钢琴(番外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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穆彧拽着老爷子的袖子跟着往书房走。等老爷子跨过了门槛, 穆彧便收回小手,也收起了耍赖皮的神态。他学着老爷子,从小芳手里接过毛巾, 擦手后把毛巾递还给小芳,还跟着学说了一声“谢谢”。
老爷子坐到书案前铺纸, 穆彧站在小板凳上准备磨墨。他小心地拿着比耳挖大不了多少的专用小勺, 从白瓷笔洗里舀水, 一勺两勺……他自己绷着脸查数,到九勺了,他停止舀水, 开始磨墨。老爷子始终由着他自己干活, 小芳站在他身后几步远的地方,担心地望着穆彧,生怕他劲儿大了, 把墨汁飞溅出来。但她不敢吭声。
穆彧终于准备好墨汁了。他把墨锭小心地放好, 小芳上前帮他擦手。
老爷子看看手边打开的记事本,对穆彧说:“先写大字。《千字文》, 从‘天地玄黄’写到‘寸阴是竞’。”
“是。”穆彧应了后,胖手抓住老爷子递过来的紫毫, 摆正手势后,饱蘸浓墨,一笔一划地认真开写《千字文》。
小芳这才敢上前磨墨。
陈鸿雁把闹钟定好时间, 过来看看砚台里的存墨量,她静悄悄地替换了小芳,又往砚台上加了些水, 慢慢地研磨起来。
老爷子等孙女磨了半墨盒的浓墨, 说她:“够了, 你也写字去吧。”
陈鸿雁答应一声,坐去长案的横头,也认真地写起了《千字文》。
老爷子看了一会儿孙女的字,又把心神全放在穆彧身上。再看了一会儿,他走去穆彧的身后,伸手扶住穆彧的手,带着他重写了两遍“女慕贞洁”的“女”字。然后告诫他道:“越是简单的字,看起来容易写的,想写好越难的。下午把这个女字多写十个。”
“是。”
闹铃响起,穆彧站在小板凳上一动不动,他还差了几个字没写完呢。等他都写完了,小芳马上过来接过他手里的紫毫去笔洗里涮。可不敢让穆彧去涮刚写完字的毛笔,那还不够收拾的呢。
老爷子站起来,拉着穆彧说:“走,咱们出去喝水、吃桃子。”
祖孙俩分吃一个久保大桃子。
穆彧抱了一大半的桃子使劲啃,老爷子小心地把桃子切成薄片,慢慢地咀嚼。小芳收拾了毛笔出来,赶紧拿毛巾兜在穆彧的胳膊肘上,免得桃汁蹭到背心上。
吃完桃子、喝完水,穆彧去院子里骑车。四轮车左歪一下、右倒一下地来回扭,哈巴狗小白乐得追着四轮车跑。陈鸿雁写完千字文,出来和站在屋檐下的老爷子说话。
“爷爷,你要给穆彧买三角钢琴吗?”
“买啊。就是没想好放哪儿。你帮我参谋一下,看放哪地儿好。”
放哪儿都不好!
但陈鸿雁只敢在心里这么想。
看着耄耋之年的爷爷,她皱着眉头想了一下儿,婉转相劝道:“爷爷,穆彧明年要上小学了。他就不能天天过来了。嗯,最多礼拜天过来一次的。那么大的钢琴放在家里没人弹,不说浪费,也占地儿啊。”
“唔,是不能天天过来,他可以隔天过来弹琴啊。对,隔天过来!”老爷子立即被自己这突如其来的想法打动了。他用手背轻拍手心道:“唔,那小穆是周六才回家来的,我看一三五过来就挺不错的。这样还不影响他们母子父子团聚。回头我跟你爸爸说,让他安排你李姐在一三五,随便哪天的值夜班。你觉得怎么样?”
陈鸿雁觉得就是穆彧隔天过来,也用不着预备三角钢琴的。但穆彧要是能隔天过来陪陪爷爷,倒是挺不错的。
于是她鼓足勇气说:“爷爷,李姐都不给穆彧买三角钢琴,咱们也不好太惯着穆彧了。李姐规定他一个月只能买一样东西。他这个月买了乒乓球案子,下个月又要买古琴的……”
“古琴他不需要买。等我百年了,我这把琴给他。”
“爷爷。”陈鸿雁不赞同爷爷这么说。
“好好,不说这个。当初晾了几块老杉木板,和我现在所抚之琴是一棵树的材质,都斫了雏形出来,原本是想给你大爷和你爸爸的,没想到他俩不是学琴之人、你们兄妹也不是个中之人。等天凉快了,我找人来家弄好。都七老八十了,说不定这辈子也就再斫这最后一次了。”
老爷子话里的怀念和怅然,让陈鸿雁没法接话。她知道奶奶最欢喜听爷爷弹古琴的……她见自己说不通爷爷,还给爷爷另外找事儿了,就抿紧嘴巴沉默了。等大爷和爸爸下班回来,让他们劝说爷爷了。
小芳走过来,把蒲扇递给站在屋檐下的老爷子。老爷子接过扇子,怡然自得地扇起来。站在他身边的陈鸿雁感受到蒲扇送来的凉风,侧头看爷爷笑吟吟地捻须摇扇,便也陪他看穆彧骑车追公鸡。
一只鲜红鸡冠、脖子上的毛带着翠绿之光、尾翼五彩斑斓、身形壮硕的大公鸡,扑棱棱地一气飞到半人高的花墙上,然后它立即扭转炸毛的脖子、瞪大鸡眼,气势汹汹地盯着穆彧。那神态似乎在说:你再来,再来我就啄你啦!
另一只同样威武的大公鸡,在穆彧的车前却与这一只的表现完全不同。只见它悠闲自得地飞一段,然后就停下来回头,挑衅地看看穆彧。那小眼神似乎再说:你来啊,你来啊!
等穆彧的四轮车子差不多要到它跟前了,它突然大叫着从穆彧的头顶飞过去,激得穆彧赶紧转弯换方向,加快蹬车的动作,嗷嗷叫着跟在这只公鸡的后面,而小狗则跟在穆彧的车后汪汪叫。
这一幕来来回回上演,也不知道是穆彧追鸡、还是公鸡逗着他玩了。
院子里的鸡飞狗叫,伴着稚童的喊声,平添了无数的旺盛活力。
*
闹铃响了,小芳拿着闹铃和湿毛巾,走过去招呼穆彧。穆彧看小芳过来便放慢四轮车的车速,在小芳离他只有两三步的时候,他刹住四轮车。
“小芳姐姐,到时间了?”穆彧歪着身子坐在车上,接过毛巾擦汗。那小狗累得张嘴伸舌头,呼哧呼哧直喘。
“是啊。看你这一身汗的。跟我先换个背心去。”
“嗯。”穆彧听话地下车。
小芳给穆彧换过背心,又把他送回书房。这回祖孙俩要画画了。老爷子舀了一些水冲淡浓墨后,递给穆彧一支小羊毫。
“咱们还画美人蕉。今天重点要画美人蕉的叶子。早晨让你认真看过了。”
“嗯。”穆彧还是站在小板凳上,他屏声闭气提起羊毫,悬腕勾勒线条。
陈鸿雁站在他身后,看着他捏着画笔,几下就勾勒出美人蕉的大叶子轮廓,心说果然比自己强。她转头看看院子里的美人蕉,觉得哪里怪怪的。
等穆彧把叶脉勾勒的差不多了,陈鸿雁听老爷子问他:“穆彧,你这叶子怎么是耷拉的?看起来没精打采的。”
“它们不高兴。”穆彧撅着小嘴回答:“太阳太晒了,天太热了,它们要听《溜冰的女孩》。”
陈鸿雁目瞪口呆。这孩子!
拿过羊毫要给穆彧画的叶子润色的老爷子停住手,他把羊毫递回给穆彧,让他画个精神点的美人蕉叶子。
“咱倆早晨去看的时候,美人蕉叶子上还有水滴,太阳也还不晒,没蔫吧呢。”
穆彧没法,只好重新画叶子。
连画了好几幅叶子之后,老爷子说:“这个还差不多。穆彧啊,你去给美人蕉弹《流水》,省得它们被晒蔫吧了。”
穆彧卡巴几下眼睛,张嘴想说什么,但他在老爷子打趣的笑容里,想起自己刚才说过的话,麻溜地下了板凳喊小芳姐姐帮忙。
老爷子弹琴的说道多了。小芳先喊保姆帮忙把那两只公鸡先关起来,然后洒水、再扫一遍院子,喊陈鸿雁帮着在石板上铺席子,再帮忙把矮琴案抬出去……最后老爷子抱着他的宝贝古琴,仙风道骨地领着穆彧翩翩而来。
一老一小盘膝坐在席子上,陈鸿雁看看大日头,回屋拿了一把黑色的大折叠伞,“砰”地一声撑开,给这对老小遮阳。小芳悄悄挪到陈鸿雁身边,伸手接过大黑伞,把老爷子罩住,然后歪歪伞柄,尽可能地遮着穆彧一点儿。
老爷子调音后,把古琴放到矮案子上。穆彧挪挪屁股,然后他改成跪坐,很有架子地抬起双手,还假假地清清嗓子。
样子很是那么回事儿。
就是那跨栏背心和府绸的半裤,怎么看怎么与眼前的排场不搭界。
陈鸿雁很想笑。她觉得穆彧现在该穿个小道袍,再用红头绳扎两鬏鬏。但她却不敢笑出声,只能抬手捂住嘴巴,使劲地屏住呼吸。
这个暑假她到家的第一天,就看着这对老小这样折腾了大半天……然后她果断地去医院“实习”了。宁可在手术室里被手把手地“指教”,也不想在家里看着对遗老遗小,像拍电影一般地“作”。
明明寒假时还没这样的。
可是姑娘,记得你放寒假的时候,那是数到几九的天气了吗?
古琴的声量小,在户外还显得声音有些散。尤其是《流水》开始时节奏缓慢、声音细碎。听穆彧弹奏《流水》,嗯,确实是时隐时现的,像是一串珠子松了结,在一颗颗地往下掉。
但老爷子眯缝着眼睛、捻着长须,极其享受地摇头晃脑道:“稚子开水喉也。”
陈鸿雁闭目想想,似乎正是穆彧偷偷打开水龙头,流水一滴连一滴落到下面桶里……然后是穆彧用手玩水,把水珠甩得哪儿都是。
跟着琴声大了一点儿,也急促了一些了。这加快的节奏和声音,让小艳来形容便是水龙头开大了,穆彧用手去捂水龙头,把水哧得哪里都是。偏老爷子讲解《流水》到这段该有“极腾沸澎湃之观,具蛟龙怒吼之象。”不知过巫峡是什么感觉,听老爷子弹这段,倒像是原来队里开闸放水。
小艳咬紧嘴唇不啃声。
老爷子闭目云:“水欲澎湃乎?”
穆彧的手指头加力,琴声密集起来,又重了一些、又快了很多。他在用琴声回答老爷子的问话。陈鸿雁闭目体会面前传来的风急浪涌,激昂之音……
突然间小芳插了一句:“水桶满了。水流出来了。”
汤汤流水之音势顿时停住。
穆彧收手,他回头瞪小芳,非常不满。
老爷子也睁开眼睛,他看眼为自己撑伞、急急捂嘴为自己失言而现困窘之色的小芳,幽幽地叹了一口气。这憨丫头啊,经常地在高/潮处煞风景,说过一次她记不住,再让人怎么说她呢?
陈鸿雁转身就走。她觉得自己不能再在院子里待下去了。真受不了他们仨。一老一小太能“装”!更让人受不了小芳的“憨”,偏偏她还能听懂琴音——在感觉最好最美妙的时刻,用最庸俗之言把人拉回到碌碌红尘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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总觉得11章和12章该换一下
这可能是很长时间没有存稿的人,染上了“穷人乍富”的通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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买了金宇澄的《繁花》,34万9千字。
建议试阅读引子,再决定看不看。
买后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