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68节
除此之外,还有一种容易被忽略的,就是东厂和锦衣卫的密奏,不过,这两个部门比较特殊,可以直接面圣,所以,他们的密奏,单论保密的话,甚至连通政司都不会经过,也就是说,朝中的大臣们,连有没有密奏,都不会知道。
不过,这两者都游离于朝堂之外,所以,暂时不再讨论范围以内。
朝堂之上来说,就是何文渊这种密疏的保密级别是最高的,不过,正因为是直送御前的奏疏,所以,能够获得这种特权的人并不多,起步也要是三品以上的大员,主要以各部尚书,侍郎,都御史,副都御史为主,地方上,仅有巡抚大臣有此权利。
再往下,就是规模最大的,普通的密奏,拥有这个权利的人,就比较多了,基本上所有的科道官员,都可以以此形式上奏,近些日子以来,甚至出现了非科道的普通官员,也开始效仿的趋势,为了此事,俞士悦和前任首辅王翱,还曾经特意进宫禀报,但是,天子却并没有多说,只是让他们照平常处理,最后,为了保险起见,俞士悦等人也按照普通的密奏来处理了。
这种密奏,数量要比第一种大一些,因此,保密的级别也不高,内阁仍有预闻之权,只不过,只有对应的内阁大臣可以拆封,票拟结束后,要重新蜡封,再呈送御前,内阁的大臣相互之间不许透露自己票拟的密奏内容,未得天子圣谕,也不可随意将其拿到朝堂上议论。
只不过,比起第一种来说,总还是保密性差一些,毕竟,多了一道手,无论再如何保密,有些消息,也还是会流传出去的。
这两种,就是基本的密奏制度组成,再往下,就是普通的奏疏和例行的公文,也是内阁日常处理的最庞大的部分,这就没什么好说的了。
这段时间,内阁突然暴涨的工作量,也基本都是来自于第二种密奏和第三种明奏。
这些奏疏当中,出现了两种趋势,一种就是俞士悦担心的那样,对太子殿下有负面影响的评价。
当然,没有何文渊那么激进,大多都是一些挑毛病的奏疏,譬如,听说太子殿下今天经筵打瞌睡了,明天请安的时候晚了半盏茶了……诸如此类的小事。
说是小事,可事关东宫储君,哪有小事!
经筵打瞌睡,往大了说,便是课业懈怠,请安的时候晚了,往大了说,便是不敬君父……这种事情,只不过看有没有人借题发挥罢了。
现如今,倒是还没有人如此渲染,可显而易见的是,何文渊一事的影响,已经开始逐渐显现了。
念及此处,俞士悦不由苦笑一声,这帮人都没有脑子的吗?
他们难道不知道,以他们的身份,即便是密奏,内阁的大臣也是有机会看到的,而且,大有可能,负责票拟的,会是自己这个兼任太子府詹事的次辅啊!
在小票上写好票拟,俞士悦将其重新封起来,心中又想,又或许,他们不是不担心,而是……他看到的只是一小部分,恐怕其他的阁臣处,这样的奏疏也不会少。
只不过,限于天子的禁令,俞士悦也不能和他们打探就是了……
将这份洋洋洒洒写了近两千字,指责太子殿下前日用膳的时候没有礼仪,把整整一盘子菜都吃的干干净净的密奏搁下,俞士悦的目光,又移向了旁边另一本奏疏。
这份,不是密奏,而是明奏!
但是,麻烦程度,却不亚于刚刚那些密奏。
无他,因为这些奏疏的呈递者,大部分都是来自于东宫的属官。
不出预料的是,天子那份加恩安抚的诏旨,并没有起到应有的效果,至少,在得知何文渊最终的处置之后,东宫的许多官员,都感到非常的不满。
这些人,其中有不少都是翰林院出身,在朝中的人脉广阔,所以,没过多久,就递上来了不少,弹劾何文渊的奏疏。
当然,之前俞士悦的劝告,也并非是完全没有效果,这次这些人倒是学聪明了些,并没有直接反驳天子在诏旨当中的说法,也没有继续给何文渊扣帽子,只是以言行不谨,殿前失仪罪来做文章,重点就围绕在,如此‘大罪’,天子处置的太轻了。
像是最激进的倪谦的那一份奏疏里头,就直接了当的挑明了,吏部侍郎转调江西巡抚,只能算是平调,虽然品级有所降黜,但却并不能起到惩处的效果。
除此之外,还有便是眼前的这一份,来自于右春坊大学士,徐有贞的!
看了这份奏疏,俞士悦也不得不说,这徐有贞,倒是真下得了狠心。
他的这份奏疏内容很简单,而且,一反常态的,不是在弹劾何文渊,而是一份自罪疏。
在奏疏中,徐有贞自承文华殿和何文渊争吵不休,言行不谨,殿前失仪,自请降黜为七品县令,以儆效尤!
也不知是有心还是无意,这份奏疏,最终还偏偏分到了俞士悦的手中……
第1131章 请罪与请功
看着眼前这份言辞恳切的奏疏,俞士悦不由一阵头疼。
徐有贞此举的用意十分明显,文华殿的事情,责任是双方的,如今他自请降黜,无非就是在变相的说,天子对何文渊的处罚太轻了些。
而且,他通篇都没有提到何文渊的名字,谁也不能说,他这是在对天子不满。
可正因如此,才更令人头疼!
天子是何等聪慧之人,这点小伎俩,他老人家又岂会看不出来,真的动起怒来,还不知道要闹多大的事情出来。
唉……
俞士悦重重的叹了口气。
这帮东宫属官当中,就属徐有贞,最不消停了,俞士悦是何等的眼力,他岂会看不出来,当时在文华殿中,徐有贞针对何文渊的举动,绝不是临时起意。
而且,更重要的是,虽然徐有贞出场之后,朱仪便站在一旁,但是,这只是表面上而已,何文渊这件事情,从消息被散布开,再到朱仪上奏要求彻查,最终闹得文华殿上群臣皆知,这背后恐怕不是某一个人可以做到的。
文华殿的闹剧,说白了实际上核心还是在保太子殿下的地位上,从这一点出发,利益相关者,无非两方,一方是太上皇,另一方则是东宫。
恰好,朱仪和徐有贞,便是这两方的代表人物,若说他们私底下没有勾连过,俞士悦是不信的。
一念至此,这位次辅大人心中暗暗叹了口气,出了这等样的事情,某种意义上来说,是他这个太子府詹事做的不到位,没能及时约束住这帮东宫属官。
不过话说回来,这也不能全怪俞士悦,东宫的体制特殊,虽然也有上下之分,但是严格意义上来讲,俞士悦这个太子府詹事,能够管辖的只是詹事府,至于左右春坊及司经局,现在虽然也归他管理,可实际上并不属他的职权范围内。
说白了,东宫实际上就是一个小朝廷,既然是个小朝廷,那么,能够统辖所有机构的,就不可能是俞士悦这个臣子,而应该是太子殿下这个储君。
只不过因为太子的年纪尚幼,所以,俞士悦才会把各个机构的事情都包揽起来,可这毕竟名不正言不顺。
再加上,东宫的官员出身复杂,有天子的潜邸旧人,也有迎复太上皇的功臣,有翰林清流,也有提拔起来的地方官员,这些人无论是背景,交游,能力还是其他各个方面,都复杂无比。
所以,这就注定了,俞士悦即便是加衔尚书的正二品大臣,也无法完全掌握整个东宫,当然,就算是能做,俞士悦也不会去做,因为一旦他成了整个东宫的掌控者,那他的仕途只怕也就到头了……
正因于此,俞士悦在东宫的一贯准则就是,谁也不拉拢,谁也不偏帮,一切以能不能办好事情作为标准,完全的对事不对人,这样做的好处,是能够提高效率,用最简便的方法,把东宫的力量统合起来,保证东宫的正常运转。
但是,缺点就是……他没有足够的亲信,以致于,出现了这样明显是私下提前有所串联的事情时,俞士悦提前没有得到任何的消息。
而且,更让俞士悦忧心的是,这件事情的背后,明显有太上皇的势力在掺和,既然如此的话,那么,徐有贞等人,到底和朱仪这些人,牵连到了何等程度?
这次文华殿的事情,是两者仅仅在何文渊一事上利益一致的同进同退,还是……
目光在这份奏疏上停留了半晌,俞士悦眉头紧皱着,摇了摇头,到最后,也没有提笔票拟,而是思索了一下,将奏疏揣了起来,起身对着外头的中书舍人吩咐道。
“给宫中递牌子,我要进宫!”
不管是徐有贞的这份奏疏,还是近来他经手的这些密奏,都让俞士悦觉得,他有必要,去见一见天子了。
如今的朝局,想要安抚下去,也只有他老人家能够做到的。
然而,让俞士悦没想到的是,那中书舍人刚刚出门,还未片刻,便回转进来,而他的身后,怀恩带着几个内侍笑眯眯的看着他。
“见过次辅大人!”
“怀公公?”
俞士悦愣了愣,没想到怀恩来的这么快,迎了上去,俞士悦道。
“您此来是?”
这么短的时间,怕是他的那个中书舍人,内阁的门都还没出去,显然,是怀恩先往这来了。
“陛下召见,次辅大人,这就跟咱家进一趟宫去吧!”
怀恩依旧笑着开口。
俞士悦略微有些意外,不过,倒也没有过多耽搁,捏了捏袖子里的那份奏疏,便跟着怀恩往宫中走去。
路上,看着不远处的殿门,俞士悦一边紧了紧脚步,一边对着怀恩问道。
“怀公公,不知陛下召见,是出了什么大事,让怀公公来亲传口谕?”
自从成敬走了以后,司礼监的一摊子事,就是怀恩负责了,据说近些日子,天子又调了原本负责皇庄的张诚去帮忙,如此一来,像是传召这样的小事,怀恩基本就不出面了。
这一次,怀恩亲自过来,倒是让俞士悦有些不安,见此状况,怀恩倒是摇了摇头,道。
“次辅大人放心,没出什么大事,是首辅大人刚刚禀奏了一桩事情,涉及到了东宫的官员,所以,陛下召次辅大人一同过去商议,至于咱家……”
怀恩的脚步微停,对着身后的几个内侍招了招手,见此状况,俞士悦也停住了脚步,看着原本跟在后头的两个内侍上前来,拱手道。
“见过次辅大人!”
俞士悦上下打量了一番,这两名内侍看着颇为年轻,大约也就是三十上下,左边这个高高的,面色白皙,眼眸狭长,看人都是笑眯眯的,另一人的皮肤略显黝黑,看起来一副忠厚老实的样子。
从服色上看,二人不像是普通宦官,但是,俞士悦皱眉想了想,却发现,他印象当中,却并没有这两个人。
见此状况,怀恩指着二人道。
“次辅大人,这位是陈敬,旁边的是阮简,这二人是刚刚从太后娘娘宫中调到司礼监的,如今也在御前侍奉,之后像是给内阁传口谕这种事,便交给他们了,今天咱家便算是带他们过来认认门,日后还请次辅大人多多照拂。”
陈敬?阮简?
俞士悦皱眉思索了一下,却发现自己对这两个人没什么印象,看来,的确是新提拔起来的人。
不过,作为内阁大臣,俞士悦向来清楚,和宫中内宦打好交道的重要性,更何况,怀恩的话说的客气,但是,内阁就在那,哪还需要他亲自带人过来‘认门’?
这分明是在告诉内阁的大臣,这两个人是他手底下的人,拱了拱手,俞士悦道。
“怀恩公公客气了,既是如此,日后就要辛苦二位了。”
原本,俞士悦便觉得这件事情就此结束了,但是,越往前走,他发觉陌生的面孔越多,不仅仅是內监,就连禁军,也换了不少,如果不是还有许多熟悉的面孔的话,俞士悦怕是要忍不住想,是不是宫中出了什么变故。
所幸的是,并没有,他跟着怀恩进到文华殿,和往常一样,天子坐在御座上,底下是首辅大人张敏。
“臣俞士悦,拜见陛下!”
趋步来到殿中,俞士悦躬身下拜,行礼不提。
天子的脸色平和,倒是看不出什么来,虚手一抬,道。
“平身,先生也坐吧。”
于是,俞士悦站起身来,在旁边内侍搬来的小墩子上坐下,紧接着,天子刚要开口,一旁的怀恩便上前低声说了两句,闻言,天子略微有些意外,随后,目光落在俞士悦的身上,道。
“倒是巧了,怀恩刚刚对朕说,俞先生刚好要求见朕,是有什么要事吗?”
这……
想起刚刚怀恩对他说的话,俞士悦本来还盘算着,看看张敏到底在天子面前说了什么,再提徐有贞的事。
却没想到,天子竟先问起了他……
心中叹了口气,俞士悦也不敢怠慢,从袖中拿出徐有贞的奏疏,道。
“陛下,臣此来,是为了右春坊大学士徐有贞刚刚呈上的一份奏本,请陛下御览。”
有内侍下来,将奏疏从他手中接过,呈送到御前,这个空档,俞士悦瞥了一眼张敏,却见对方的脸色,忽然变得十分古怪。
见此状况,俞次辅的心中更是有些不安,再抬头看向天子,却见天子翻开奏疏,扫了一眼,脸色同样变了变。
不过,下一刻,俞士悦就瞧见,天子笑了起来,将手中的奏疏放下,又拿起了另一本奏疏,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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