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5节
巧儿捂着脸,尚还来不及哭,又眼睁睁看着秦淑一个巴掌打向玉锁:“你如今可得意了!你以为放了贱籍,就能挣着往上爬了?做梦!”
玉锁被打得偏过头去,茶盘也失手掉在了地上。
雪影闻声跑了出来,见了屋里的状况,连忙问一句,秦淑眼睛都已赤红了,连声喊着:“把外头那老贱妇和小狐狸精给我赶出去!”
第148章
秦淑要卖了玉锁, 立时催逼着奴婢把柯源从国子监给叫了回来。
此举一则打扰柯源读书,二则是搅了家里的安宁,自然不受待见。
柯太太便是为了和秦淑唱反调,也不肯卖了玉锁, 更何况这丫头还是秦夫人选了送来的, 借她两个胆子也不敢卖。
柯源除开和母亲一样的想法,也识得玉锁的体贴细致、忠厚老实, 虽然深爱秦淑的秀丽文雅, 却也不反感玉锁。
柯老爷是个富贵闲人, 内宅的事情烦不着他,这时候他只推个男子不问内事, 便不管了。
几下里一算,柯家的主子里, 竟没一个支持秦淑卖人的。
秦淑愈发气性上来,又是哭又是闹,柯源劝是劝的, 哄也是哄的, 卖人,却是坚持不肯。
柯太太明劝暗讽, 柯源敷衍了事,秦淑的心愿不能达成, 愈发不肯安生,一家子为个奴婢闹得沸反盈天。
消息传回秦家时,杨氏已从“病中”好了起来, 正坐在屋里打理女孩们的嫁妆。
听了腊梅的话, 杨氏似笑非笑地看一眼下首的徐姨娘:“方才我还抱怨三姑奶奶漏风给方家,这会就看见她的现世报了。这也不知是谁的主意, 还能想到围魏救赵,这下子三姑奶奶忙自己屋里那摊子事,可没空管娘家闲事了。”@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家中都知道四姑娘是个耿直的,这样拐着弯的法子,必然是自己女儿出的,徐姨娘连忙起身请罪:“五姑娘若有不是,还请太太多担待些。”
杨氏挥挥手:“知道五丫头是好的,若是计较,还能由得她们把奴婢的身契给放了?”
徐姨娘这才回过神来,那玉锁娘和妹妹的身契,定是从太太这里放出去的,太太哪里会不知道这事,她方才,是和自己说笑呢。
她觉得自己有些失态,赧然一笑,喃喃嘟囔几句“太太明鉴”,又慢慢坐了下来。
从前太太虽然对待妾室们宽厚,却一向是高高在上,何曾放下身段与自己说笑了。
徐姨娘知道,这里头一小半因为是自己多年小心,还有一半是女儿得太太的心,再有,她小心地看一眼上头,太太终究是有些老了。
人一老,对亲近之人就会越发平和宽容,对不喜欢的人,便越发疏离。
自然了,太太的面容并不曾衰败多少,气度也还是一如既往地高贵,可是宫中的关系需要维系,外头官场上女眷间的应酬也少不得,再有家中事多,太太便是个仙女,也会疲累的。
想到这里,徐姨娘由衷说一句,“太太这些年操持家务,未曾有丝毫错漏,奴婢拜服。”
杨氏待徐姨娘,如今倒有些像老友,她摇了摇头,自嘲地笑一笑:“人又不是神仙,哪里会毫无错漏,不说旁的,就说眼前,五丫头这门婚事,我就不知道当初应得对不对。”
徐姨娘知道,照身份,女儿是再说不上更好的了,对女儿的婚事,虽有些担忧,却也是满意的,这时连忙恭维:“太太说哪里话,皇上开口说的婚事,咱们哪里能不应。”
这话说得顶叫杨氏舒坦,五丫头的婚事下来,旁人都说一两句艰难,只徐姨娘这亲娘,担忧是担忧的,然而却从没在嘴上说过。
杨氏对杨氏微微颔首,说回正题:“家里买了三个庄子,贞娘和下头两个丫头一人一个,老爷那里又送给洪太监一座宅子,因此公中银钱上短了些,五丫头出门,现银便少给一些,幸而还有个好庄子,我那里再给两个好铺子,你看如何?”
她还打算后头再给五丫头一些补贴,然而这话却不可先和徐姨娘说了,倒不是怕徐姨娘恃宠生娇,只怕旁人知道了,要说她坏规矩。
徐姨娘哪里顾得上去看杨氏的神色,她的心里,主母肯和自己说这事,已是极大的恩典了,更何况还这样开诚布公,连家底都说得清清楚楚。
这时听见女儿一口气得了三处产业,徐姨娘喜得头都昏了,连谢恩也忘了,不住地念“皇天佛爷”。
杨氏被徐姨娘的样子逗得一笑,干脆留她吃饭,想一想五丫头立了个大功,便命腊梅去要一个锅子给两个女孩送去。
待腊梅将要出门,杨氏不知怎么起些顽心,竟多嘱咐一句,“去和两个姑娘说,她们俩的妙计已然生效啦。”
腊梅瞧出主母的心绪不错,知道两个姑娘办的事得了太太的心,不由得暗暗咋舌。
这府里若说琢磨太太心思,五姑娘称第二,就没人敢称第一了,此次玉锁家人放身契的事,说起来促狭得很,偏生五姑娘就能讨着太太的好。
姐妹两个正一道替三公主的斗篷收边,听见厨房送个锅子来,秦贞娘还嗔一句春柳:“锅子气味重,可别把这斗篷给熏坏了。”
春柳笑一笑:“是,我知道的,锅子没进屋,蒲草叫端到五姑娘屋里了,等会请姑娘们移步过去吃。锅子是腊梅叫人送来的,腊梅还带了句话,说太太赞两位姑娘的法子妙呢。”
秦贞娘听了,对秦芬挑一挑眉:“你这鬼灵精,先前说这事的时候,我还怕娘骂我们缺德呢,偏你说娘一定准的,你说说,你是怎么猜到娘的心思的?”
秦芬慢慢地锁着斗篷的边,脸上并无多少意外神色: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这事缺不缺德,要看是在谁的位子上了。若是站在三姐的位子上,自然是缺德的,平白把通房丫头家里人放个良籍,这丫头的身份不也高了么,她辖制起来就难了,自然不高兴。
“可是若站在太太的位子上,便不会这么想了。三姐把个好好的丫鬟给了出去,自己又为此事和丈夫争吵,还想拉着娘家给她撑这莫名其妙的腰,秦家的门风哪里是这样,我们给玉锁抬身份,便是叫三姐知难而退,太太不会不高兴的。”
秦贞娘听着似乎有些道理,然而她却想不透这里头的弯弯绕,想了一会便不想了,又问一句:“可是,玉锁的身契可还在三姐那里,她家人虽是良籍了,她自己还是个奴籍,这……似乎也没什么用呐。”
秦芬将那缀珠垂宝的斗篷端详两眼,又微微一笑:“玉锁如今还是奴籍,只怕很快就不是了。”
“这话怎么说?”
“不久以后舅老爷进京,三公主百日,都会有礼物赏赐,到时候那赏赐是给三姐还是给玉锁,就得瞧三姐自己的福泽了。”
秦贞娘聪敏,一下子就明白了秦芬话里的意思,她心下微震,不可置信地问了出来,“你的意思,到时候三姐若是还不修身养性,咱们便要给那玉锁撑腰?”
她只以为秦芬放了玉锁家人良籍,只为了给秦淑添些乱,不曾想,这五妹竟还备着后招。
秦芬并不曾躲闪,点头应了下来:“是呀,柯家如今是不敢得罪秦家的,一定唯秦家马首是瞻,到时候秦家给玉锁撑腰,柯家会怎么想呢?只怕玉锁的良籍,也并不难办。”
自然不难办,到时候他们体察秦家的意思,只怕还要上赶着给玉锁放良籍,一个良籍的妾室,后头又有主子撑腰,只怕秦淑的日子不会好过。
秦贞娘看着笑微微的五妹,只觉得她似乎和从前不一样了。
从前的五妹,聪明也是聪明的,却绝不会这样主动算计旁人,甚至,别人算计她时,她还要抱着宽容之心忍下来,譬如商姨娘的事,譬如陪嫁庄子吃亏的事。
如今的五妹,好似一把打磨出锋的宝剑,神采照人,隐隐有叫人不敢逼视的光彩。
秦芬感受到秦贞娘的注视,回头看她一眼:“五姐是觉得我变了吗?”
秦贞娘点点头,随即又补上一句,“我觉得你这样很好,以前也好,可就是太软和了,如今更好,这样去了范家,才不会受欺侮。”
秦芬见秦贞娘面上毫无虚伪客套的神色,心下动容,伸手挽住了秦贞娘的胳膊:“我哪有四姐说的这样好,四姐就是护短,我不管怎么样你都说我好。”
她顿一顿,又道:“我给六丫头办事出了岔子,太太罚我思过,我除开抄食谱,也确实仔仔细细思过了,怎么能和从前一样糊涂呢。”
秦贞娘将秦芬拉远一些,故意作个打量的模样:“哦?你竟悟出道理来了?快和我说说,究竟明白了什么道理?”
秦芬任由秦贞娘打量,口中还不忘答话:“如今在家,出事了有老爷太太、姐姐还有姨娘给我兜底,去了别家,出事了只怕人家落井下石都是轻的,我若是再软绵绵的,不光自己日子不好过,就连家里人也要受连累,何苦来哉?”
这些日子,除开家里琐事,外头也有不少风波。
范离回京,尚还离着金陵城百十里远,就有言官御史上奏,参他行事乖戾,毫无仁恕之心,这才把前太子逼上了反路。
这哪里是冲着范离,这是指桑骂槐,冲着皇帝呢。
皇帝那里,自然也有人替范离说话。
鲁国公一则反叛朝廷是为不忠,二则违反先帝遗旨是为不孝,三则不顾念手足亲情乃为不仁,此种不仁不义不忠不孝之徒,留在世上也是贻害万年,非死不能赎罪。
明白人听了这些话,都知道皇帝是一定要杀死这二哥的了,若不是鲁国公是皇帝的亲兄弟,只怕还得诛灭九族。@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这些消息好似秋风,刮得万物肃杀。
秋风无所不至,秦芬坐在内宅,自然也听见了这些事。
她知道范离是皇帝心腹,她以后若与范离站在一起,要面对的风浪少不了,可不能只做个笑嘻嘻的老好人。
此时秦贞娘提起话题,她便把心里话说了出来。
秦贞娘听了,并没大惊小怪,也没有嘲笑的意思,只是挽住秦芬的胳膊,望一望窗外的天色:“天越发冷了,舅舅进京的时候,只怕大毛斗篷都得穿起来了。”
秦芬想一想,提个问题:“我依稀听说,舅老爷家的宅子,已经收拾妥当了,不知在哪里?”
秦贞娘面上露出疑惑的神色:“说起来,还真摸不透皇帝的意思,皇帝给赐了一座前朝罪臣的宅邸给舅舅家,虽说那宅子富丽堂皇……可到底名头不好,这也不知是不是敲打的意思。”
秦芬却笑了:“便是冲着表姐的面子,也不能敲打舅老爷。”
第149章
寒冬的朔风刮过, 天地间万物肃杀,草木凋零。
室外的枯草上,凝着重重霜意,屋内炭火燃得旺, 却是温暖如春。
秦芬睁着眼睛, 定定地看着浅橘色的帐子顶,床边脚踏上, 蒲草微微的呼吸声断续传来, 让秦芬知道, 时间还早着呢。
来此地也有十来年了,她少有如此忐忑的时候, 今日要去杨舅老爷家做客,她竟然提前醒来了。
或许是对那位直上青云的舅老爷好奇, 或许是对他的精明圆滑感到一丝畏惧,秦芬的脑海中,不期然地出现一位样貌方正、神情严厉的中年人, 连带着那位舅太太, 也是一副眼神精明的模样。
“姑娘,到时辰起身了。”桃香的脚步从外头渐渐走进屋里, 她知道自家主子是个不爱起早的,便是去上房请安也不争头名, 又轻轻补一句,“今天要去舅老爷家赴宴,可迟不得。”
衣裳是昨天就选好的, 这季新做的一套湖绿色小袄, 这颜色虽然端庄,冬日看着却太冷了, 秦贞娘又替秦芬配上一件鹅黄色鞠衣衬在里头,这样一来,便好似春日的一捧迎春花,既雅致又可爱。
秦芬穿戴整齐,见桃香捧着那件银鼠斗篷来了,不由得笑一笑:“今儿打扮这样隆重,头上已顶着几百两银子的金首饰,身上又披几百两的大毛衣裳。”
桃香连忙嗔一句:“姑娘又说这些大俗话,平时说说也就算了,今日可千万别在杨家说。”
秦芬笑一笑,她话是这样说,却也没敢换上家常的棉斗篷,还是由着桃香把她打扮富丽,往秦贞娘门口去了。
待见了秦贞娘,秦芬才知道自己并没过分隆重了,秦贞娘除开昨日择的一身气派的真紫色妆花通袖袄,也披着件银鼠里子的斗篷,头上戴累丝金凤钗、斜插米珠蔷薇簪,胸前挂着缀珠金璎珞,看起来金贵至极。
秦芬不由得打趣:“四姐这一身,便是进宫也够啦。”
秦贞娘知道秦芬是说笑,只轻轻横一眼:“你还说我,自己还不是打扮得光彩照人的?”
秦芬自来不爱奢华,这时不由得摸一摸手上的珍珠戒指,问一句:“我是不是有些喧宾夺主了?”
去杨舅老爷家,杨氏和秦芬才是主角,依着道理,秦芬是不必跟去的,此次能去,还是杨氏的恩德。
秦贞娘挽着秦芬,慢慢地走着,说话也不似平日那样又快又脆生:“你哪里是喧宾夺主了,你是庄重。”
杨氏平日对子女们教养严格,出门得有出门的礼节,作客便有作客的规矩,杨舅老爷并不是常来常往的人家,秦芬首次上门,是该庄重些的。
秦芬顶着满头珠翠,到了上房,对杨氏行过礼,便得了一声赞:“五丫头今儿打扮得很好,和贞娘好似春花秋月,各有长处。”
平哥儿和安哥儿长大了,偏要和旁人显出不同来,这时听了杨氏的话,便互相看一眼,似模似样嘀咕一句:“头上首饰太多了。”
徐姨娘和青萍也在上房屋里,听见两个少爷这一声,青萍连忙添一句:“两位姑娘好似龙女般好看呢。”
龙女跟着的是谁,那可不是普度众生的观音菩萨。这一句明着是夸秦芬姐妹,实际上是赞杨氏呢。
如今青萍料理过商姨娘的丧事,体面倒比从前大些,杨氏有个什么事,她便和徐姨娘伴着往上房请安,话也比从前多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