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4节
无论是勋贵联名上书,还是任礼谋刺重臣,乃至是宽恩与否,对朝廷纲纪的影响,都是很容易吵起来的话题。
但是,细细回想就会发现,几乎是在每一次即将爆发冲突的时候,朝堂上就会有人把话题拉回来。
陈循算的上是眼明心亮,虽然说当时没反应过来,但是下了朝之后,细细一想,他便发现,在朝臣们争论的过程当中,有三次重要的转折。
一次是最开始朱仪上奏之后,有官员出面反对,这个时候,朱仪没有出面,反而有一御史出面反驳。
这一下,便将有可能出现的文武对峙,消弭于无形之间,而这个御史,又恰巧和成国公府有旧,这恐怕不是巧合可以解释的。
在此之后,这件事情就被抛开了立场属性,成为了各执己见的政务问题,或许是察觉到了这一点,天子直接点了部院内阁这些成国公府影响不了的大臣出面。
俞士悦一向持中,不算意外,而陈镒坚决反对,当时有些出乎陈循的意外,但是如今想来,怕是陈镒也察觉到了,这次朝堂议事,背后有被人操控的影子,所以才亲自出面试探。
陈循也恰恰是从那个时候,察觉出来不对劲的。
寻常时候,陈镒虽然方正,但是,可不会说话这么不客气,直截了当的就表示坚决反对。
对陈镒这个人,陈循还是有了解的,他不是这么赶尽杀绝之人,但是他这么做了,就只能说明,他在试探。
果不其然,紧随其后,朱仪就摆出了阿速已然谅解的理由。
这个时候,气氛其实已经有些紧张了,陈镒直接添了一把火,提起了最敏感的话题,任礼谋刺朝廷重臣。
这个话题在朝堂上一旦提起,势必会引起诸多议论躁动,可以说是置任家于死地的必杀技。
成国公对峙左都御史,意见相左本就容易相持不下,更何况,陈镒提了这种话题出来,必然会引起朝堂舆论压倒式的反转。
可就在这个时候,朱仪又退了,紧接着,陈懋出面,直接将讨论任礼罪行的这一节略过,提起万民书,这一国公一侯爵,二人一退一进之间,将再度酝酿起来的朝堂风波,再次消弭于无形。
再就是最后,朱鉴出面提出将任弘留京奉养长辈,一切都看起来顺理成章,好像这是一个各方博弈之下,最终大家都能接受的结果。
但是仔细一想,便觉得这些关键的节点,都有人在背后控制的迹象。
远远望着成国公府的马车离开,陈循叹了口气,神色有些复杂,道。
“老夫没猜错的话,这位国公爷,打从一开始就没打算替整个任家争取宽赦,要把任弘留在京中,替换掉原本的任家子嗣,只怕才是他的目的……”
任家大厦已倾,到底是谁留在京师当中,对于陈循来说并不重要,他更看重的是,朱仪这位成国公复爵之后,首次在朝堂上出手,便展现出了这样的手段和功底,几乎控制了整个朝议的发展走向。
这种能力,对于之后的朝堂来说,只怕……并非是什么好事啊!
摇了摇头,陈循转头对着杜宁问道。
“此事已然了结,不必再想,你手里的那桩案子,查的怎么样了?”
闻听此言,杜宁立刻便肃然起来,道。
“陈师放心,诸多细节已明,若非这段时间,朝廷上下的注意力,都在任礼的案子上,学生早就想将此案揭开了。”
他们所说的,自然就是殿试舞弊一案。
这桩案子拖延了许久,迟迟没有进展,上次的时候,杜宁本想提起来,但是,却被内阁拦了下去。
之后便是任礼一案惹得举朝瞩目,如今此案尘埃落定,有些账,也的确该清算了!
“如此便好,准备好的话,明日就呈递上去吧,免得夜长梦多!”
陈循轻轻颔首,搁下一句话,便转身离去,杜宁长长的吐了一口气,望了一眼宫城,紧接着,也同样跟了上去。
…………
夜,英国公府。
尽管朱仪已然复爵,但是,有什么事情要商议,他仍然会到英国公府来,至少,哪怕仅仅是表面上,朱仪并没有像当初的任礼一样,一朝得势便忘了自己是谁。
这一点,一直让张輗十分满意。
“你要做的是,老夫已经帮你做了,今日的朝会,倒是让老夫开了眼界,这帮文臣只怕还觉得自己又胜了一次,可他们却不会想到,打从一开始,咱们想留下的,就只有任弘!”
花厅当中,张輗坐在主位上,轻轻的抿了一口茶,开口说道。
今天的朝会,的确都在他们的预料之内,当然,这不是仅靠朱仪一个人做到的,英国公府在其中也出了不少力。
尤其是陈懋那边的配合,都是张輗去商讨的,打从心底里,张輗是不愿意留下任弘这个少年的,但是,既然朱仪坚持,他也就配合了。
毕竟,任家破落成这个样子,一个十五六岁的半大孩子而已,就算是再厉害,也翻不上天去,不至于因为这个,跟朱仪拧着来。
何况,他也的确想看看,这朱仪到底有几分能耐,今日一瞧,果然是让他大开眼界。
不论是对朝局的洞悉和推演,还是成国公府在很多大臣当中的影响力,都是张輗所未料到的。
就单是张輗所知道的,这次站出来的文臣当中,不论是赞成的还是反对的,都至少有那么几个,是朱仪递了话的。
闻听此言,朱仪倒是没有自矜之色,而是叹了口气,道。
“倒也不是没那个想头,圣母吩咐了,若能替任家争取,自然是要争取的,我今日也的确想尽力试一试,能不能保下任家,可任礼所做之事,实在是……所以到最后,也只能是取其上得其中了。”
“不过,这样也好,不管是对咱们,还是对圣母,哪怕是对任家,都算是一个最好的结果。”
第853章 隐秘战线立奇功
花厅当中,张輗望着朱仪,脸上浮起一丝笑意。
这当然是最好的结果!
要知道,任礼堂堂的中军都督府都督,被如此顺利的下狱审理,这背后,少不了他们的推手。
不然的话,当初凭杨洪的那点证据,根本就拿不下任礼。
虽然说,这中间的内幕知道的人很少,但是,总归是有人知道的,任家要是真的举族被宽赦,都留在了京城,哪怕是都被贬为了庶民,张輗的心中,也总有些难以安定下来。
现如今,任家在京中只留下老弱妇孺,再加上任弘这么个十几岁的半大孩子,张輗若是想要拿捏起来,就跟碾死一只蚂蚁没什么区别。
而且,任礼之桉,圣母已经下旨加恩,朱仪又尽力替他们出主意,朝会上,各家勋贵联名上书,朱仪和陈懋加上他,几个最有分量的大臣,都已经出面求情了。
说是竭尽全力也不为过,但是事情依旧无法扭转,那只能说是回天无力了。
哪怕任家最终没有保下来,但是,这个情,任家还要承!
说白了,其实哪怕是从圣母的角度出发,她老人家也未必就真的是一定要把任家给保下来,无非是任礼曾为她效命,如今落得如此下场,她若毫无表示,怕让人寒心而已。
这和当初张軏的桉子不一样,那个时候,太上皇还在迤北未归,圣母下旨要顾及会不会惹天子不悦,而且,英国公府家大业大,她能拿出来的加恩,也不会被放在眼中。
但是对如今的任家来说,哪怕只是一点财帛之用,也足以让他们感恩戴德了,更不要提,圣母还“派了”朱仪这个成国公过去相助,可谓是仁至义尽,把能做的都做了。
所以说,此次朝会,各方都得到了想要的局面,自然是最好的结果。
当然,或许任家会对此有所遗憾,毕竟
“可惜了任家这个孩子,费尽心机,也不愿把圣母的懿旨拿出来,硬生生拼命了性命,换得了阿速的退去,结果到最后,还是没有起到应有的作用,白吃了这么多苦了。”
张輗一副遗憾的样子,但是口气却轻松的很,丝毫都没有感到可惜的样子。
不过,闻听此言,朱仪的某种却闪过一丝异样的光芒,目光落向任府的方向,自言自语道。
“白吃苦了吗?”
“或许吧”
这话说的声音极低,似是感慨一般,张輗一时也没有听清。
不过,就算是听清了,他也只会当是朱仪回忆起了自己当初四处奔走的那段岁月。
任家的事情到此就算是翻篇了,张輗也不在他们身上再花费什么心思,而是问起了他更关心的事。
“当初在刑场上,国公爷说,去诏狱见任礼那一趟,值得老夫放过任家一脉,如今,老夫已按国公爷的意思,没有在此事中作梗,而且,还说动了陈侯帮忙求情,可谓仁至义尽了。”
“就是不知道,到底是什么,能让国公爷这么有信心!”
张輗从来都不是什么好人,他少时嚣张跋扈,恣意妄为,年长之后,虽然收敛了脾性,但是,内里属于世家子的那股野性,却难以收敛。
事实上,要不是他如今肩负着英国公府的重担,必须步步小心,不能把自己再折进去,他才不会如此低调。
但是,低调归低调,行事手段和心狠手辣,他可不会有丝毫的改变。
尤其是当他得知,任礼在很早的时候,就暗暗投靠了宫里,和他明里暗里对着干的时候,哪怕不谈任家有可能发现他算计任礼的真相,他也不会轻易放过任家。
英国公府这些年来在军中的影响力,可不是说说而已,任家的一众男丁远戍铁岭卫,就算是在做苦力的时候死几个,也不是什么不可能的事。
至于在京中的老弱妇孺,没了侯府的殊荣,家里又没有男丁,时常被街边的小混混找上门去,也属实正常。
可到了最后,张輗什么都没有做,甚至于,他还帮忙在朝会了出了力,当然不是因为他良心发现了。
而是因为朱仪在刑场上,说要保下任家,保下任弘!
以两家的面子,这个面子,他当然会给朱仪,但是,也不能白给,朱仪想要保下任家,总是要拿出些东西来的。
交情归交情,可该有的好处,自然也是不能少的。
张輗可不相信,无缘无故的,朱仪仅仅出于好心,就肯为任家这么出力。
果不其然,听了张輗的话,朱仪的脸色微微一滞,片刻之后,摇头笑道。
“果然什么都瞒不过二爷。”
“放心,小侄既然打了包票,自然不会让二爷失望的。”
说着话,朱仪对着身后侍奉的清风点了点头,于是,清风便转身下去,再回来时,手里已经多了一个小小的匣子。
将匣子摆到张輗面前的桌桉上,然后小心的翻开匣子盖,清风方重新回到了朱仪的身后侍奉。
张輗看着眼前的匣子,里头是厚厚的一摞信封,背面朝上,因此看不到上头写了什么,见此状况,张輗眼中精光一闪,却并不着急拿起来看,而是抬头问道。
“这是?”
“二爷不妨一观。”
看着朱仪笑吟吟的样子,张輗点了点头,这才伸手将匣子中的信封拿起来,翻开一瞧,之间最顶上一封赫然写着
宁远侯任礼亲启!
看到这信封上的字迹,张輗眸色一暗,抬手将信封拆开,果然,不出意料的看到了那个熟悉的名字。
倪承望,中军都督府都督佥事!
英国公府一手提拔起来的人物,前端日子,还时时来英国公府拜访,可没想到,竟早就和任礼暗中勾搭在了一起。
信中倒是没有说什么太敏感的话题,但是,这封信的存在本身,就能够说明很多问题了。
这匣子当中,大约有十几封信的样子,张輗一封封的翻看,越往后看,他的脸色便越是难看。
他早就知道,任礼在背地里偷偷拉拢军府乃至是京营的将领,但是,他却没想到,竟然有这么多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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