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节

  她轻轻地揉着自己的额边。
  若是她刚才没有看错,嘉善发上戴着的簪子,是当年的永定侯夫人、傅时瑜的母亲的贴身之物。
  永定侯夫人病逝后,这簪子便留给了傅时瑜。算不上是传家之宝,可绝对是对展岳而言,极为重要的一个信物。
  非妻不会赠。
  展岳这是什么意思?
  嘉善又知不知道内情?
  借着午后细碎的阳光,汝阳长公主陷入了沉思之中。
  展岳直到晚间,汝阳长公主都快睡下的时候,才回了观里来。听说是汝阳找自己,展岳特意招来了吴英同问话。
  得知嘉善午时在汝阳长公主那里用的膳,他默了默,换一身新的衣裳后,才去了汝阳长公主的院子里。
  这时候,汝阳长公主刚与赵佑泽讲完睡前故事。听闻展岳到了,汝阳便帮赵佑泽掖严实了被褥,她说:“元康先睡,姑姑稍后便回来。”
  赵佑泽整个人,只有一张粉白的小脸还露在外头,他乖觉地点了点头:“好。我等姑姑。”
  汝阳见他听话懂事,不禁一笑,温柔地抚摸了一下他的额尖。
  汝阳长公主去了外堂。
  展岳正坐在桌前,他手执一杯茶盏,桃花玉面,露出来的侧脸俊秀,仿佛是在想什么事儿,双眉似拧未拧。
  汝阳走上前去,凭着屋里昏暗的幽光,细细地端详了展岳几眼。
  展岳主动唤道:“舅母。”
  汝阳点了下头,她示意展岳不必拘礼:“最近常常见不到你,都在忙些什么?”
  展岳神色不变,说起了他正在忙的几件公事,汝阳也耐心地听着,一直到展岳讲完。汝阳才似笑非笑地觑了他一眼,她道:“全都是公事,没有半点为私事忙活吗?”
  展岳抬首,静静地看向汝阳长公主,他温和地道:“听闻,公主今日在舅母这里用的午膳。”
  汝阳见展岳主动提起了话头,遂也不绕弯子了。她望着他,目光微顿:“看来那簪子,的确是你外祖母之物。”
  展岳不置可否。
  他颔首,老实承认了:“是。”
  汝阳长公主的视线牢牢锁着他,看他仍旧面不改色,一个气定神闲的样子,汝阳心中隐隐生出无奈的情绪,她低声问:“嘉善知道吗?”
  “尚不知情。”展岳说。
  汝阳苦笑了声,片刻后,她半眯了眼,叹道:“展大人好算计。”
  她话语里多了些平时不曾有的严肃,展岳微抿了唇。
  汝阳长公主心生出了万般情绪,她瞧着展岳,沉声道:“你既叫我一声舅母,舅母便把你当自家孩子看待。这些话,也大概只有舅母会和你说。”
  展岳的背脊牢牢绷直,他低下头听训。
  汝阳的目光映着火烛,幽幽暗暗地,她盯着展岳:“你都在想什么?”
  “你心里放不下傅家,是不是?”汝阳长公主视线清明,甚至带了些咄咄逼人,她拔高音调道,“你想借着嘉善之力,为傅家平反?”
  展岳的心里有一根弦狠狠地绷紧了,他声线清润:“舅母误会了。”
  “傅家是傅家,嘉善是嘉善。”展岳的眼神冷静,双目一眨不眨地看着汝阳,“我再如何卑劣,也断不会不择手段地利用女人来达到目的。这点,舅母尽可放心。”
  汝阳长公主如何能放心,反倒觉得更难办。
  她发出一声沉重的叹息:“这么说,你是对嘉善心怀喜欢了?”
  展岳眼睫微垂,嘉善那张丽雪红妆的脸缓缓地映入他的脑海里。
  她曾说,祝他得偿所愿。
  展岳的神情,在火光的照耀下苍白而坚韧,他点头:“是。”
  “我对她,。”展岳微微张嘴,他喉头微动,莹润的耳尖在隐隐地发烫。
  清冷如展大人,约莫是头次说出这样的话来。
  汝阳长公主见他的紧张不像假装的,这才抿了口茶,问他:“若是娶不成呢?”
  展岳的指尖覆在茶盏上,他的指腹冰冰凉凉地,他哑声道:“在我心里,没有这个若是。”
  汝阳睁着眼睛看他,思绪好像回到了很多年前的一个夜里。那时候,永定侯刚刚被削了爵,传承百年的傅家一朝倒台,许多奸险之徒趁着傅家只剩下孤儿寡女,都雪上加霜地上来踩了两脚。
  汝阳那会儿还没被封长公主,只是个庶出公主。
  她母妃虽有几分姿色,家世却不是特别显赫,又因为母妃与傅皇后交好,亦被永定侯府一事所牵连,失了父皇的宠爱。
  即便汝阳有心想护傅家一二,却也无能无力。
  同样是在一个寂寥的深夜里,汝阳问小姑子傅时瑜:“若是傅骁活不下来怎么办,若是傅家绝了后又该怎么办”。
  那年的傅时瑜刚满十六岁,尚不及汝阳年长,可她说了句与今时今日的展岳一模一样的话——“不会有这些若是。”
  后来,安国公求上门,傅时瑜嫁进安国公府做了妾。多了安国公府的照拂后,宵小之徒们才总算收了心思。
  傅家剩余的人得以保全,傅骁也得以平平安安地长到了现在。
  几十年过去,傅时瑜的儿子长大了。
  他似乎和所有傅家的人一样,隐忍而固执,一旦有了什么想要的,便绝不放手。
  如今,他想要嘉善。
  汝阳长公主长长地叹了口气。
  第021章
  汝阳不禁轻揉了揉鬓边的额角,试探着问:“你如今这个年纪,莫非闻老太君,还没有为你定亲事吗?”
  展岳顿了顿:“祖母有意于湖广巡抚的女儿,冯氏。”
  “湖广巡抚,”汝阳的视线清淡,她道,“也是个好差使。你祖母待你,倒比我以为地更上心些。”
  展岳目光微垂。
  脑海里蓦然浮现起闻老太君那已半花白的额发,想到了母亲走后,祖母无微不至的照护,他微微往后靠了靠,语气放轻一些:“冯大人有一子侄,今年十六,想走金吾卫的路子。最近,我有关注此事。”
  后面的话,展岳没有全部说完。
  像安国公或者冯家这样的勋贵之族,一般都不会像裴家那样走科举的路。金吾卫是天子身边的人,说出去光彩有门面,如果做得好,上升途径也很光辉灿烂,可以说得来不易。
  湖广巡抚已是高官,展岳不愿娶冯氏,却也不能平白得罪了冯大人,更不好辜负祖母一番心意。
  他虽然无法与冯氏结成秦晋之好,但如果能出手帮助冯大人的子侄,想必冯家知道了,也不会有多余的怨言。
  汝阳长公主看他思虑周全,是铁了心想要嘉善,便说:“你如此煞费苦心,什么都想到了。”
  “但有一点。”汝阳望向他,她唇瓣一颤,似乎不忍将接下来的话说出口。
  展岳说:“我知道。”
  “舅母,想说出身。”他抬眸,望向明明灭灭的火光,语气淡淡地。
  汝阳长公主听他这么讲,却是又可惜又心疼。这孩子,是傅时渝拿后半辈子自由换来的,本也该有个高贵命啊。
  汝阳闭了闭眼,复又睁开,仿佛终于下了一个决定:“下个月圣上过万寿,我也要进宫。”
  她看了眼身材修长的展岳:“我会找机会,向陛下提此事。”
  展岳的双眸一动,他瞳孔里有光影交替,他凝视着汝阳长公主。
  汝阳长公主与宫中那些保养极好的妇人不同。她年过四张,脸上已呈现轻微的老态,眼角处有细细的皱纹,面目却始终安宁平静。
  这是他的舅母。
  世上为数不多还会关心他的人。
  展岳的嘴唇蠕动:“多谢舅母。”
  “也不必谢我,”汝阳平静地看向他,“你既送嘉善钗子,多少就打着这个念头在吧。”
  被汝阳长公主说中了心中所想,展岳身形微顿。
  汝阳没有深究,她说:“你母亲去得早,多半没教过你这些。舅母只与你说一句话,你若喜欢她,真心才是最重要的,少使一些鬼祟手段。”
  “觉得她戴上了你送的金钗,便会是你的人了?”汝阳觑着他问。
  展岳抿紧了唇。
  汝阳教他道:“我去与陛下提是一回事儿,但你还是得尽早与嘉善说清楚。我瞧她是个主意大的人。且不说圣上会不会同意这桩婚事,即使圣上同意了,以嘉善的脾气,恐怕非得亲自点头,才愿意下嫁。”
  “明白我的意思吗?”汝阳轻声问他。
  展岳蹙眉,却也点了头:“明白。”
  汝阳见他态度诚恳,终于慢吞吞松了口气。她说:“不早了,早些去歇息。再过几日,你们也该回宫了。在宫里需恪守礼仪。”
  展岳颔首:“是,我知道。”
  他望了汝阳长公主一眼,缓缓说:“劳累舅母为我的事操心了。”
  汝阳笑道:“有能劳累的地方便是好的,舅母最怕的,是根本无处为你操心。”
  知道展岳心悦嘉善后,汝阳长公主虽有过担心不安,同时却也觉得有些踏实。
  至少,他心里还愿再装下一个人。
  既如此,她也愿意为他,在帝王面前去开这个口。
  作为章和帝的庶姐,汝阳长公主即便多年来都住在观里,但凭着血亲的缘分,她说话,总比旁的人说话要管用。
  希望真能帮到这孩子吧。
  汝阳想着。
  她回了里屋,本是想看看赵佑泽会不会半夜踢被子。走近了却发现,赵佑泽正睁着一双大大的眼睛,他目光单纯,小手还挠了挠下巴,似乎正在若有所思。
  汝阳觉得有趣儿,笑道:“元康在苦恼什么,是在等着姑母回来与你讲故事吗?”
  听到她讲话,赵佑泽却咧了咧嘴,摇头说:“没什么,这就睡了。”
  他从被窝里冒出半张脸,嘴唇一开一合地:“姑姑也要早些休息,要梦到元康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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