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6节
几人都是点点头,毛芦本来也在店头,但忽然想到什么,立刻摇头。
“毛芦,你摇头是什么意思?”
“卑职……卑职是想说,银库的现银失踪,却并非全都消失。”毛芦忐忑道:“事后清点了一下,银库里……银库里还有七八万两银子。”
陈曦皱起眉头,冷声道:“银库的现银并没有全部失踪?”
“没有,存余七万六千多两。”毛芦被陈曦冷厉的目光盯住,后背发毛,不敢对视,低下头去。
秦逍叹道:“我们得到的消息,是江南银库一百多万两现银在一夜之间不翼而飞。现在看来,事实大有出入。首先,从四月初八到四月二十五中间有十七天的时间,你们没有开库,并不意味着银子是在四月二十四日晚一夜消失,其二,库里还剩下七万多两银子,并非全部失踪。”
几人都不敢说话,屋里又是一片死寂。
片刻之后,姜啸春终于道:“秦大人,陈大人,姜某可以用人头担保,在这十七天中,内库的戒备一如既往,没有任何疏忽。如果说一百多万两银子是在这中间运出内库,出了内库正门,下山道路还有三道哨卡,除非是从天上飞走,否则内库这么多双眼睛,绝不可能避开。”
“我相信姜统领的话,也相信你们的守卫十分森严。”秦逍颔首道,微一沉吟,才再次问道:“姜统领,有个事儿我想了解一下,山上这二百多号人,是否一年四季都在内库之中,并不离开?”
姜啸春一怔,摇头道:“这倒不是。”
“哦?”秦逍含笑问道:“我们对内库的情况不了解,还劳烦姜统领解释一下。”
姜啸春道:“内库大部分人是不许离开半步。姜某手下的守卫,不但是一年四季不得下山,而且一待就是两年,这两年之内,吃喝拉撒都在内库,等到两年一过,会有另一支人马前来轮换,那支人马在京都那边,是由公主直接选拔调动。现在守卫内库的这些兄弟,今年年底便可以轮换回京,在京都那边待上两年,便会再被调过来轮换。”
费辛在旁忍不住道:“一待就是两年,这还真是不容易。”
“边关的将士比这更辛苦。”姜啸春道:“内库守卫的待遇都很好,每个月的军饷比京都龙鳞卫还要高出一倍,而且吃喝管饱,有鱼有肉,而且公主曾经对这些守卫承诺过,等他们年纪大了,退伍之后,内库依然会给他们养老发饷,甚至有子嗣的可以替代他们编制入内库守卫。”
秦逍心想这样看来,内库守卫确实是个美差,老了依然可以领军饷,而且还给自己的子嗣找了个不愁饭吃的好差事,虽然在山上一待就是两年确实枯燥压抑,但这样的待遇,只怕许多人都愿意干这差事。
公主对内库的守卫倒是慷慨得很,可也正是因为这样的优越待遇,才能让这些人死心塌地为公主效命。
“不过官员却有休沐之日。”姜啸春解释道:“守卫这边,包括校尉在内的以上将领,每个月有四日的休沐时间,可以轮流下山休息,有这样资格的在内库守卫这边一共是七人,内库那边,亦有六人同样有此待遇。”
“四日休沐?”秦逍陡然间想到什么,目光犀利,盯着姜啸春问道:“姜统领,你是说休沐之日,内库有十三人可以下山,行动自由?”
姜啸春点头道:“正是如此。这十三人有此特权,只因为我们和其他人不同,倒不是因为我们的身份,而是两年轮换并不包括我们,没有公主的命令将我们调走,我们这十三人便会一直待在内库。”
第581章 悬梁
秦逍瞥了陈曦一眼,见到陈曦神色虽然平静,但目光锐利,心知陈曦和自己应该是想到了同一件事。
“你们十三人有休沐之日,不知休沐的时候,会去哪里?”秦逍面带微笑,看似很随意地问道。
但在场众人都清楚,大理寺既然奉旨来办案,那么每一句话都是大有深意。
“说是四天时间,但其实只有三天。”姜啸春也很谨慎回道:“离山的时候,都是下午,回来的时候,都是上午,这加起来是一天时间。最早的时候只有三天休沐,不过往返途中就会耽误一些时间,后来也就加了一天。三天时间,说少不少,说多也不多,去不了太远的地方,只是在苏州境内逛一逛。可以和朋友吃酒,也可以陪陪家眷,也有愿意去乐坊听曲,甚至赌坊赌钱,内库这边都不会干涉。”
“你们的家眷都在苏州?”陈曦忽然问道。
姜啸春摇头道:“并非全部,愿意在苏州娶妻生子的自然也可以,不过大部分人的家眷都在京都。不过十三人在苏州城几乎都买了宅子,休沐之日,可以在家里歇息几天,以后要调走,宅子也容易出手。”顿了顿,随即正色道:“不过内库有规矩,下山之后,任何人不得对外泄露自己的身份,但凡有说出去,立刻送京都,交由公主惩处。好在大家都很小心,自打有了江南内库以来,大家都很守规矩,没有对外透露。”
秦逍点点头,想了一下,才问道:“内库可有姓汪的人?”
姜啸春一怔,毛芦已经拱手问道:“大人说的是汪主薄吗?”
“死去的主薄姓汪?”秦逍立刻问道。
毛芦忙道:“正是,大人……大人原来知道他。”
“他叫什名字?”秦逍按住心中的吃惊。
毛芦道:“汪汤!”
“汪汤?”秦逍反是一怔:“没有其他名字?”
毛芦有些奇怪,却还是老实回道:“汪主薄字雨禾,不过在内库里面,都是以职位称呼,很少称名道字。”
秦逍想了一下,忽然笑道:“今天暂时就先问到这里。不瞒诸位说,从中午到现在,我们一行人粒米未进,他们几个我不清楚,不过我这肚子可是咕咕叫了。姜统领,内库什么时候开饭?”
姜啸春立刻道:“内库吃饭睡觉都严格按照时辰来做,晚饭在酉时之前必须吃完,诸位大人抵达之前,应该已经过了酉时,所以饭口已过。不过我立刻令人去小灶生火,一柱香的时间也就可以用饭了。”向一直站在大门边的校尉铁林道:“铁校尉,吩咐下去,让厨房立刻做饭。”
铁林忙拱手称是,退了下去。
秦逍看着姜啸春等人笑道:“你们这些日子也是受累了。不过话说回来,我们前来办案,在没有证据的情况下,也不能认定任何人与库银失踪有关。”站起身来,道:“在这件案子水落石出之前,烦请大家留在山上不要离开,不过行动自由,用不着关在屋子里。姜统领,吃饭还有些时候,不如你先带我们去看看那位汪主薄的遗体,如何?”
姜啸春拱手道:“一切遵照大人吩咐。”
“少监大人,你要不要一起去?”
陈曦也站起身,点点头。
姜啸春也不耽搁,出了门,带了秦逍和陈曦走到内库西北角一处屋前,门外守着两名铁甲护卫,不过都用布巾蒙住了鼻子,秦逍远远看见,本来还有些奇怪,等靠近屋子,一股腐臭味道从屋里弥散出来,便知道守卫为何会带上口罩。
陈曦也是抬手捂住鼻子,这时候一名守卫已经上前来,送了两只口罩,秦逍知道这里日夜有人守卫,自然不能一直戴着同一口罩,肯定准备了不少,接过之后,也戴了上去,即使如此,味道虽然淡了些,却还是不能完全挡住。
陈曦和姜啸春也戴上口罩。
守卫取了火把,打开门,姜啸春接过火把,率先进入,秦逍和陈曦这才跟着进去,屋里空荡荡的,只中间放了一张长形木桌,木桌之上用黑布盖着一具尸首,姜啸春上前去,掀开黑布,火光之下,只见到尸首的脸上虽然还不至于腐烂不堪,却膨胀变形,甚至已经有尸虫出现。
姜啸春军人出身,对此倒不是很在意,陈曦也算镇定,两人本以为秦逍见到如此恐怖的尸首,定然会呕吐不止。
但秦逍却似乎比他们更加淡定。
二人自然不知道,当初西陵爆发瘟疫,秦逍在被孟子墨收留之前,流落四处,见到太多因为瘟疫和饥饿而死的尸首,许多人曝尸荒野,甚至几个月都没有人去管,可怖的样子比眼前这具尸首要惊恐的多。
陈曦走过去,凑近检查尸首的脖子,虽然脖子粗大如树根,但却可以清晰看到上面的勒痕,陈曦在紫衣监多年,见过各式各样的死亡方法,一眼便能确定此人确实是上吊自尽。
“脖子上的痕迹,有挣扎的迹象。”陈曦向秦逍解释道:“可以确定,他是在活着的时候被绳索勒住,濒死之际,身体不受控制地挣扎,导致脖子出现挣扎的勒痕,所以确实是被绳索勒住脖子,窒息而亡。”
“有没有可能是被人勒住?”秦逍轻声问道。
姜啸春皱起眉头,但终究没说什么。
“能够辨认出来。”陈曦道:“被人从后面勒住,与上吊的时候绳索勒住,痕迹有明显的不同,至少从这脖子上的伤口可以断定出来,确实不是人力所为。”
秦逍对陈曦这方面的经验毫不怀疑,点了点头。
“如果大人觉得尸首的死因存疑,我们可以去找一名仵作来验尸。”姜啸春建议道。
秦逍也不说话,绕着尸首转了一圈,才道:“内库银失踪,他是内库主薄,掌管着内库,无论最后库银是否能够找到,他肯定都是活不成,公主不会轻饶他。”看向姜啸春,道:“畏罪自尽,这样的解释合情合理。”
姜啸春点头道:“我也以为汪汤是因为内库银失踪,知道死罪难逃,所以畏罪自尽。他这样做,算是将责任直接担在自己头上,如此主动伏法,公主知道后,应该会饶过他的家人。”
“姜统领,你对他的家庭状况是否了解?”秦逍问道:“他的家人是否在苏州?”
姜啸春道:“大人有所不知,虽然大家都在内库当差,但平日里其实很少交往。我们这边负责保护内库的安全,他们则是直接负责内库,平时吃饭,大家都不在一个锅里。大人进来的时候应该也看到,内库的西边,房屋众多,这边住的都是内库官兵,仓库靠近东边那头,那边的房舍少得多,便是汪汤所管理的内库一干人,这中间虽然没有砌一道墙,但平日里泾渭分明,各司其职。”
秦逍心想这应该是公主的意思,守卫和内库各司其职,互不干涉,如此也减少麻烦。
“所以你对汪汤的情况知道的很少?”
“我只知道汪汤是徐州人。”姜啸春想了一下:“他的家眷应该都在徐州,不过有一个弟弟在京都为官。他曾经在户部当差,不过……!”说到这里,欲言又止,没有继续说下去。
陈曦淡淡道:“姜统领,但凡你知道的情况,尽管都说出来,方便秦大人办案。”
“是。”姜啸春道:“两位大人应该也知道,成国公赵氏一族被诛之后,夏侯相国掌理了户部,虽然对户部进行了一番整肃,许多官员都从户部被清理出去,但还是留下了一部分经验丰富的普通官员,汪汤便是其中之一。”
“原来他在户部待过。”
“不过此人留在户部,却是公主安插在户部的眼线。”姜啸春轻声道:“公主下嫁赵家,赵家虽被诛,但户部甚至江南世家都将公主视为赵家人,所以公主要收买汪汤很容易。后来不知道是因为何故,相国察觉到了汪汤的问题,幸亏公主及时出手,才保住汪汤一条性命,随后被调到了内库担任主薄,到今年为止,汪汤在这里已经干了七年。”
“时间倒是真不短。”秦逍看着汪汤那张变形的脸:“公主待他不差,他在这里也矜矜业业为公主当了七年的差,库银失踪,虽然他罪责极大,但公主还真未必要杀了他。”
姜啸春道:“就是因为他在内库矜矜业业,公主才提拔了他的弟弟进京为官。除了他的弟弟,其他家人还在徐州,这七年来,汪汤没有和家人见过面。”犹豫了一下,才道:“有一次上茅房的时候,刚好和他碰上,随便聊了几句,他的意思,好像是干满十年,就求公主让他返乡,他父母如今还健在,担心到时候父母故去,他都无法为老人送终。”
秦逍叹道:“理所当然,看来汪主薄还是个孝子。”随口问道:“他在苏州孤身一人,就没有在苏州纳个妾室?”
“这个还真是不知。”姜啸春道:“在山上我们和库房那边的人就很少往来,下山之后就更是各过各的,而且我与他休沐的日子不同,我是每个月的月初,他是在月底。”
秦逍看向陈曦,陈曦也正看着他。
“畏罪自尽自然是可以解释。”秦逍沉默了一下,才道:“那有没有可能他的自尽是另有缘故?譬如内库银失窃,与他有直接的关系,东窗事发,他知道逃不过,又担心京都来人彻查时候,会对他严刑逼供,所以干脆一死了之?”
第582章 疑点重重
姜啸春皱眉道:“事关重大,我不敢影响大人的判断。不过这七年来,汪汤确实是矜矜业业,而且他当年也是受了公主的恩惠,如果不是公主,他早就没了性命,失职之罪是有的,可是若说他卷入库银失窃案,姜某确实很难相信。”
“他是内库主薄,整个内库都归他来管。”陈曦淡淡道:“如果他没有卷入其中,又有何人能够从库银中取走银子?”
姜啸春立刻道:“少监大人,从内库出去的人,要走出正门,沿途还要经过三道哨卡,前前后后是四道检查,无论是汪汤还是姜某,下山的时候,都要接受搜查,身上若是带了一两银子,那都下不了山。”看了尸首一眼,继续道:“即使他能够蒙混过关,凭他一人,怎可能将上百万两银子带走。”
秦逍笑道:“姜统领所言极是,事情没有查明之前,我们确实不会轻易定任何人的罪,但也可以做出各种推测。这案子太离奇,要找到破案的路子,不开动脑子还真是不成。”捂了一下鼻子,道:“这里面太闷,还是先出去吧。”
三人出了门,守卫又将门关上。
“大人,那边腾出了几间屋子,诸位晚上可以在里面歇息。”姜啸春指着不远处的几间屋子:“有什么需要,可以随时吩咐,这里的物资还算齐全,吃喝拉撒也算方便。”
“对了,你们在山上,两百多号人,每天的吃喝用度就不少。”秦逍边走边道:“特别是蔬菜,哪怕是萝卜青菜,囤久了就会坏,这如何解决?”
姜啸春解释道:“负责后勤的是副统领柴山河,山上需要什么,会列出清单,由他采买。采购的数量大,所以商贩会送货,不过只是送到山下,然后我们的人将车子送上山,卸货之后,再将车子还给他们。”看向秦逍道:“大人放心,这些拉货的车子下山的时候,都是空空如也,绝不可能带走一两银子。”
“姜统领多想了。”秦逍笑笑道:“我没有那个意思。”
姜啸春拱手道:“两位大人稍候就可以用饭,姜某先去换一身衣裳。”他被关了大半个月,没洗澡没换衣衫,身上都散发出一股馊味,他自己显然也意识到这一点。
等他离开后,秦逍和陈曦回到了先前审讯的那间屋内,费辛上前来,将整理好的案卷呈送过来:“大人,这是方才审讯的笔录,下官做了整理,他们所说的没有遗漏,大人看看有没有要添上的。”
“费大人做的笔录,自然不成问题。”秦逍坐下后,招呼二人也坐下,胖鱼和其他几人则是守在门外。
“方才那些人的回答,两位可发现出什么端倪来?”秦逍问道。
陈曦看向费辛道:“费大人先说吧。”
费辛小心翼翼道:“下官驽钝,发现的线索不多,就先抛砖引玉了。”清了一下喉咙,才轻声道:“两位大人应该早就发现,内库主薄汪汤与之前那个汪鸿才很可能是同一人。两人都是姓汪,虽然名字不同,但下官以为,汪汤在苏州城的时候,用的可能是化名,真名不想为人知道,如此一来,也就解释得通两者名字为何不一样。此外汪鸿才每个月月底才会回家,而且只待三天,这与内库这边汪汤的休沐刚好合上。”
“确实如此。”秦逍微微点头:“虽然不能完全确定,但已经有八成可能两者是同一人。”
“除此之外,汪汤自尽很可疑。”费辛道:“下官不是怀疑他并非自尽,而是很奇怪,他为何在事发之后,立刻就选择悬梁自尽。内库失窃,他罪责难逃,发现银库空了之后,作为主要的负责人,他心中惶恐也可以理解,但他当机立断选择避开众人自尽,情理之上大有疑点。”
“说说看。”
“内库这样的案子,非比寻常,如果此事与汪汤有关,定然是满门抄斩之罪。”费辛肃然道:“公主不轻易杀人,可是一旦出手,从来都是不留情面。汪汤如果只是失职之罪,即使他自己终究难逃一死,但公主也肯定不会牵累他的家人。”见两位大人都看着自己,顿时更是坐正身子,一脸严肃道:“这种情况下,汪汤要保住自己的家人,唯一的办法,就是接受咱们的调查,然后竭力证明自己只是失职罪,并无参与到库银失踪的案子之中。”
秦逍点头道:“费大人言之有理。”
“可是汪汤并没有等着京都的人抵达,在事发当日就自尽。”费辛冷笑一声道,道:“虽然在许多人看来,汪汤这是因为害怕担负失职之罪而自尽,可是在下官看来,倒像是他参与到其中,东窗事发之后,不得不自尽。汪汤能被公主委以重任,便不是愚蠢之辈,这其中的道理他比谁都明白,如果他并无参与到库银失踪一案中,他就绝不可能轻易寻死。”
陈曦眸中略显出一丝赞赏之色,颔首道:“费大人所言,与我的想法倒是一样。费大人可还有其他的发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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