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2节
又像个新?手操纵的皮影,四肢滞涩,五感不能?同?步。
他果?然是后悔了。
是啊,都会?后悔的,从来都是这样的。
没有例外。
没有例外!
白榆目光所及的女子们,她们哪怕在这样夜半三更被迫跑出营帐慌乱聚集在山上的时刻,也显得那么如花似玉国色天?香。
这一片山坡极尽娇媚柔美之能?事,裹着火烧营帐的焦糊气息卷过的夜风,抚在这些王公贵女的鬓发?,让她们恍然像一池被暴雨摧折的娇花。
虽然狼藉却?更惹人怜爱,狼藉之中?将女子的惶然柔美催发?到了极致,谁看了不想掏出心肺,怜爱入骨?
可白榆不在她们的行列之中?。
即便?不论原身的出身,也不论她在这百花争艳之下,至多算是清秀的中?等模样,更不论她的年岁恐怕是这些人之中?最大的一个……
她满口?谎言,行事狡诈凶残,为达目的不择手段,她的怜悯之心和共情能?力都较弱,她……她还有病。
不是骂人的那种病,白榆很清楚,她是真的有严重的心理疾病。
否则她也不会?每周都被自己的爸爸妈妈逼着去看两三次心理医生?,吃一堆副作?用非常大的药物?。
她的爸爸妈妈再怎么繁忙,再怎么忽略她的情感诉求,也不会?真的害自己的女儿。
她如果?没有病,更不会?在心理咨询所结识她一辈子最好的几个病友朋友。
而她这样一个人,死去活来了一遭,穿越了一个比她自己所在的世界要封建不开化?成百上千倍的地方,在这个讲究礼仪信诺温良恭俭的地方,遇见了一个完全不在乎她的欺骗背叛,不在意她那些令人无法接受的所作?所为,并且全身心喜爱她的人……这可能?吗?
白榆怔怔地看着不远处将要熄灭的残火,浓烟滚滚散入夜色,也弥散铺陈到了她的眼中?。
目之所及的景物?都在白榆的眼中?微微地扭曲。
她……终于在极端的紧绷骤然放松,放松之后又无处依着的剧烈的刺激下——发?病了。
白榆难以抑制地攥紧身上的披风,那上面带着霜寒的夜露气息,可是她却?觉得,一切都那么不真实。
她恐怕是太长时间没有吃药,产生?了强烈的幻觉吧?
在现代?世界里也发?生?过一次这样的事情,那时候她正巧喝了一点酒,还以为自己喝醉了。
但也只有一点点酒而已,世界就在她的眼中?变为了游戏末日一样的场景。
绿色植物?有了生?命,拉长着四肢在地上攀爬,而她所有能?踩到的地方,都变成软绵绵的,像是棉花一样的触感。
天?空变成了晦暗的深灰色,马路上的行人和车流都成为了怪物?。
她在这样的世界之中?狂奔,她穿过了马路,险些死在了车祸之下。
后来昏倒被抓回家中?,输液了整整半个月,加上每天?被保姆看着吃药,才总算是恢复“正常”。
是她咬紧牙关,才从那个扭曲可怕的世界“爬”回人间的。
因为她在浑浑噩噩地输液时,听到了爸爸妈妈提起了疗养院。
她不想去疗养院。
而现在,她再一次感觉到了周围的一切都开始变成了扭曲可怖的状态。
她的双腿发?软,低头一看,脚下的地面变成了某种黑褐色的,咕嘟嘟冒着泡泡的沼泽。
她艰难地咽了一口?口?水,向后躲避沼泽的吞噬。
然后突然被人拉住了手臂。
“姐姐,你怎么在这里,我方才去你的营帐里面找你,你跑哪去了!”
白榆满脸空茫地抬起脸,看向了和她说话的人,她面前的人五官扭曲。
她根本看不清她是谁。
“果?然是假的……他走了。”白榆后退了一步,却?跌坐在地上。
她看着自己正在被沼泽吞噬,她抬起手,手上沾染了淤泥,送到眼前,那淤泥竟化?为了怪物?,正在啃噬她的手指。
白榆使劲儿地甩开,想要起身。
有人来扶她,她却?看到好多好多的怪物?,他们都想吃了她!
白榆甩开人后退,嘴里不断地重复着:“是假的是假的,都是假的……”
“别过来,别过来……谢玉弓呢?我的……我蓝鲸呢?”
“姐姐,你怎么了?”拉扯着白榆手臂的人不是别人,正是已经好久都没有出现过的白珏。
她神色复杂地看着白榆在地上打?滚,像是试图挣脱什么的样子,但是白榆身上只有一件黑色的披风。
看金绣纹样,是恭亲王的。
白珏神色微妙地变化?一瞬,而后不由分说地拉扯着白榆从地上站起。
小声?地哄劝道:“火已经灭了,姐姐跟我走,我带你去找恭亲王……”
白榆却?一直在挣扎,周围有很多人看过来,白榆的面色惨白,眼神空荡,充满了抗拒和痛苦。
任谁看了都不会?觉得她此刻的样子正常。
而白珏拖拽着白榆,将她慢慢地带向人少的地方。
白榆茫然四顾,最后攥紧了自己的披风快速地搓动着。
她头晕目眩,还很恶心,脑中?吊着细如悬丝的一点理智,她知道自己必须尽快从这“虚假”的恐怖世界之中?脱离。
否则她很快就会?被送去疗养院了。
可是……可是她的蓝鲸呢?
“你看到蓝鲸了吗?那么大……有天?地加起来那么大!”能?包容一切虚幻和谎言。
白珏根本不知道白榆在说什么。
但是她拉不动白榆,就只好低声?哄劝:“你不是要找恭亲王吗?我带你去啊,我……”
白珏看着白榆荒原一样的眼睛,福至心灵地道:“我带你去找谢玉弓!”
白榆挣扎着,她本可以轻易地挣脱白珏,但是她听到了“谢玉弓”,就紧紧抓住了白珏。
“我的蓝鲸还能?挂在天?上,变成月亮。”白榆胡言乱语道。
白珏紧抿着嘴唇,不论白榆说什么她都点头。
眉眼虽然看上去没有什么慌乱,眼神却?实实在在地发?飘。
她也是被逼无奈。
她不能?不顾及一族人的性命,工部尚书是太子的人,白家必须听从太子号令。
但白珏从未做过这种“害人”的事情,因此她抓着白榆的手臂,比白榆这一脚深一脚浅,一脚人间一脚虚幻的心理疾病发?作?患者,还要颤抖得厉害。
白珏拉扯着白榆远离了人群,走向太子找到她的时候,指定要她带着白榆去的地方。
白珏好久没有见过太子了,太子……变化?得好大,白珏简直要不认得他了。
上一次白珏给太子送消息,还是白珏的母亲薛静娴手下的一个总喜欢去庵庙烧香的下人,发?现了白榆的那个奶娘娄娘总是往城外山上跑却?又没有去庙里烧香。
太子被皇帝禁足后放出来,虽然白珏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却?也根据工部尚书讳莫如深的态度,知道太子栽了一次狠的。
因此薛静娴在发?现了白榆的那个奶娘总是进山,而太子承办狩猎的皇家猎场正在城外时,才会?立刻派白珏来送信,让太子加以防范。
白珏也未曾料到,白榆的奶娘进山多次,不是伺机破坏皇家猎场,只是为白榆躲藏起来置办东西。
而太子……竟然将白榆这个恭亲王妃带走后,日日带在身边。
白珏想到这里,那张清肃端美的脸上,出现了纠结之色。
太子怎能?如此?白榆可是恭亲王妃,按理说……是他的弟媳啊。
他从前像是神坛上的仙君,今夜站在黑暗之中?,命令她:“无论用什么办法,必须将她带到这里”的时候,却?犹如堕神的恶魔。
那么阴沉可怖。
白珏怕极了,竭力想要看清太子的神情,她不相?信他会?罔顾人伦。
只是她身系一族性命,不敢靠近他,也只能?听命行事。
好在白榆不知道怎么了,状态非常不对,正好让白珏无须去撒谎欺骗或者用其?他的极端办法,只需要拉着白榆就行了。
白榆走得极其?不稳,她抓着袍子,偶尔回头左顾右盼,甚至仰头看去。
蓝鲸……会?在天?上吗?
他会?飞到天?上变成月亮,再也不下来了吗?
白珏拉着白榆进入了一片远离那些女眷的矮树林的时候,突然不知道从哪里射出了一支箭,径直钉入了白珏拉扯着白榆的手臂之上。
“啊!”白珏立刻松开了白榆,捂着自己的手臂跌倒在地上。
她惶然四顾,一个鬼影都没有看到,只有不远处的氏族女子们慌乱的抱怨声?。
白珏咬了咬牙,想到母亲的话和太子嘱咐的命令,起身之后又一次走向了已经躺在地上,闭上了眼睛的白榆。
再度去拉扯她。
“嗖”地一声?,箭矢再度破空而来,这一次没有落在白珏身上,却?是钉在了白珏走向白榆的脚边。
白珏“啊”地再次发?出尖叫,吓得蹲在地上抱住了自己血流如注的手掌,再不敢向前半步。
而白榆躺在地上,双手放在胸前,安详得像是已经去世了。
她是在等待泥沼吞噬她之后,进入深海。
蓝鲸不在天?上,蓝鲸应该在深海。
只要她进入地底,就能?进入深海,就能?再一次看到蓝鲸。
白榆已经进入了一个癫狂到极致的状态,正感受着自己的身体被不断吞没的时候,一阵凌乱的脚步声?响起。
接到了小鬼传信的谢玉弓立刻赶了过来。
果?不其?然看到了白榆面色惨白地躺在地上,而白珏的手臂被利箭穿透,她正蹲在白榆的旁边浑身发?抖不敢起身。
若白珏是个男子,谢玉弓会?立即杀了她。
可白珏是女子,又已经受伤被吓得瘫软了,谢玉弓只是快步走向白榆,看了一眼之后,跪在地上,双手一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