谨慎小心,难道还怕这范府的妖魔鬼怪不成?
  男人在外头打拼,她在家也不能净坐着享清福,该替三房讨的东西,总得慢慢谋划起来。
  门口跑腿的婆子们听了秦芬的话,互相看一眼,各自使个眼色,心里都有些忐忑。
  这范府如今虽是大房当家,可是家业却是三老爷从前挣下的,从前三房无人出头,下头的奴仆们也无人计较什么公理公道,乐得一团糊涂。
  往后,只怕这糊涂日子是过不下去了。
  阎王打架,小鬼遭殃!
  后边两个婆子的脸上已挂上苦相,只那领头的婆子眼珠乱转,觑着秦芬不留意的空,一溜烟跑了走。
  秦芬知道这必是去大房通风报信的,她正巴不得先打草惊蛇呢,见了也不去拦,反而对南音伸出一只手来,摆足了派头:“走吧,去拜见大夫人。”
  大夫人听见秦芬要来拜见,猛地一惊,竟不知做什么。
  望一望下首坐着的两个儿媳,一时不知该赶人还是留人。
  大少奶奶和三少奶奶才助婆婆算计一把七弟妹,偏生两个铺子都不曾算计成,此刻亦正心虚着,听见正主儿来了,险些惊得跳起来。
  婆媳三个正大眼瞪小眼,外头小丫头急忙忙的声音已响了起来:“七少奶奶来啦!”
  帘子一掀,秦芬带着一股凌冽的寒气进屋。
  对这位新进门的七弟妹,大少奶奶和三少奶奶,并没什么深刻印象。
  这七弟妹出身颇高,性子文静,听说一罐子桂花蜜讨着了四叔公的好,怎么看也都是个家长里短的小娘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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