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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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至少,她不能把全部希望寄托在杨氏日后良心发现上。
  眼前,正是个留印象的好机会。
  如今秦览赋闲在家,不需处理公文,因此信儿见了姐妹二人,并不曾阻拦,只是笑嘻嘻地请个安,然后隔着帘子通禀一声:“老爷,四姑娘和五姑娘来了。”
  “哦?贞娘来了?进来!”
  秦芬知道秦贞娘身份尊贵些,对于秦览的忽视不以为意,落后秦贞娘半步,跨进了书斋里。
  屋里烟雾缭绕,熏得秦芬忍不住咳嗽一声,一个陌生的声音哈哈笑一声:“是老朽的不是,熏着姑娘啦。”
  秦芬侧眼望去,一个四五十岁的文人,唇下蓄了把山羊胡,正笑呵呵地敲敲熄烟袋。
  “伍先生,我五妹前几日受了风寒,有些咳嗽,并不是嫌先生的烟袋味道难闻,还请先生勿要见怪。”
  这把粗粗的公鸭嗓子响起,秦芬才注意到,秦恒竟也站在角落里。
  秦览对这儿子还是亲近的,闻言便呵斥几句:“你五妹不嫌弃先生,便是你嫌弃先生了?这两日没少见你皱眉嗅鼻的,往后入仕了,老大人们在你面前抽烟袋,你也这样聒噪来着?”
  “儿子不敢。”秦恒低头敛眉,“伍先生,是学生无礼了。”
  伍先生哈哈一笑:“老朽正巧坐得腿酸,这便出去走走了。”他一边说一边将烟袋搁在一边,起身时,秦芬才瞧见他走路一瘸一拐。
  原来竟是个残疾人,他能被杨家舅老爷特意寻来,想必是极为有能耐的了。@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秦贞娘待伍先生出去,便为难地开口了:“爹,有件事,女儿不知道怎么和你说……”她说着,用胳膊肘拱了拱秦芬,投来恳求的眼神。
  秦芬不由得又是好笑又是无奈,这小姑娘,来时几乎是拍着胸脯保证秦芬不必开口,这时却又可怜兮兮地哀求,罢了,她是个古代闺秀,于婚嫁一事,的确羞于开口,便帮她一回,也算是帮自己。
  “父亲,是这样,姜家和柯家都送了中秋节礼来秦府,三姐该给柯家裁衣裳了,四姐却不知该以何礼相待姜家,是以特来问过父亲。”
  这话,最多也就能说到这里了,再多的,既绕进了秦贞娘的闺誉,又扯进了杨氏的身影,也不必再说。
  秦览自然听说了姜阁老的事,然而他终究有些风骨,不愿去急着攀附,须知这姜阁老和姜家,还差着十万八千里呢。
  再者,因着姜家是杨氏相中的,近来不曾少为这个听杨氏炫耀,从前秦览还愿附和两声,如今杨氏接连铁腕处置两个妾室,秦览只觉得妻子十来年好似蒙了张和善的画皮,于这姜家,就更不热心了。
  “我们贞娘是秦家嫡女,行事自然该端庄大方,凡事讲一个礼字,不必刻意向谁低头。”秦览也知道女儿来此必有缘故,又补上一句:“这事我会去说,贞娘自回去就是。”
  秦贞娘脸上顿时欢欣雀跃,牵着秦芬就要出去。
  “芬儿留下,爹有话问你。”
  秦芬只觉得秦贞娘的手一紧,捏得自己几乎发痛,随即便又松开了。
  秦贞娘急急上前两步:“爹,今儿是我拖了芬丫头来的,不关她的事,你别怪她!”
  秦览的心绪似乎上佳,捋着那把三寸来长的胡子,笑了笑:“贞娘把爹可瞧得也太凶了,爹岂会因为一些小事,就责怪你们?爹是有事要问她。”
  秦贞娘这才放下心来,对秦芬投来一个鼓励的眼神,自己走了出去。
  秦芬依稀记得徐姨娘说过,秦览从前很是疼爱了她几年,后来公务繁忙,少往后院,父女二人也渐渐生疏了。
  此时的秦芬,对秦览并不熟悉,因此也谈不上什么欣喜,只是安静站着,任由秦览打量。
  “父亲,五妹她……”秦恒急着替秦芬说两句好话,却又不曾想好借口,说得几个字便卡住了。
  秦览素知自家这儿子,出身虽不算顶好,却得了父母二人的聪明伶俐,又更多几分沉着冷静,虽不说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却也算是喜怒不形于色的。
  短短片刻,这孩子已替五丫头开口两次了。
  第53章
  秦览侧眼看看儿子, 见这孩子关切地看着自己五妹,不由得点点头:“你们兄妹间和睦,这很好。为父的有话问芬儿,你先去外头。”
  秦恒鼓励地望一眼秦芬, 退了出去。
  秦览不忙着叙家常, 指了指边上的一张藤编圆凳示意秦芬坐,自己从袖中取出一个晶莹剔透的小瓶子, 倒些鼻烟嗅一嗅, 背过身打个喷嚏, 轻呼一声:“痛快!”
  秦芬规规矩矩坐在圆凳上,等着秦览发话。
  秦览嗅完鼻烟, 便将那琉璃小瓶子放进袖中,秦芬眼尖, 瞥见那瓶子上画着个高鼻深目、金红头发的美人,心下了然,这八成是那位好三叔的手笔了。
  不知这府里, 元配之子与继室所出, 什么时候竟好到一起去了。
  “芬儿回晋州了可还习惯?”
  “回父亲的话,习惯的。”秦芬与秦览实在不熟悉, 干巴巴地只说这一句,便没什么话好答了。
  “芬儿如今长成大姑娘了, 娴静得紧,见了父亲,也不肯多说两个字。”秦览说着, 似乎为自己的风趣所感染, 呵呵笑两声,又道:“你姨娘还好?”@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秦芬不由得在心里翻个大白眼, 徐姨娘人就在后宅,想知道她好不好,迈上百十步就能瞧见,秦览却不肯亲自去瞧,可别是怕罪杨家和杨氏。
  “回父亲的话,女儿不知。”
  秦览赋闲在家,原只是起了些乐享天伦的念头,随口与秦芬拉扯几句家常,这时听见她这般说,倒直了直身子:“哦?这话怎么说?”
  “老嬷嬷们说,姨娘有孕,是太太该操心的事,不叫女儿多问,是以女儿不知。”秦芬此时的答案,还是板板正正。
  秦览不由得将这女儿打量几遍,微笑着靠回椅背里:“嗯,嬷嬷们的话也有道理,你好好听嬷嬷们的话,原是不错的。瞧你比回来前长高不少,人也不似从前顽皮,为父心里是很高兴的。既你懂事,为父的也没什么好嘱咐你,这便回去吧。”
  秦芬不由得松一口气,应了一声。她虽然想在这位新老板面前刷刷印象分,可是还没打算一开始就唱念做打,那也太突兀了,总得慢慢来不是。
  秦览捻着胡子,又嘱咐一句:“再过些日子是你姨娘生辰,你到那日便去陪她过个生辰吧。这事,我会去说。”
  “是,女儿记住了。”秦芬这次倒是飞快地应下了,语气也不似方才硬邦邦的。
  秦览也不戳穿,微微一笑,放秦芬出去了。
  秦芬出得门来,轻轻吁一口长气。
  这位秦家二老爷,她名义上的父亲,虽然陌生,为人却还不错。他竟记得徐姨娘的生辰,还愿意主动替秦芬向杨氏开口,显然是个思虑周到且善良的人。
  秦芬这样沉思着,慢慢走出院子,忽地有人在肩上用力一拍,不由得吓得一个哆嗦,回头一看,却是秦贞娘。
  她心下微动,主动挽住秦贞娘的胳膊:“四姐,你是特地在这里等我的吗?”
  秦贞娘先将妹妹上下打量几眼,才点点头:“自然是,我扯了你过来,害得你被爹盘问,至少也该候着你一起回去。”她说着,又仔细看看秦芬的表情:“爹……没说什么吧?”
  秦芬笑着摇摇头:“父亲只是问问我徐姨娘的事。”
  这话秦贞娘不太好答,“嗯”一声便又说起旁的事来:“我这些天要多往你那里躲,爹去跟娘说那事,娘肯定要发火。”
  “呀,到时候太太不是连我一起迁怒了?我才不要你去。”秦芬口里故意嫌弃,却仍将秦贞娘挽得牢牢的,“要么……我到时候偏偏在太太面前做针线,叫太太看见,然后使劲骂你懒惰!”
  “哈,你这丫头促狭!瞧我挠你痒痒!”
  深秋的晋州多雨,方才还是晴天,转眼便是一片乌云蔽日,又隔一阵,就细细地落起雨来。
  书房里没了孩子们稚嫩的声音,秦览的心头又闷了起来。
  此次的差事,谋得不顺。
  原是已经谋了户部的差事,谁知有个什么康禀安冒了出来,户部侍郎竟不曾知会秦览,直接把差事派给康大人了。
  秦览气不过,一打听那人,竟是太子嫔的远房姑父,他知道这是无论如何争不过的,只能作罢。
  熬了这么多年,总算有个调任京官的机会,话都说出去了,如何再收回面子,再呆在外头也是徒惹人笑话,干脆向吏部告了假,言道探望母亲,往家里歇息来了。
  紧赶慢赶,不曾赶得上中秋,见了妻子的面,她不知是怨自己晚归,还气不肯痛快处置两个妾室,整个人都冷冰冰的,夫妇两个现如今似隔了层窗纱,亲近不起来。@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孟氏那位继母,秦览是实在敬重不起来,因此回家后只往主院去沾了沾椅子便罢。
  回得晋州,左右盘算竟无甚乐事,总不好日日消磨在后宅间。幸而与秦斯喝茶闲聊,倒还能解开心怀。
  况且对于秦斯这位小弟,秦览还不算太厌恶。
  秦斯比两个兄长小了七八岁,当继母嫡子间争得如火如荼时,他才是个五六岁的孩子,不知府里风波,日日扯着两位兄长替自己上树掏鸟窝、下河捉鲤鱼,好不快活。
  秦翀秦览两个再恨孟氏,也是读书知礼的,不至于把火气撒在秦斯这孩童身上,于是兄弟三个,不论内里立场如何,面上总是和睦的,聚在一处,也还能和气坐着喝杯茶。
  这些日子,心中烦闷,也只秦斯领着他四处赴宴,偶尔才能松快一些。
  家里好了,外头却又不如意了。秦览想到这里,不由得长长叹口气。
  隔着窗户,一道男声响起:“东翁何故长吁短叹?”
  “哦,伍先生,快请进来!”秦览站起身来,亲自迎了伍先生进屋。
  伍先生似是怕冷得很,添了件酱色马甲,头上戴一顶褚色圆帽,又拿起了烟袋:“东翁子女如金如玉,本该开怀才是,怎么偏生闷闷不乐的?”
  秦览微微一笑:“犬子和女儿们,叫先生见笑了。”
  “哎,严重了,我可不是在拍东翁的马屁。”伍先生稍稍正色,“兄友弟恭,姐妹和睦,这是家宅兴旺之兆,东翁该高兴才是。”
  秦览从前只瞧着长子聪慧,嫡女伶俐端方,庶出女儿们活泼可爱,但子女年幼,他还从未想过什么将来,这时听伍先生说了,只觉得自家前程无限,倒真高兴起来:“哪里哪里。”
  不过一瞬,又愁眉苦脸起来:“只可惜,我儿年幼无知,尚须得静心读书,我女蒲柳之姿,也不敢攀附龙凤,恐怕将来只是尔尔。”
  伍先生听得这一席话,倒把秦览又高看一眼:“东翁慈父之心,令人感动。然攀附之事,何用折进子女去,外头有多少便宜行不得的?”
  这话却又不像在说子女之事了,秦览眼前一亮,试探地问:“此次康禀安的事,难道还有解法?”
  “我听东翁说过,前次办采选的洪大监,如今已任秉笔太监了,这位子非皇帝亲信不能任职,可与内阁分庭抗礼,这洪大监,乃是东翁该使力的地方呐。”
  “前次买那妓子,已花了四千八百两银子,原以为事情能办成,谁料半道却被康禀安截胡了,嗐,晦气,晦气!”
  “正是如此,洪大监才与东翁同气连枝啊。这位子本是洪大监订下的,却生生被太子那里夺了去,洪大监的心里,只怕也不大高兴呢。”
  秦览捋一捋胡须,点头不语。
  伍先生歇一口气,将烟袋灰倒出来,又从烟袋杆上系着的小布袋里取出一撮烟丝,轻轻填进烟袋里,向袖中去摸火绒。
  秦览从桌上拿起火绒,递了上去。
  伍先生点燃烟袋,用力吸了两口,长长吐出一口烟来。
  秦览趁机又道:“洪锦一个内监,再怎么得皇上的喜欢,也不好直通通地向皇上提我的名字,我就再算讨于好他,只怕此次的事情也不好办,那岂不是白花花的银子,直扔进水里去了?”
  伍先生的脸,隔着烟雾似有些模糊:“他不好向皇帝提东翁的名字,却能提起调任官员的名字。我听说那康家出身卑微,只怕经不起皇帝考问。”
  秦览的眉头不过是皱了片刻,立即舒展开来,以拳击掌,放声大笑:“伍先生这招,真是高妙啊!”
  “那位洪大监与东翁颇谈得来,他喜欢什么,东翁自然比我明白,不必我多言了。”
  “唔……嗯嗯……”秦览心中,已然有了主意,伍先生不来问他,他也不说,随口拣一件外头应酬的事,与伍先生闲谈起来。
  这厢里,秦芬与秦贞娘别过,脚步一转,往徐姨娘屋里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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