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节
那疯和尚弃了钱夫子,走上前来,问道:“你说你是我师父,有何凭证?”
这和尚走到跟前,张顺才感觉到巨大的压力。原来这张顺身高周尺八尺,在这个时代也是身材高大之人,结果这和尚往其身前一站,张顺感觉好似面对一座小山一般。更何况他身上滴滴答答着鲜血,还有挂在身上黏稠的红的、白的东西,只吓的张顺手中哨棒都拿不住了。那马道长和陈金斗更不要说,吓得离张顺都有一丈远了。
张顺强忍着恐惧,回答道:“那时节我出了长安城,猎户刘伯钦送我上路。两界山你压在五行山下,贫僧我揭了如来佛祖的佛贴,才救得你出来。你对我拜了三拜,认我为师。你一路上穿古洞、入深林,擒魔捉怪,收八戒,得沙僧,吃尽千辛万苦,保我取经。悟空,你可还记得?”
“记得记得,师傅!呜呜……你让俺老孙找的好苦啊!”这疯和尚听着听着就哭了起来,还边哭边向张顺跪下拜了三拜。
张顺连忙将其扶起来,口中却说道:“贫僧素来教你不要枉开杀戒,你今日怎么又胡来了?”
那疯和尚力量大,身体重,张顺扶也没扶动,他只是辩解道:“师傅,俺没杀人,唯有人杀俺,杀俺者多是妖魔鬼怪!”
张顺心里一琢磨,这逻辑似乎也没毛病,反正人死了,也不用去计较谁是谁非了,反倒是活人更为重要。便嘱咐道:“如此你便去吧,今后不要胡乱杀人为好!”
“师傅,你为何赶俺走,这回俺可没有把你那娇滴滴的女妖精敲死!”疯和尚又哭了起来。
“这次为师没有责怪你,悟空。只是这真经已经求取完毕,你我师徒缘分已尽,都各自回家生活了,你看那八戒、沙僧都已经回去了,你也回去吧!”张顺哄骗道,只是有点奇怪他到底看了什么奇怪的西游记?
同时他心中却是无奈,此人虽然武力非常,奈何凶残成性,如同一把妖刀一般。伤人亦容易伤己,万一他哪天疯了起来,也给自己这假唐僧开个瓢,却是不妙。
那疯和尚却不言语,只是起身让开道路,立于一旁。张顺连忙示意钱夫子马道长、陈金斗赶快扶起钱夫子,速度过关。
过来大约将近半个时辰,五十多辆牛车才通关完毕,张顺才压阵离开。却不曾想这疯和尚也不言语,亦步亦趋的跟着过来,只吓的马道长、陈金斗都不敢近身。
张顺也不理他,自顾跟着粮队离去。
第9章 水龙逞威
无论钱夫子怎么辱骂催促,最终粮队还是没能够赶到洛阳。随便找一个村庄凑合一晚。休息之时,却看到那疯和尚居然一路跟了过来。张顺去哪,疯和尚就跟到哪里。
众人畏惧,纷纷避开张顺。张顺无奈,只好向村民买一些粮食,借一些炊具,独自去村外做饭,马道长、陈金斗和刘应贵倒有些不好意思,强忍着害怕跟了过去。
结果被张顺给赶到一边了:“此人疯癫难测,你们远离一些,省的为其所伤。”三人也分不清这张顺说到是好话歹话,只是尴尬地站在跟前。
张顺也不解释,只是喊道:“你俩傻站那里干啥?你们快帮我捡些柴火回来,正好煮饭。”
三人受了训斥,反倒喜笑颜开,像是受了夸奖一般,乐乐呵呵的捡柴去了。张顺本来也不怎么擅长家务事宜,只是凑合着放一些米,加上水一顿乱炖。结果果然烧干了,变成了黏稠的一坨东西出来。
张顺做好了饭,念在三人捡柴有功,便喊他们一起过来吃,被三人婉拒了。
张顺无奈,只好自顾吃了起来。那疯和尚跟了一天,却是滴水未进,见到吃食,便腆着脸凑到跟前。
这厮也不知道多少年没有洗澡,只熏的张顺昏昏欲倒。张顺本来吃的就味同嚼蜡,被他这么一熏,更是没了胃口,便把碗递给他,笑骂道:“你这猴头,要熏死贫僧吗?吃你的吧,就这么多,吃完没有了!”
这“猴头”平日饭量很大,都是抢人饭吃,还是头一次有人给他饭吃,心中喜欢,只道是:还是师傅疼俺老孙!
其实这时候张顺也算是想明白了,这厮虽然脑袋不太好使,只要听话,其实还是一个非常好的人才。曹操麾下有典韦、许诸,宋衙司宋江尚有杀人魔王李逵,难道自己还驯服不了一个疯和尚吗?
吃罢饭食,张顺便领着这疯和尚找了一处水塘,便让他下水洗一洗澡。这和尚如何肯下?原来他天不怕,地不怕,就是有些怕水,只是说道:“师傅,这桩儿我不敢说嘴。水里勾当,老孙不大十分熟。”
“你那避水决呢?”
“俺老孙忘啦!”
好吧,这“死猴子”涉及到自己的时候,倒是牙尖嘴利。张顺又转念一动,我还能被一个疯子说的哑口无言?便骗他说:“为师倒是记得一些,且教与你!”
于是,等到臣下三人找到他们二人的时候,发现两人像傻子一样,正在水里扑通。再仔细一看,却是在练习狗刨式游泳术。
原来这张顺虽然与那“浪里白条”同名,却没有“浪里白条”的本事。他本是北人,又没人教授,就只会这个。这游泳姿势虽然难看,却也被他练习到精纯至极,用来教授疯和尚正是合适。
疯和尚武艺高强,本身身体协调性就非常好,只一会儿便学会了。张顺怕着了凉,便留他在水里扑通,自己先上了岸来。他穿上衣服,却无意中踩中了一个东西,张顺低头一看,正是“悟空”的大铁棒。张顺想起了早上此物沾染了那些东西,不由心中恶心,便想把这铁棒扔到水里洗一洗。
张顺弯腰这一入手,却差点没提不起来,这分量却是不对。原来这明朝话本小说流行,受此影响,武将最喜好吹嘘武器分量。
比如刘綎、卢象升据说能使一百多斤大刀,这是以练习器械代替实战器械的吹法;再比如吴三桂据说使用五十斤大刀,实际分量不过十二斤而已。此类说辞,大家都心知肚明,是用来吓唬于此愚钝的百姓,夸耀武功的,并非实际重量。
实战武器,并非越重越好。一般长兵六七斤至十多斤已经是分量不轻,再重者,不高于二十斤便是闻名天下的猛将。张顺掂量掂量了这大铁棒,却是差不多真有三十六斤,心中不由骇然,心想自己真实捡到宝了。
等到张顺将此物外面一层厚厚的黑色污垢洗刷干净,却见此物中间黑黝黝的却盘起银龙一条,再看那两头,各箍着一道金箍,却是红铜造就,看起来威武霸气,却是银龙金箍棒一条。
这和尚除了体型差异过大外,真是“蔻丝普雷”要全套啊。等到疯和尚洗完澡,出了水塘。张顺为了防止将来露出破绽,惹得疯和尚反噬。便特意安排道:“悟空,此时此世已非取经之时。你我之事,切不可再与旁人乱说。日后我只叫你悟空,你称我师傅便是。”
疯和尚,哦,不,现在称“悟空”点头称是。
“既然你跟随与我,仍需遵守八戒,不得有违!”
“都是哪八戒呢?俺老孙先记下。”悟空问道。
“第一戒不得随意杀生;第二戒不得随意饮酒;第三戒不得淫邪;第四戒不得抢夺偷盗;第五戒不得随意伤人,第六戒不得忤逆师傅,第七戒不得说谎话欺骗为师,第八戒……第八戒不得……不得伤害师傅我。”张顺又不是佛门中人,哪里知道什么八戒,只是自己编造了一些,实在想不起来,也硬凑够了八条戒律。
悟空一一应下之后,诸人一夜无话。歇息一晚,第二日上午方才到了洛阳。到了洛阳,众人本以为可以休息一番,不曾想那钱夫子带人出去一阵以后,立刻催促着众人上路。
其实这次到不怪钱夫子心急,只是因为洛阳主事人告诉钱夫子,接粮的卫所官兵因为陕西的贼寇逃到了山西,正在泽、路二州附近围剿,便让他们转道孟津渡河而北。
这时候天也不太好,西面乌云乌压压一片,也不知道会不会遇到大雨。众人又徒步这么久,比不得钱夫子坐马车出行,顿时大家都口有怨言。
钱夫子自顾不管,使几个随从拿着鞭子来回监督,谁要慢了就抽两鞭子。至于手下人的态度,钱夫子也不在乎,乡野村夫能有什么用?此次李总旗身死,只要他圆满完成此次输粮,估计以后此类事宜便由自己掌管。独领一军强似自己在府衙蝇营狗苟,好大的油水将由自己独吞。
到了下午,众人才走到孟津。孟津,即是“盟津”,因周武王会八百诸侯于此而得名。
孟津原有渡口多数河道淤塞废弃,其中未废弃铁谢村的铁谢渡最为繁荣。河上往来者甚众,渡船渡之不及,大多数都在渡口附近徘徊等候。
此地原是古地,传说古迹甚多。趁着一时无事,各自歇息游览。马夫士卒皆脚疼腿酸,又要照看车粮,都不愿走开。只有那张顺和手下三人颇有雅兴,才到处溜达。
这张顺见到附近有寺庙一座,便带着悟空前去观看。到了跟前才发现这寺庙非佛非道,却是一座伏羲庙,谓之“负图寺”。
庙前有雕塑一座,乃是人皇伏羲之相,其身边左为龙马之相。
“传说这龙马负河图,神龟驼洛书,这就是河图洛书,这河图据说就是由此而出。人皇伏羲得之而作八卦,应天意而王天下。”有一老者精神矍铄,正在雕塑前对游人侃侃而谈,好似后世导游一般。
张顺听得有趣,便想掏出几个铜钱与他买些茶水。可是这手插进兜里一摸,却是才想起来。自己哪里有钱?不但没钱,还因为前几日给李际遇妻子一些银两,反倒欠了马道长数十两银子。
张顺面露尴尬,那老者却是好心,说道:“小哥儿客气了,小老儿本是这里的渔夫,只是上了岸闲暇了,来这里卖弄一下嘴皮子,不须给赏钱。”
张顺倒也坦荡说道:“想给你,也没有啦。我这才想起了,今日忘了带钱了,看看一会儿有空没有吧,若是有空,我请老丈你吃茶。”
两人只是客气一番,也都没当真。张顺继续溜达片刻,发现里面也没什么好看的,只好往回走。
出了门口,正好又遇到了那老者,张顺也不是言而无信的人,便拉那老者去吃茶。这老者颇为健谈,对当地典故了如指掌,上谈大禹治水凿三峡开孟门之伟业,下谈汉光武刘秀葬北邙之趣闻。
两人便走便谈,后面跟着悟空,又回到了渡口附近。却突然见到马道长和陈金斗向自己跑来,边跑便喊:“不好啦,主公,河神要发怒啦!”
“河神发怒是什么意思?”张顺纳闷道。
“就是黄河决堤发大水啦!”老者一听,脸色大变,焦急地喊道,“这可如何是好?”
“哪里是高地?”
“西边北邙山是高地,可是太远了,怕是来不及了!”
“汉光武陵何在?你赶快带我们去!”张顺想起刚才这老者说的刘秀的陵园来。自古中国帝王陵园喜欢夯土而建,地势必然高耸,只希望这光武帝刘秀也不例外吧。
这时候张顺让悟空跟着老者在前面开路,后面赶快喊上钱夫子等人,往汉光武帝陵赶去,便赶便让他们大声喊道:“河神发怒,黄河决堤,若想活命,且随我来!”
铁谢渡口本来等候的车马和百姓听了,也都乱糟糟的跟这他们,或奔跑,或驾车,或骑行而来。
正在众人呼喊之中,突然只听见一声霹雳巨响,大地颤抖起来。张顺回首一望,只见滚滚黄河水犹如千军万马,如墙而进,蜂拥而来。
第十章 黄龙受命
万幸这汉光武陵没有搞什么特立独行的制度,依旧是夯土而建。众人才得以保全,至于距离较远,反应较慢的,只能被滚滚洪水吞噬了。
原来这陈金斗去河边观看渡河情况,突然见河水上涨,心中有些害怕便乌鸦嘴道:“这应该是洪水来了,这河堤不会溃了吧?”
河岸之民,最忌讳这类言辞,便要打他。他只好跑了回来,正好遇到了马道长。马道长以前听洪水幸存者说过陈州颍河决堤的情形,便觉得有几分相似。
于是,两人不管三七二十,先行跑回来做准备,结果阴差阳错却是救了大家。
张顺现在回想起来,还是一顿后怕。正所谓:“水火无情”,若不是刚才他们二人预警,管你什么穿越者,管你什么雄心壮志,人力终有穷尽,一场天灾就给你灭的干干净净。
张顺再看这周围地形,却见洪水肆虐周围,汉光武帝陵仿若孤岛一般。再远点,有山脉起伏,应该就是这老者所说的邙山。这数千人都困在此,进不得,也退不得。
陵园里尚有祭祀建筑若干,幸好输粮队伍人多势众,又带有武器,再加上张顺他们呼喊救命之恩,倒是被人让出来两间,却是被钱夫子等人占了,张顺也不与他计较。
只是待到晚上,大家连日过山道,在加上急行,却都是饿了。张顺便带着四个手下人,想去找钱夫子借点粮食来吃。
却不曾想,到了祭祀房屋门口,正听见几个车夫兵丁和钱夫子等人在吵架。原来,这钱夫子本是钱粮师爷出身,养成了抠门计较的性子。
本来日常里,他就计较颇多。如今快将粮食送到地方了,更是不肯损了一星一点。一路上大家伙都是在路上购买吃食,也没当回事,反正回头李百户会给补偿。没想到这厮这种时候,居然还舍不得这些粮食。
于是,张顺进去劝说道:“钱夫子,都这种时候了,就咱们这么多人能吃多少?大家饱餐一顿,才有力气继续送粮呐!”
“吃吃吃,就知道吃!你们可知道这一斗粮食能换多少食盐,而这食盐又能换多少银子?再说了,给谁吃,不给谁吃?咱们吃了,外面那些饥民看到了怎么办?”
“左右咱们的粮食也是用来换银钱,不如直接卖给他们一些,既是做了善事,又剩了功夫多好。”张顺继续劝说道。
“好,真好,张大善人!如此你且告诉他们,十两银子一斗!随时可以过来购买。”钱夫子讽刺道。
“这也太贵了吧,丰收年景,一两银子都能换十二三斗。这样不合适吧?”张顺有点纳闷,难道自己得罪了这厮,他怎么如此拎不清。
“你也知道是丰收年景的事儿,现在洪水滔天,正是大灾之年。我卖十两银子一斗,也算是我仁义了。你却算算这银子和自己的命那个更贵?”钱夫子滔滔不绝地说道。
“那你就不怕他们饥饿难耐,上来抢了咱们的粮食?”张顺压低声音威胁道。
“强抢?有本事来强抢啊!饿他们几天,爬都爬不动,还想抢粮食?小兄弟,学着点吧!若是让他们吃饱了没事儿干,才会让他们抢了咱们的粮食。”钱夫子强词夺理道。
张顺想了想,也是无奈:这人作死就作死吧,怎么老敌视自己,这怎么回事儿?自己也没得罪他呀。
想不透,也不再想。张顺回头找到马道长、陈金斗他们,让他们把身上的银钱凑了凑,先买了几斗粮食,防止这厮翻了脸,自己都没得吃的。
买回了粮食,张顺想了想,又拿出来了一些,分给帮助自己的那位老者。那老头刚找回自己的孙子,见到张顺送给他粮食,连忙拒绝。
“不为自己想想,也为你孙子想想嘛。半大小子,吃穷老子。正是能吃的时候,先垫吧垫吧,渡过难关再说。”张顺劝道。
“这……那大恩不言谢,我且收下吧。鲤子,你过来给恩公磕个头。”老者知这活命粮食珍贵,感激不尽。
张顺见他不安,便生受了,然后才扶起“鲤子”,说道:“老丈,如此便两不相欠,以后千万不要再提报恩之事。”
不说老者感激不尽,且说张顺等人晚上煮了美美的吃了一顿。那周围的饥民还有队伍里的车夫、士卒都看的眼睛都绿了。
张顺没有办法,这几斗米怎么分也不够大家吃的,只好劝道:“大家手头紧的都凑一凑,尽量去买点吃罢。这洪水来得快,去的也快,过几天应该就能出去了。”
到了第二天,洪水依旧没退。张顺怕洪水退得晚,也不敢放太多米,让手下几个人敞开肚子吃了。特别是悟空,张顺怀疑如果让他吃饱,恐怕自己这几斗米都够呛能够他一顿吃的。
到了晚上,实在有饥民饿的不行,试图跑过去偷粮食吃,结果被护卫发现,让钱夫子下命令给杀了以儆效尤。这次张顺没有再发话,他发现这厮有些针对自己,可能自己越说,这厮越加猖狂。
到了第三日,饥民之中已有饿昏饿倒之人,人群更加躁动不安。中午的时候,又有人试图抢粮,被钱夫子命护卫杀了,吊在了粮车跟前的树上。
张顺想要煮饭,却见饥民一个个眼睛发绿的望着自己,心里也瘆得慌。张顺知道自己这饭要吃不成了,干脆让饥民找几口大锅。饥民自己带来的或者从洪水中捞的铁锅也有几口,张顺拆了些汉光武帝祭祀园陵里的建筑,凑了些木材,织了几口灶,多添水煮了稀粥分给大家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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