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4节

  牛金星哪里知晓张顺心中的隐忧?他只知张顺连战连胜,大破朝廷重臣,声势正是如日中天之时。
  他不由劝慰道:“将军勿扰,朝廷兵马虽多,月余之间又能够征调多少兵马?”
  “且不说除了舜王之外,亦须分守各地义军。单凭昔日朝廷议陕西、山西、河南、湖广、山东之地兵马七万,围追堵截义军。”
  “仅五省总督洪承畴麾下四万为将军所破,其余湖广、河南兵马不过剩三万而已。即便有所征调,除去分守之兵,每位巡抚亦不过万余人马,怕的了什么?”
  张顺听牛金星这般剖决如流的一通分析,压在张顺心头的石头稍去。
  原本自己就是白手起家,手头连一个可用的人都没有,依旧能够赚下如此一番事业。如今瓶瓶罐罐多了,自己反倒患得患失起来,岂不可笑?
  想到此处,张顺豁然开朗,不由笑问道:“若是果然湖广、河南二巡抚合力伐我,不知当如何应对?”
  牛金星闻言亦笑道:“战走二策。夫惟守策,守久必失,与义军而言,无利可图,万不可为!”
  “叶县当南北交通要道,既昔日昆阳也。当年汉光武帝刘秀昆阳一战,名扬天下,方有日后登极大宝之事。唐太宗李世民虎牢关一战而擒二王,方有大唐赫赫军威。将军何不效法先贤,以致天下哉?”
  好家伙,一个是大魔导师,一个是自古能军无出其右者,你倒看得起我。张顺心中苦笑了一声,连忙问道:“不知牛先生有何策以应之?”
  “走之策,回宝丰、汝州,不外乎湖广、河南二巡抚合兵一处,继续伐我,于事无补;若西走偃师、西平,或走陈、颍,或走汝宁,皆是弃基业而不顾,非不得不为之也。”
  “故而将军当战,应战,可战!”
  “以吾计之,湖广、河南二巡抚分则不足以制我,合则我不足以制敌。故而,必须一守一攻,先破一处,再作计较。”
  “那湖广巡抚唐晖暮气沉沉,往日围剿义军,未见其能;独这新任河南巡抚傅宗龙好大的威名,又能以快打慢,打将军一个措手不及,当是大敌。”
  “暮气者怯,朝气者勇。怯懦之辈利于守而不利于攻;朝气之辈利于攻而不利于守。故而,我以为将军宜南守湖广怯懦之辈,北上击河南鲁莽之辈,然后,再回身夺取南阳府不迟!”
  第18章 义军的破绽
  新任河南巡抚傅宗龙面无表情的坐在中军大帐之中,沉声问道:“如今贼人有何动向?”
  “启禀军门,贼人但死守昆阳关不出,夜不收过不去。一旦稍有靠近,就会被贼人斥候射杀!”
  “目前看来,贼人依旧是毫无动静,不知在等待些什么!”援剿总兵官祖宽连忙应道。
  这厮原本是辽东祖家的家仆,因为颇有勇力,又得到祖大寿的照顾,所以先后升任宁远参将、副总兵官等职。
  如今关内“流寇四起”朝廷便把他调了过来,担任援剿总兵官一职,率领三千辽东铁骑,剿灭“顺贼”。
  这些派往叶县探查的夜不收多出自其麾下。
  傅宗龙闻言皱了皱眉头,心中有些不安。他也是知兵之人,之所以这一次敢贸然出击,就是打的“打顺贼一个措手不及”的主意。
  如若不然,他趁着“顺贼”主力离开的机会,攻克汜水关,直接杀入河南府,岂不美哉?
  如今义军已经依照计划入其彀中,原本傅宗龙应该欣喜万分才对。可是对手的举动一切都太完美了,反倒让他有了几分不真实之感。
  “贼人”到底在做什么呢?河南巡抚傅宗龙用手指轻敲着桌面想道。对面不是傻子,不可能没发现了官兵的动向,更不应该没有任何动静才对。
  麻杆打狼两头怕,义军那边张顺寝食难安,官兵这边傅宗龙也心中忐忑。
  其实傅宗龙正如牛金星所料,麾下人马并不是很多。除了左良玉的昌平兵、祖宽的辽东铁骑两营人马以外,他手中只有自己的标营一部,来援山西副总兵虎大威一营,原河南巡抚玄默的标营残部一营及之前河南巡抚玄默从开封府宣武卫中征募的一营人马。
  除了前面四营万二人马颇为精锐以外,玄默标营残部和宣武卫征募的人马也只能充当守城之用。
  如今左良玉的昌平兵被他部署在禹州,山西副总兵官猛如虎的宣大兵被他部署在襄城。
  而河南巡抚傅宗龙自己其实亲率标营和祖宽的辽东铁骑,驻守在两城背后的许州。
  傅宗龙的算计是用禹州、襄城吸引义军来攻,等到双方激战疲惫之时,再派祖宽的辽东铁骑冲阵,一鼓作气,荡平“顺贼”!
  如若贼人行动迟缓,那么湖广巡抚唐晖便会带领大军从南阳赶来。
  义军若守,河南湖广两巡抚便合兵一处,将义军围歼在附近;义军若走,他们便趁机占据汝州,威胁义军的根基洛阳。
  如今“顺贼”完美的执行了河南巡抚傅宗龙的“计划”,可是他却猛然发现自己等人一时间却无所事事了,这绝对不正常!
  傅宗龙沉吟了片刻,下令道:“官兵也该动一动了,让左良玉给进攻郏县的贼人找点麻烦,如果能解郏县之围,那就更好了!”
  郏县地形呈马鞍状,西北、东南两头高,处于箕山和外方山余脉之间。
  中间是肥沃的汝河冲积平原,地形平坦。
  而汝河正好从宝丰县和郏县之间流过,直入襄城县治南面,正好隔开了宝丰县和叶县。
  傅宗龙判断于此地与“顺贼”交战,对官兵颇为有利。
  由于汝河的阻隔,官兵若胜,义军除了往逃往西北汝州,无路可走。
  而一旦义军丢失了郏县,官兵就可以逆流直上,直驱汝州,彻底断掉义军返回洛阳的道路。
  如果义军与官人交战,那么除了围困郏县的李信一营以外,宝丰、叶县的义军需要渡过汝河支援。
  官兵既可以围点打援,又可以半渡而击,再不济也不会被义军出其不意的偷袭。
  只是唯一的问题是官兵人手不足。一旦左良玉离开禹州,会不会遭到驻扎在登封的“玉贼”李际遇的突袭。
  好在傅宗龙手中还有前任巡抚玄默的标营可用。
  他早将他这残部拆开三部,作为守军使用。
  如今正有两千人驻扎在禹州和郑州之间的密县。
  傅宗龙便下令调去一千人前去代替左良玉守城,而命令昌平兵即刻准备,随时准备出发。
  不一日,密县的一千守城兵到了禹州,昌平总兵左良玉便迫不及待的带领麾下人马出征了。
  说实话,他对张顺是又恨又惧。昔日数败于张顺之手,还被他取了一个“右顽石”的绰号,让他成了众总兵之中的笑话,由不得他不恨之入骨。
  但是,张顺的奸诈、凶狠,让他想起来有心有余悸。
  所以当初郧阳巡抚卢象升试图召集他们的时候,左良玉便果断点拒绝了。
  如今他听闻张顺待在叶县和山西副总兵猛如虎对峙,心中稍安。这才敢主动出击,给对面的贼寇一个颜色看看。
  昌平总兵左良玉这边一出兵,那边李信马上就知晓了。
  原来他返回郏县以后,担心左良玉偷袭,早派斥候待在禹州城外不远的新峰山上。
  只要禹州城中官兵大军一动,山峰上的斥候就能看的明明白白。随即用旗帜通知山下斥候,然后快马加鞭汇报于李信,自然是快速便捷。
  等到李信得到消息,便一边派遣信使汇报于张顺,一边带领麾下兵马退往郏县城西北的箕山营地。
  原来李信除了武艺高强之外,还是个举人,心思灵动,倒是个领兵的好苗子。
  文化水平较高的他不但理解起兵法来更胜其他将领一筹,他自己私下里也没少翻看相关书籍。
  所以,当初他攻打郏县之初就考虑过如果遇到左良玉突袭,又当如何。
  于是,他便把营寨立在郏县西北的箕山之中。
  当大明昌平总兵官左良玉满怀希望的率领麾下三千精锐赶到郏县城下的时候,只见城外除了大量血渍尸首以外,甚至连残留的攻城器械都没有发现。
  劫后余生的郏县知县、士绅连忙携酒牵羊前来迎接。
  等到左良玉被迎入城中,问询了一番。这才知道原来早在几个时辰前,贼人便突然停止了攻击。
  他们不但将差不多能够带走的东西皆带走了,甚至连贼人的尸首都没有留下来。
  左良玉这才明白,原来城外更多的是守城一方的尸首。
  他看着面前一个个喜气洋洋前来敬酒的士绅,听着一个个夸耀自己威名赫赫,贼人望风而逃的溢美之词。
  一拳打到空气上,差点闪到老腰的左良玉心里没有一点滋味!
  第19章 这就开始了?
  这就开始了?当张顺和牛金星接到李信的情报以后,顿时便反应了过来。
  刚开始张顺和牛金星都主要着眼于战略方面,对具体的战术细节还没摸透,居然就被傅宗龙抓住了战机,打了个措手不及。
  牛金星看罢消息后,不由有几分慌张,连忙建议道:“还请将军速速发兵,夺取郏县城。不然一旦郏县有失,汝州危矣。”
  “汝州若失,义军被斩做两段,左不能救右,右不能救左,后路断绝,定然十死无生!”
  张顺闻言不由笑着点了点头,很满意地看了牛金星一眼。
  此人一介文士出身,不曾经历过军旅之事,急切之间便能看出其中厉害,倒也真有几分本事。
  他便示意牛金星少安毋躁,笑道:“牛先生莫慌,你且仔细看一下书信,那李信早已经在郏县西北山地立营。左良玉虽猛,仅以一营兵马攻打我义军同样人数防守的营寨。若还能破之,本王拿块豆腐撞死算了,还敢奢言什么天下?”
  牛金星闻言一愣,连忙继续看下去,不由越看越喜,看到最后竟有几分眉飞色舞。
  等到牛金星读完,这才发现自己举动有几分轻佻。
  他连忙正色道:“将军麾下果然人才济济,是聚明大惊小怪,不够稳重,让将军见笑了!”
  “没事,没事!不知者不为怪。”张顺摆了摆手笑道,“牛先生为人机警,言无不中,可谓吾之子房也!”
  所谓子房即张良也,据闻原系城父人。其故里大致位置在宝丰和郏县之间。
  那牛金星身为宝丰人氏,自幼听张子房故事长大,不由心向往之。
  如今牛金星听到张顺将自己比作自己的偶像,顿时满脸通红的摆手道:“不敢,不敢!聚明何德何能,岂敢与谋圣相提并论!”
  不过话虽如此说,其实看他神情,早乐的合不拢嘴了。
  张顺并不知张良的籍贯就在这跟前,他心下还纳闷:我不过客套两句,以你的智商不会当真了吧?
  不过牛金星受了张顺夸奖,顿时胸有成竹的向张顺建议道:“若是李信果然与左良玉相持在郏县西山,倒是一桩妙招。”
  “他既可以盯着郏县,又可以阻止左良玉西进,威胁汝州城。既然如此,正好可命李际遇东出……”
  牛金星刚说到这里,突然想起一件事情。
  当初张顺和自己议事的时候,根本就没有提过李际遇部究竟如何安排。难道他当时就预料到这种情况了吗?
  他不由骇然望着张顺,有几分不敢置信地问道:“莫非此事全在将军的算计之中?”
  “称不上算计!”张顺摇了摇头道,“用兵之法,当有余子,切忌竭尽全力,不留后路也。”
  “余奇为握机,若无余奇,虽有战机而不能握也!”
  所谓“余奇为握机”,语出《握机经》,又称《握奇经》。
  唐代名将李靖曾在《李卫公问对》中,对唐太宗李世民解释道:“四为正,四为奇,余奇为握机。”奇,余零也,因此音机。臣愚谓兵无不是机,安在乎握而言?当为余奇则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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