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8节

  拧着眉头,朱祁钰没有开口评论他二人的主张,而是张口对一旁的陈懋问道。
  “宁阳侯,你曾镇守边境多年,对瓦剌知之甚深,边防之策,想必陈侯能有不同看法?”
  老侯爷在旁边早听不下去了!
  他回来的头一件事情,就是把土木之变后所有的军报翻了一遍,自然能够察觉到,也先的所图甚大。
  从判断方向上来说,他和于谦是一样的。
  慈不掌兵!
  也先派遣游骑骚扰,固然让守将的日子十分难过,但是因此而打乱自己的边防布置,才是不智之事。
  这些小关隘,瓦剌并不是真的需要。
  关内的关隘太多太密,打下来一个,要不了多久孙安的增援大军赶到,立刻就会收回来。
  除了那几个紧要的隘口,其他的瓦剌打下来没有意义。
  所以他们不断骚扰,打下来一个就烧杀掳掠,然后退走,就是在逼迫大明分兵驻守。
  但是这个时候分兵,无异于拆东墙补西墙。
  老侯爷敢打赌,只要大明前脚分兵,后脚也先的主力部队,立马就会扑上来。
  到时候回防不及,单一隘口的兵力难以抵抗也先的主力强攻,紫荆,居庸等几个紧要之地被攻下,才是真正的祸患。
  说到底,还是土木之役带来的后果,要是没有土木之役,大明还有二十余万大军可供调动,哪会遇到这种困境。
  头前一个啥也不懂的郭晟,已经够让老侯爷憋闷了。
  这个赵荣看着有点用,实际上还是个草包!
  陈懋黑着脸,起身行了一礼,道。
  “陛下,分兵之事断不可行,但是边将无力守城,必将人心动荡,亦不是长久之计,此刻我大军需要的,不单单是增兵驻守,更重要的,是一场大胜!”
  “故而以老臣之见,孙安所率三万大军,不必分兵,大可选骁勇之将,率五千偏师,以牙还牙,以眼还眼,突袭瓦剌部落,掠其牛羊,灭其部,杀其民,亦可提振军心,还可让瓦剌军心不稳,措手不及!”
  “同时,为安稳各守将之心,我各隘口可坚壁清野,放弃部分不重要的隘口,每两到三处隘口合并守备,如此兵力短缺可解,贼虏以掳掠为主,若遇空城,只能悻悻而归,若也先趁此机会大军出动,则可命孙安所率大军迅速增援。”
  老侯爷说的杀气腾腾,让殿内群臣都一阵无语。
  应当说,在此战之前,瓦剌和大明的关系,都还是不错的。
  虽然不断有小规模的摩擦出现,但是作为正式向大明称臣纳贡的蒙古部落,整体的关系还是不错的。
  反倒是瓦剌自己的内部之间,因为水源,草场等原因,常常大打出手。
  出于这个原因,瓦剌有不少小部族,都不断地在向大明内迁。
  对于这些小部族来说,内迁的好处有很多。
  首先,大明边境附近,有不少地方水草丰美,对于游牧而居的他们来说,是很好的草场。
  其次,虽然大明一直没有开放互市,但是依然有不少商人铤而走险,愿意越过边境交易,只不过要横跨数百里的边境,大明官军又会不定期的巡逻,所以他们往往不会太深入。
  将部族搬迁到边境附近,暗中交易也方便的多。
  除此之外,每逢秋冬时节,或是部族在相互交战当中失利,资源短缺的情况下,这些部族也会组织起族内的青壮,偷偷越过边境,到大明的村镇当中劫掠。
  出于大明和瓦剌尚处于和平期,这种小规模的劫掠,双方都是默认不管的。
  当然,这个不管是双向的,即大明不会因为被劫掠而去找瓦剌理论,但是如果在劫掠是遇到了巡逻的官军,被当场打杀,或者是被当地百姓组织的民兵当场打死,瓦剌也自己认栽。
  长久下来,大明的边境线上,其实有不少的瓦剌小部族在繁衍生息。
  老侯爷的意思很简单,他们劫大明的,大明就劫他们的,不仅要劫,而且要连他们部族都直接灭掉,狠狠的给瓦剌一个教训。
  当然,这种做法,和圣人理念是违背的,所以立刻就有大臣站出来反对。
  “陈侯此言差矣,我大明礼仪之邦,岂能与虏贼行径一般无二?”
  说话的是内阁大臣陈循,他出身翰林院,对于这种事情十分敏感,
  面对陈循的质问,陈老侯爷倒是淡定的很,道。
  “这话你不妨跟边境常年被劫掠的百姓去说,这个法子并非本侯所创,官军早已有之。”
  “何况我大明如今也瓦剌是敌对状态,两军交战,自然是什么法子有用,就用什么法子,礼法大义用不到战场上!”
  这话倒是不假,大明到如今还没有完全褪去骁勇之气。
  边关的百姓民壮,受了劫掠之后,只要抓到活口,就会逼问出该部族的所在之地,趁夜摸过去,同样打砸烧掠一番。
  不只是百姓,很多边将也常常带着手下的官军脱掉军服去干这种事。
  只不过最多是掠些东西,没有摆到明面上,也没有老侯爷说的这么狠罢了。
  然而这头按下,另一头又浮起。
  左都御史陈镒上前道。
  “陈侯所言,固然有几分道理,我各隘口若合并守备,则原本的防御网络必然出现漏洞。”
  “何况如今局势殆危,我大明并不占优势,哪怕最终要开战,但只要能晚一日开战,我等准备便能充裕一分。”
  “贸然行此险事,劫掠部族,若激怒也先,一则有损我礼仪之邦气度,二则,若也先因此而即刻举兵,对我大明亦非好事。”
  第117章 姜还是老的辣
  相较于陈循冠冕堂皇的理由,陈镒的话,才是殿内大多数大臣的想法。
  反正是虏贼的部族,又不是大明的子民。
  他们是死是活,老大人们并不关心。
  要不然,大明也不会默许边将以劫掠的手段反击这帮人这么多年。
  真正的问题是。
  又没有必要这么做!
  诚然,这么做的确是痛快了,而且也能提振士气。
  但是相对而言,也出现了新的问题,各隘口一旦合并,那么原本的防御网络势必出现缺口。
  而且此举还可能会激怒也先,让他加速对大明的进攻。
  要知道,当前的局面下,每多一天的准备时间,胜利的天平就能向大明倾斜一分。
  所以在老大人们的眼中,实在没有冒这个险的必要。
  陈镒所提的疑问,都是比较切合实际的,和陈循所说的空口仁义道德不同。
  所以老侯爷收起了不满的神色,沉吟了片刻,正色道。
  “话虽如此,但是本侯觉得,还是有必要的。”
  “兵力方面,游骑劫掠并不需要消耗多少人马,何况骑兵求的就是一个快字,人少而精,行动需快,打完即走,能够快速回防,并不会对兵力有大的影响。”
  “何况,瓦剌和大明不同,他们都是部族为兵,也先聚集大军攻我大明,各部族必然空虚,正是趁虚而入的好时机。”
  听了这话,在场的群臣都纷纷拧起了眉头,显然在衡量此事的利弊。
  这一点,的确是他们之前没有考虑到的。
  以往的时候,大明往往是受劫掠的一方,如果不是被人打过来然后去报复,基本上很少主动去招惹那些不足。
  这并不是讲究什么道义,而是这些游牧的部族,基本上都不是好欺负的。
  他们基本上全民皆兵,但凡是成年的青壮,都善骑射。
  除非是大明守将手下的正规军,不然的话,普通的大明百姓民壮,在他们的地盘上,鲜少能够在他们手里占到便宜。
  基本上所谓的报复,也就是趁夜放火,然后跑掉而已。
  所以陈懋一提不仅要劫掠,还要灭其部族,有不少大臣的确在担心兵力问题。
  但是经陈懋这么一说,他们才反应过来。
  对啊!
  瓦剌和大明不同,大明有常备的正规军,屯田军,备操军等等一系列的军户,专门用于操练打仗。
  但是瓦剌不一样啊,瓦剌和鞑靼,实际上是分化成无数个小的部族势力。
  除了汗庭当中,维持有少量(相对于大明)的常备军之外,如果是大战,势必要从各个部族征召青壮。
  如此一来,这些部族必定空虚不堪,岂能抵挡得住装备齐全的明军?
  老大人们越想越觉得是这个道理。
  往常的时候,是因为那些部族都离得远。
  但是他们这些年仗着大明宽宥大度,竟敢迁到自己的眼皮子底下。
  不好好干他一票,似乎……有点对不起他们这么自己送上门来?
  于是老大人们陷入了纠结,然而陈懋却没管他们,继续开口道。
  “至于也先是否会即刻举兵进攻之事,本侯觉得,不会!”
  这不是小事,所以陈懋也显得十分慎重,花白的眉毛皱的紧紧的,沉吟道。
  “大军出动,需要提前准备军械,粮草,后勤,如今也先虽然陈兵关外,但是如果他要动手,早就动手了。”
  “直到现在还没有动手,一定是有所顾忌。”
  “也先身为瓦剌头领,并非冲动之辈,想来不会因为部分部族遭劫,而盲目出军。”
  “相反的,此举反而会打乱也先的布置,拖慢他进攻的步伐。”
  陈懋的话说得很慢,很显然是在边说,便整理思绪。
  然而他这些话,毕竟是少了几分说服力,故而还是有大臣站出来质疑道。
  “陈侯此言,多为猜测之语,万一那也先早已备好一切,只差一个契机动手而已,我们不是正好给对方送上了把柄吗?”
  “何况陈侯还说,要将隘口守军合并,这不是明摆着给也先可趁之机吗?”
  这一次,陈懋倒是没有立刻反驳,反而沉思了许久,面露犹豫之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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