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9节
出乎纪纲的预料,陈天平摇了摇头。
随后,事件再次发生了戏剧性的反转。
陈天平看着众人说道:“我不是占城国的间谍,这笔钱,是他们给我的封口费。”
“为什么要封你的口?”纪纲的眉头蹙得愈发地紧了。
陈天平忽然笑了。
紧接着乐不可支了起来,鼻涕和眼泪都笑的流了出来。
“——假的,都是假的!”
“因为占城国的使团是假的,从头到尾都是假的!”
“你说什么?”刚才还在看乐子的郇旃这下是彻底坐不住了,竟是上前一把抓住了陈天平的衣领来回摇晃,不可置信地问道。
是的,若是占城国使团捅伤了来投奔大明的安南将军,虽然他是主管官员,但这件事他的责任其实是可大可小的,有着王景的庇护,大概率会罚几个月俸禄了事。
但如果整个占城国使团,是的,整个使团,全是假的,那乐子可就大发了!
看了半天乐子,最大的乐子竟是我自己?
姜星火笑了笑。
这下有意思了。
先是裴文丽说陈天平是假冒的安南王孙,是占城国收买的间谍,想要让大明扶持他,占城国好从中取利;紧接着陈天平说裴伯耆、裴文丽父子早就死了,眼前的这两人都是胡氏派来假冒的安南间谍;到了这时候,陈天平竟然告诉他,整个占城国的使团都是假的!
这个答案,让纪纲这个特务头子都愣住了,有些怀疑陈天平是在开玩笑,可对方这样笑的都有些呼吸急促了,却委实不像是开玩笑的样子。
“放开!”
纪纲反应了过来,对失态的鸿胪寺少卿郇旃喝道。
纪纲虽然是济南府秀才出身,但作为山东大汉,弓马娴熟,又给朱棣当过亲卫,见郇旃还死抓着陈天平衣领子不放,而陈天平已经有些呼吸急促,便一把将郇旃拉了出来。
等到陈天平笑完姜星火掏出自己的手帕,让他擦了擦脸上的横流的涕泗。
陈天平这才继续道:“根本就不存在什么占城国的使团,他们是由南洋的海盗伪装成的,唯一一批占城国的使团,是在永乐元年正月前来朝贡的那一批,随后他们在从海路回国的路上,被这帮横行在安南和占城两国东侧海域的海盗给洗劫一空,使团的成员都被扔到了海里喂鱼,他们的全套衣服、饰品、印绶、信物都被扒了下来.天下人都知道大明皇帝对前来朝贡的国家很慷慨,他们就是来骗大明钱的。”
“国师大人,您仔细想想,若是说这些人皮肤黑红、谈吐粗鄙,倒还能解释他们就是生性如此,可普天之下哪个国家不学汉语?哪有不会说汉语的占城的正副使?这说得通吗?”
陈天平字字珠玑,掷地有声,似乎每一个字都戳进了在场几人的心坎里。
是啊,这不符合逻辑。
就在郇旃已经浑身都在冒冷汗的时候。
陈天平顿了顿,继续道:“国师大人,我知道这番话太过突兀,但是您仔细一想,这些所谓的‘占城国使团’,给大明的奏疏我听说是因为‘占城国使团’被安南国给打劫了,所以占城国王又派了一批使团来大明告状,可是.安南与占城两国世仇数代,早都杀红了眼,若是打劫了,又怎么可能还把人完完整整的放回去?难道等着这些人证告诉占城国王,然后让国王向大明告状吗?而且既然是告状,人证何在?”
陈天平说完这番话之后,房间里的空气都沉闷了下来。
这些疑点确实太多,但是,谁又能保证这些陈天平提出的所谓‘疑点’不是真的呢?毕竟,占城国使团的人都在这儿,种种表现确实可疑,而且,这个叫陈天平的人,说的每一句话,似乎都没有漏洞,让人无法挑剔。
可是,姜星火心里仍旧存有几分疑虑,总感觉事情不会这般简单。
此时,纪纲皱眉沉吟道:“这事倒是容易证实,我会调查清楚,但是你得给我解释解释,你们之间为什么认识?如果不认识,你又是怎么窥破他们的海盗身份的?”
陈天平的回答朴实无华:“我懂占城话,他们的伪装确实漏洞百出,而且最重要的是我没钱了。”
“胡说!满口胡言!”
郇旃此时已经手脚都有些发软了,这个“占城国使团”是他接待的,如果全是假冒的,而且他根本没看出来,那么坐实了,传出去,他的仕途不说彻底完蛋,以后也一定会成为所有同僚的笑柄!
“看,这蠢货被一群海盗给骗了。”
郇旃的耳边仿佛出现了幻听,眼前也开始重影,好像一群人在对着自己指指点点、窃窃私语。
然而最后,陈天平又补上了一击,说道:“那奏疏我听说还写了占城国王愿意割地给大明,让大明派官吏管理单凭这一点,几位大人觉得这可能吗?这就是在随手胡写,慷他人之慨以博取大明的信任.这位郇大人,您不会信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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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79章 揭晓
听到陈天平越说越尖锐,而且一张嘴就扯到了自己身上,刚才还在强撑镇定的郇旃,终于再也支持不住了,一只手捂着胸口,剧烈的咳嗽起来。
见他咳嗽得厉害,陈天平连忙伸手去扶他,关切的问道:“您没事吧?”
“滚”
郇旃怒斥了陈天平一声,却又忽然咳得更厉害,一边咳还一边用颤抖的右手将桌子上茶杯往陈天平身上砸,嘴里骂道:“你这个混帐东西,本官今日饶你不得.”
郇旃当然有理由这般暴怒,陈天平这个安南王孙到底是真是假暂且不论,但可以肯定的是,一旦确认了占城国使团是海盗假扮的,那么作为接待番使主官的郇旃肯定是要负主要责任的,这就意味着,作为建文二年进士的佼佼者,他的仕途必然遭遇巨大的挫折,这是郇旃根本无法接受的。
须知道,自从穿上了这身绯袍(一品至四品穿绯袍,五品至七品穿青袍,而八品至九品则穿绿袍),郇旃在杨荣、金幼孜等人面前,可是心中得意的很,毕竟这绯袍,寻常进士一辈子都未必能穿得上,而自己三十来岁就到了这个位置,前途可谓是不可限量。
郇旃心思如何懊恼、愤怒暂且不提,陈天平却是连忙闪身躲避,茶杯掼在地上碎裂成了无数片,但是却依旧有蹦起来的划过了陈天平的脸颊,留下三条血红的伤痕。
姜星火听了半晌,倒也渴了,方才喝了口茶,看着郇旃气急败坏的样子,重重地放下茶杯问道。
“郇少卿,国朝的脸面都不要了吗?!”
见郇旃如此失态,姜星火又如此咄咄逼人当着他的面训斥,王景面上也有些挂不住,捋着银须淡淡地告诫说道:“小心动了肝火,伤及肺腑。”
郇旃听了这话却是悚然一惊,恩主哪里是在告诉他这个,而是明着跟他说不要毁了自己的仕途!如今庙堂正是大争之时,变法与守旧互相缠斗,稍有不慎便是粉身碎骨。
郇旃冷汗涟涟,拱手说道:“属下鲁莽,请侍郎责罚!”
王景摆了摆手说道:“一起去审审占城国的使团吧。”
占城使团虽然已经被缴械制服,却仍在嘴上负隅顽抗,他们不承认自己是海盗,也坚称跟陈天平只有做赌的交集,至于为何捅伤裴伯耆,则是因为裴文丽嘲讽激怒了他们。
双方僵持了片刻,占城国使团的正使站出来,对姜星火拱手说了一些话,经过通译的翻译,意思是他们有着全套的信印文牒,他们就是占城国的使团,至于为什么不会说汉语,是因为上一批使团会说汉语的在归国的途中,都被安南人折磨的不轻,身上有伤,所以没跟着前来。
随后,占城国使团的正使,又出示了一份之前大明给的公函。
然而姜星火轻描淡写地说道:“我大明律例,凡伪造朝廷公函、书信者,皆斩立决,你们可以想好了,大明可不会因为伱们非是大明子民,就能逃过惩罚。”
经过通译的翻译,占城国的使团顿时产生了骚动。
谁都知道,所谓伪造不伪造,还不是对面这位国师大人一念之间的事情?
也就是说如果姜星火认定了他们是假冒的,那么今天谁都跑不了,都得死!
眼看着手下慌乱了起来,占城国使团的正使怒吼了一声,经过通译翻译,大概意思就是:“什么?你们凭什么这么草菅人命?”
纪纲这时候笑了笑:“草菅人命?你是不是不知道锦衣卫是干嘛的?我大明颁布的律令,岂是你们能质疑的?”
看着纪纲光明正大的耍流氓,占城国使团的正使顿时哑口无言。
但不得不说,锦衣卫的调查效率却是很高,至少在南京这地界上,眼线充足的锦衣卫还是很给力的,很快,各种证据就摆了出来。
事实摆在眼前,除了各种明显的破绽以外,这些日子占城国的使团,确实利用贩卖携带的货物牟取暴利,而且这些货物,有的并不是正经的贡品或是占城国的特产.之前没有引人注意,不过是都以为这是他们携带的私货罢了,如今细细想来,却有些不正常,因为这个“私货”的数量,实在是太多了。
占城国使团的正使还是死不承认,一副压抑着怒气的样子,自己把脖子凑到了锦衣卫的刀锋上。
经过通译的翻译是在说:“若国师大人一定要这么做,那么在下唯有一死,以证清白,还请放过我的属下们。”
没人被他吓到,姜星火脸色的目光落在占城国使团的其他副使身上,淡淡说道:“我大明向来礼仪周详,从未亏待过你们,但既然你们不识抬举,那便休怪不客气了。”
话音刚落,姜星火挥手,命令道:“都拉下去砍了!”
早已蓄势待发的侍从甲士立刻涌入,将占城国使团的两名副使也牢牢压制起来。
这两名占城国使团的副使眼神惊慌,挣扎起来。
其中那位年长些的男子,满头大汗地叫嚷起来:
“国师饶命啊,在下不敢了,在下真的不敢了!”
他的声音很尖锐,带着浓烈的恐惧和害怕。
——最重要的是,他竟然说的是涯话。
涯话,通“雅话”,在南宋时期就已经定型,是客家话的一种,所谓“闽有八郡,汀邻五岭,然风声气习颇类中州”指的便是涯话。
很显然,这是一个重大的突破,礼部左侍郎王景甚至都表现出了想要单独审问此人的意思,然而姜星火的表情依旧淡漠,丝毫不为所动,甚至都没有多看这个说了汉语的人一眼,只是轻描淡写地瞥了一眼另外一名年纪稍小些的占城使团副使,说道:
“拖出去。”
几乎没有任何犹豫,侍从甲士立即上前,直接将这名副使压在地上,将他死死扣住,然后绑的跟粽子一样拖了出去。
这个年纪稍小些的占城使团副使拼命求饶,可姜星火却根本没有看他一眼,仿佛他不存在似的,淡淡说道:“把他们的脑袋挨个割下来,挂在会同馆门口的旗杆上示众,顺便告诉一下这些番邦,下次谁敢欺骗大明,便是相同的下场。”
院落外面刀光闪过,年纪稍小些的占城使团副使连惨叫都没有发出,便被甲士干脆利落地斩了脑袋。
鲜血从他的脖颈间溢出,洒落在地面上。
院落内陷入一片沉寂当中。
原本喧嚣吵杂的气氛瞬间消失,所有人都屏住呼吸,噤若寒蝉。
姜星火的脸色变得极冷,他缓步走到刚才说了汉语的那人面前,双眸盯着他,缓缓开口说道:“你能说涯话,我想你也应该能听懂汉语官话,应该能明白我的意思吧?”
这位“副使”的身躯不仅是听懂了,他甚至能够明白姜星火话语背后蕴含着的深刻含义。
此时他能感觉到死亡距离他无比的接近,这让他再难保持镇静,牙齿磕碰着,说道:“国师大人恕罪,小人不敢了。”
姜星火的脸上露出了微笑,他伸出手拍了拍副使的肩膀,温言道:“好说。”
“还不招吗?”
纪纲拔出了绣春刀,寒芒四射。
跟姜星火不同,纪纲的脸色阴沉得厉害,眼角眉梢全是杀意,这股冰冷刺骨的杀意,似乎让整座会同馆都变得森冷。
这位副使浑身战栗起来,脸色苍白,额头冷汗涔涔,心头天人交战着。
他能明白,大明皇帝陛下既然派出了锦衣卫调查他们,他们还要负隅顽抗的话,等待他们的,就是无尽的酷刑,最终被活活折磨致死。
至于他的头儿,手还伸不到大明这里要知道此时此刻,在强大的大明面前,放眼整个世界,除了帖木儿汗国以外的任何势力,都不能直面大明的威压。
一念至此,他咬紧牙关,低下头去,用颤抖着的声音说道:“国师饶命,是我们的头儿让我们干的!”
“你们的头儿是谁?”纪纲持刀逼问道。
“陈祖义!是陈祖义!”
在场众人闻言,却是一愣。
原因无他,此人很出名,属于知名度极高的传奇人物,负责接待番使的大明官员,或多或少都从来朝贡的番邦使团的嘴里,听到过这个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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