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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22节

  “我知道。”宇文承朝点头道:“文氏一族从大唐开国起,就深受国恩,先帝德宗皇帝对令尊也是恩眷有加,将青州交给了他,而令尊对李氏皇族也是忠心耿耿,否则当年也不会在青州起兵。”
  文仁贵沉声道:“不错,我们文家世受皇恩,先帝驾崩,妖后篡位,家父甚至怀疑先帝驾崩与妖后脱不了干系。大唐两百年江山,却被妖后夏侯篡夺,家父当然不能坐视不理。”
  宇文承朝轻叹道:“据我所知,青州起事后,连战连捷,直到夏侯元稹举荐裴孝恭领兵攻打青州。令尊率部拼死作战,但终究是无法挡住裴孝恭的兵锋,被生擒之后,押送进京。”
  “并非家父贪生怕死。”文仁贵立刻道:“家父进京,就是要当着妖后的面斥骂他叛逆篡位。”
  “令尊并没有失望,进京之后,妖后确实见了他。”宇文承朝缓缓道:“令尊甲山公宁死不跪,当众斥骂妖后,最终被凌迟处死,但他对李唐皇族的忠心,天地可鉴。”
  文仁贵盯着宇文承朝,目光冷峻:“你到底是何方神圣?”
  “事到如今,我也不瞒你。”宇文承朝微仰起脖子:“我复姓宇文!”
  “宇文?”文仁贵若有所思,陡然间身体一震,想到什么,吃惊道:“西陵长义候和你是什么关系?”
  宇文承朝淡淡道:“长义候正是家父!”
  文仁贵赫然起身,面色骤变,惊骇莫名,失声道:“你……你……!”一时间却根本说不出话来。
  西陵剧变,天下皆知,文仁贵当然是早有所闻。
  可是他又如何能够想到,长义候的公子竟然混进王母会,甚至成了王母会的星将井木犴,这简直是匪夷所思的事情。
  “我的情况不比你好到哪里去。”宇文承朝神情凝重:“西陵被叛军所占,家父也遇害,曾经在西陵显赫一时的宇文家已经支离破碎,我也是有家难回。”
  文仁贵平复震惊之心,缓缓坐下,盯着宇文承朝道:“据我所知,长义候的长公子宇文承朝在西陵颇有侠名,难道你就是宇文承朝?”
  “侠名谈不上,只是喜欢结交朋友而已。”宇文承朝道。
  文仁贵将刀收回鞘中,皱眉道:“宇文承朝,你混入王母会,意欲何为?”
  “文公子忘记了,是你手下人要求我加入王母会。”宇文承朝平静道:“我入京途中,遇到赵二叔,他见我有些手段,拉拢我入伙,我也只不过是顺势而为罢了。”
  文仁贵眸中显出精光:“我明白了,你是故意潜入王母会,成为官兵的内应。”按住刀柄:“我不管你是谁,既然是朝廷的奸细,自然饶不过你。如果不是我当初信任你,左神将也不会被你所害,是我对不住他。”
  “你更对不住的是文家。”宇文承朝冷笑道:“文刺史如果泉下有知,知道文公子带着一帮忠良之后跟随王母会这样的歪魔邪道,不知道会作何感想?”
  第692章 游说
  文仁贵按紧道兵,厉声道:“住口!”
  宇文承朝面不改色,只是冷冷看着文仁贵。
  “妖后篡夺大唐江山,各州刺史深受李唐恩惠,却明哲保身,不敢挺身而出。”文仁贵冷笑道:“大唐十八州,当年敢站出来的只有区区三州七郡,家父忠义,明知妖狐势大,却并无丝毫畏惧,毅然起兵,目的就是要维护李唐的正统。青州军虽败犹荣,家父虽然殉国,但只要有一个青州军的人活下来,就绝不会像妖狐屈服。投身王母会,就是要借用王母会的力量,斩妖狐复李唐。”
  宇文承朝嘴角泛起一丝笑容,道:“文公子,你这话是肺腑之言,还是冠冕堂皇的话?”
  “何来冠冕堂皇?”文仁贵正色道:“家父未能完成的事情,便是粉身碎骨,我也要替他完成。”
  宇文承朝凝视着文仁贵,轻声道:“如此说来,你反的不是大唐,而是夏侯?”
  “不错。”文仁贵肃然道:“我是大唐的臣子,自然忠于大唐。”
  宇文承朝淡淡一笑,道:“那你可知道,你如果顺着现在这条路走下去,非但无法保护李唐,甚至还会让文氏一族世代被钉在叛逆的柱子上。”轻叹一声,道:“王母会若要成就大事,除了需要兵多将广钱粮无缺,最要紧的还是要让百姓真心实意归心,没有百姓的拥护,就如同没有根的大树,顷刻间就要倒塌。现在的苏州王母会,可得到苏州百姓的拥护?”
  文仁贵嘴唇动了动,没有说出话来。
  王母会起事之后,苏州各郡县的会众立刻聚集起来,这其中固然有众多虔诚的王母会众,却也有诸多游手好闲之徒趁势加入王母会,仗着王母会的名头,四处劫掠,无恶不作。
  右神将麾下抢掠村镇弄得百姓人心惶惶怨声载道自不必说,便是左神将麾下的信徒,为了补充物资所需,也没少干抢掠之事,唯有宇文承朝这边约束会众,属于异类。
  文仁贵手下聚集了近两千号人,这些人之中,大半在这几天都抢掠过粮草,虽然不似右神将手下滥杀无辜,但名声却也并不好。
  “苏州百姓安居乐业,本来太平无事,可是王母会起事之后,多少百姓惨遭横祸。”宇文承朝叹道:“莫说他们真心实意拥护王母会,恐怕在他们心中,已经将王母会视为洪水猛兽。你应该知道,苏州许多村镇都已经聚集壮丁,就是为了抵挡王母信徒劫掠,视王母会为敌寇。王母会现在凭着刀枪兵器可以吓唬百姓,可是要与官兵为敌,绝非朝夕就能建功,百姓没有真心拥护,王母会在苏州又能撑多久?”
  文仁贵眼角抽动,对此他倒是心知肚明。
  他也并非平庸之辈,知道如果王母会被江南百姓仇视,那么即使真的打下苏州各郡县,恐怕也无法控制苏州,更不可能在苏州坐稳,将苏州当做王母会的根基之地。
  不过手下会众要解决粮草问题,又不能变戏法凭空变出来,无奈之下,也只能向百姓劫掠。
  “苏州钱家虽然也加入了王母会,可是在钱家的眼中,却未必将我们这些草民百姓当成自己人。”宇文承朝叹道:“他利用苏州营控制了苏州城,又招募了大量的兵勇,前往苏州城增援的会众,也立刻被他控制在手中,成为钱家的兵马。他手里有的是银子,钱粮充足,投往苏州城的人,受他节制,他就给钱给粮,可是到现在,钱家可曾向我们送来一颗粮食一枚铜钱?”
  文仁贵脸色变得有些难看。
  “文公子不是笨人,如果到现在还看不清形势,我也无话可说了。”宇文承朝叹道:“不知内情的人,只以为苏州王母会荣辱与共,上下齐心,可是咱们心里都清楚,苏州王母会其实分为三股力量。两位神将各自是一股,控制着苏州城的钱家也是一股。这些天来,攻城略地都是我们来做,钱家却坐镇苏州城,利用手中的钱粮招兵聚将,如果官兵真的杀过来,前往迎敌的首先便是两部神将兵马,钱家只会固守苏州城,绝不会增援我们。”
  文仁贵冷笑道:“我们若是败在官兵之手,难道苏州城还能保住?”
  “你太小看苏州城了。”宇文承朝正色道:“苏州城城防坚固,人马充足,最要紧的是钱家这么多年的准备,苏州城本身就是一座大粮仓。官兵杀到苏州,先与我们交锋,我们多打一天,就等于是帮助钱家多拖住一天,消耗官军的钱粮,在钱家那帮人的眼中,我们只不过可以利用的工具而已。即使最终我们被官军击溃,官军兵临苏州城下,你觉得官军能够轻易打下苏州城?”
  文仁贵微一沉吟,才道:“我去过苏州城,承认苏州城的防御确实很坚固,官军想要轻松打下苏州城,并不容易。”
  “也许打上三五个月都无法破城。”宇文承朝神情严峻:“官军迟迟无法破城,是否能一直撑下去?你莫忘记,江南三州是大唐的钱库,没有江南的支撑,官军的钱粮能否接济得上都是个问题。这还不是最要紧的,要紧的是如果我们在苏州拖住官军,南方的慕容军,北边的图荪人甚至还有西陵、渤海是否会蠢蠢欲动?”
  文仁贵眉头紧锁:“你是说,钱家早就想好了要固守苏州城?”
  “钱光涵的意图,你应该清楚。”宇文承朝缓缓道:“如果麝月落在他的手中,挟持麝月,以大唐公主的名义号令各路来投的反唐义军,以江南为根基与朝廷抗衡。这本是他们一开始的计划,也是他们梦寐以求的结果,但麝月逃脱,在官兵杀到之前还无法抓住麝月,他就只能退而求其次,利用苏州城的坚固,拼死防御,等到官军后勤断绝自行撤军,又或者静候天下有变,这样才能转危为安。”顿了顿,才叹道:“不过在他们的计划之中,我们这些人只能是被他们所利用的工具,我们的死活,他们不会在乎。”
  文仁贵沉默片刻,才问道:“那你助我接替神将,又有何图谋?”
  “令尊甲山公忠义无双,我不希望看到他的后人被唾弃,更不希望看到文氏一族永无翻身之日。”宇文承朝叹道:“甲山公被打为叛逆,文公子和你手下众多忠良之后,也都被朝廷通缉为逃犯,文公子,你就不曾想过洗刷文家的冤屈,恢复文家的名誉?还有你麾下那些忠良之后,他们难道真的想永远戴着叛逆的帽子,到死都无法洗刷?”
  文仁贵握拳道:“清者自清,世人自有公道。”
  “公道不在人心。”宇文承朝摇摇头:“你若想让文家恢复名誉,就必须让朝廷昭告天下,表彰令尊的忠义,还有那些忠良之后,也需要朝廷为他们洗刷冤屈。”
  “让朝廷为我们洗清冤屈?”文仁贵发出一声怪笑:“宇文公子,这样愚蠢的话从你嘴里说出来,还真是让我感到意外。我们与妖后势不两立,不将妖后碎尸万段,我们死不瞑目,又怎可能让她为我们洗刷冤屈?更何况在妖后的眼中,我们都是她的死敌,她只怕日夜都想着将我们诛灭殆尽,怎可能恢复我们的名誉?”
  宇文承朝颔首道:“不错,妖后当然不可能为甲山公和众多忠良翻案,可是有一个人却可以做到。”
  文仁贵诧异道:“谁?”
  “麝月公主!”
  文仁贵身子一震,随即冷笑道:“看来你真的糊涂了。我们陈兵于此,就是等待时机杀到沭宁城,活抓麝月,她怎会帮我们洗刷冤屈?”
  “你方才说过,你反的是妖后,不是李唐。”宇文承朝正色道:“你还说过,你是李唐的臣子,效忠李唐,这话我没有听错吗?”
  “确实没错。”文仁贵点头道:“我生是李唐的臣子,死也是李唐的忠魂。”
  “李氏皇族被屠戮殆尽,先帝的嫡系血脉亦是寥寥无几,而麝月公主正是先帝的血脉,身上流淌的是正宗的大唐李氏皇族血液。”宇文承朝平静道:“否则江南世家为何处心积虑要抓住麝月公主?因为天下人都认麝月是李唐正统,江南世家利用麝月举起旗帜,可以让天下反抗妖后的义士云集麾下。”
  文仁贵眼角抽动,嘴唇动了动,却没有发出声音。
  “唯一可以帮你们恢复名誉的就只有麝月公主。”宇文承朝盯着文仁贵眼睛:“右神将攻打沭宁城,目的是为了抓住麝月公主,可是他也不想想,如果沭宁城真的被攻破,公主是否真的甘愿被王母会活捉?文公子,恕我直言,麝月公主如果真的死在沭宁城,你们文家,还有跟随你的众多忠良之后,你们的家门将永无翻身之日。”
  文仁贵也是凝视着宇文承朝,冷笑道:“宇文公子果然是文武双全,也果然是朝廷派在王母会的奸细。你这番话还真是蛊惑人心,我差点真的要被你蒙蔽心智。你是想让我带着麾下投靠麝月?麝月危在旦夕,你想利用我们来保护麝月,宇文承朝,你的心思还真是狡诈得很。”
  第693章 貌合神离
  宇文承朝面不改色,淡淡笑道:“我言尽于此,文公子何去何从,我决定不了,只能由你自己来决定。你若觉得我这个奸细不安好心,大可以现在就将我押出去千刀万剐,我绝不会反抗。”抬手扶着胸口,叹道:“我这个样子,也无法反抗了。”
  文仁贵盯着宇文承朝的眼睛,似乎想要看穿他的心。
  良久过后,文仁贵终于起身,过去打开门,门前倒是没有人敢靠近,不过一楼的大堂之内,已经是人满为患,众多王母信徒都在等候,见得文仁贵出现在楼上栏杆边,终于互相瞧了瞧,却是缓缓跪下,高声道:“我等是毕月乌星将麾下,星将有令,自今而后,毕月乌部众将遵从箕水豹星将之令,唯命是从,不敢有违。”
  其他人却也都是纷纷跪倒在地。
  毕月乌虽然性情火爆,却也是言出如山信守承诺之辈。
  “你们暂且回到各部,约束好手下的兵士。”文仁贵神情肃然:“神将被害,我等定要为神将报仇雪恨。”
  众人立刻振臂高呼:“报仇,报仇,报仇!”
  文仁贵抬手示意众人静下来,这才道:“如何报仇,我会好生计划,等想出法子来,再传令诸位,诸位先都回去。”
  众人起身来,都是向文仁贵拱手行礼,这才退了下去。
  “赵二叔。”文仁贵向一人招招手,那人先前对宇文承朝十分关切,年过五旬,其实也就比文仁贵大上十岁左右,但文仁贵对他显然很是尊敬,等那人靠近过来,才道:“我想请你去苏州城一趟。”
  赵二叔却不是别人,正是当年被处决的大学士赵炎括之弟赵胜泰。
  宇文承朝能够加入王母会,归根结底,还真是赵胜泰引荐。
  赵胜泰在雍州遇到宇文承朝,爱惜宇文承朝的身手,邀请入会,此后将宇文承朝介绍给了文仁贵,也因此才让宇文承朝最终被左神将赏识,提携为麾下的星将。
  “好。”赵胜泰没有丝毫犹豫,点头道:“我马上准备动身。”
  “我写一份书信,你去了苏州城,见到幽冥将军之后,将信函交给幽冥。”文仁贵道:“我会在信函里说明左神将遇害的情况。”
  赵胜泰犹豫了一下,才轻声道:“方才毕月乌的手下几名部将过来,说是毕月乌告诉他们,城内外的兵马,自今而后都要听你调遣,这……?”
  “神将遇害,幽冥知道后,可能会另派人来接替神将之位。”文仁贵对赵胜泰显然是十分信任,轻声道:“甚至还有可能直接让右神将接管虎丘这边的兵马。”
  赵胜泰脸色微变,皱眉道:“星将,这可万万不成。这些年你留在苏州,我带人回到老家雍州发展信徒,付出了多少心血,好不容易才有如今的实力,若是被右神将接管,咱们岂不是为他人做嫁衣裳?”
  “不但你这样想,恐怕很多人都会有这样的想法。”文仁贵冷笑道:“所以神将留下的队伍,不能落到其他任何人手里。”顿了顿,才道:“有些话,我没有写在信中,所以你见到幽冥之后,要亲口对他说清楚。”
  赵胜泰立刻道:“星将要转达什么话?”
  “不要说是我转达。”文仁贵低声道:“你就告诉幽冥,神将遇害后,军心动摇,左神将麾下的几名星将商议决定,最终由我来接替神将统帅左军兵马。”顿了一下,才道:“其他话二叔应该知道如何说了。”
  赵胜泰微笑点头道:“你放心,我知道该怎么做。”
  “早去早回。”文仁贵温言道:“我现在就去写信,你稍候片刻。”
  赵胜泰点点头,等文仁贵离开,这才走进屋内,见到宇文承朝躺在椅子上,看上去气色很不好,关切道:“伤势如何?”
  宇文承朝坐起身,拱手道:“赵二叔。”
  “好好躺着。”赵胜泰叹道:“也是上天保佑,你运气不小,要是伤口再偏上半分,你现在连命也保不住。”
  “生死有命,富贵在天。”宇文承朝倒是不在乎,微笑道:“文公子已经是左军的统帅,当初赵二叔介绍我加入王母会,那时候在文公子麾下效力,此后被神将调开,如今又回到公子麾下了。”
  赵胜泰看着宇文承朝,轻叹道:“你不说我也知道,如果不是你帮忙,毕月乌也不可能甘心低头。我要去一趟苏州城,去见幽冥,到了那里,珍贵药材很多,我看看有什么上好的疗伤药材,到时候给你带回来。”
  赵胜泰当初身陷绝境,幸亏宇文承朝和秦逍二人出手相救,赵胜泰一直视宇文承朝为救命恩人,对他也是十分亲近。
  “二叔多费心了,其实不用如此惦记。”宇文承朝感激道:“二叔一路保重,早去早回。”
  赵胜泰微微点头,轻拍了一下宇文承朝手臂,正要出门,宇文承朝忽然道:“赵二叔,有件事情还想向你请教。”
  赵胜泰在边上椅子坐下,笑道:“什么请教不请教,有话直说。”
  “你对麝月是否了解?”宇文承朝看着赵胜泰问道。
  赵胜泰一怔,皱起眉头,想了一下,才道:“当年赵家大祸临头,满门被斩,我带着赵家的孤血逃离京都,躲到了青州,那时候麝月还只是个孩子,我记得还不到十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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