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节

  姚美丽脚步一顿,倒没觉得被冒犯了,毕竟对于小门小户的老百姓来说,公社书记已经算是很大的官职了,偶然听上一嘴,总想多问上几句不是?
  她深吸一口气,尽量用平缓的语气道:“本来准备结婚的,不过前两天分手了。”
  这件事对她的影响不可谓不大,就连工作都失了热情,一朝分手,连家里人都不理解,让她回去挽回这段好婚事,同事心中也大多幸灾乐祸,她无处可以发泄。
  如今顾月淮提起,她竟有种想要一吐为快的畅意。
  姚美丽刚欲开口,就听到顾月淮若有所思的问话:“所以,是秦牧?”
  “你认识秦牧?”姚美丽微惊,转头又认认真真看了顾月淮几眼,越看越觉得眼熟,半晌,忽然灵光乍现,震惊的话脱口而出:“你是林阿姨的闺女?”
  陡然听到“林阿姨”几个字,顾月淮有些恍如隔世之感。
  姚美丽却有些激动,又问了一句:“你是吧?你是林阿姨前头生的那个女儿吧?你们长得很像,尤其是这双眼睛,简直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顾月淮垂眸敛目,淡淡地道:“是吗?”
  许是注意到她兴致不高,又想到她原本要嫁的是顾月淮母亲二婚后的家庭,姚美丽脸上的激动褪去,变得有些悻悻,尴尬道:“对,对不起。”
  顾月淮失笑:“道歉作甚?你又没做错什么。”
  姚美丽咬了咬唇,看着顾月淮唇边的笑意,小声道:“我……真的很喜欢林阿姨,她那么温柔和善。”
  温柔?和善?
  顾月淮险些笑出声,她妈是这样一个人吗?
  不,最起码在她爸眼里,她妈是一个热情,开朗,有文化,有想法,有性格的女人,否则也不会在生下她后毅然决然离开,选择嫁给城里人了。
  第74章 她真的幸福吗?
  姚美丽看着顾月淮脸上似笑非笑的微嘲,不由噤了声,总觉得气氛更加古怪了些,她略有些尴尬地道:“怎……怎么了?我说错了吗?”
  顾月淮摇了摇头,稍稍迟疑了一下,问道:“她过的怎么样?”
  上辈子的这段时间她已经因为破相,以及和任天祥结婚的事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了,哪里能腾得出心神去关心自己的亲生母亲?
  尽管后来知道她在秦家日子不好过,可彼时的她,以及顾家都自身难保,又哪里能管得了秦家的闲事?去为她出头?
  这辈子她原本也不打算再接触的,可意外碰上姚美丽这个中间人,心境又起了波荡。
  听着顾月淮声音中夹杂的复杂之意,姚美丽会心一笑,拉着她的手边走边说。
  “林阿姨很幸福呀,每天在家种种花,做做饭,既不需要风吹日晒,也不用每天按时按点的出门上班,秦牧待她也很尊重,我从没听她抱怨过什么。”
  “不过,林阿姨时常与我提起你,为什么你们后来不再联系了?”
  姚美丽想到往日林锦书说起头婚生的几个孩子时的表情,有些不解,就算是二婚,可血脉亲情是斩不断的,她不明白为什么双方能十多年都不见面。
  顾月淮眼帘颤了颤,目视前方,淡声道:“幸福啊?”
  喃喃般自语了一句,她又紧接着看向姚美丽,笑道:“她愿意与你推心置腹,那有没有告诉过你,她现在的幸福是以抛弃我为代价的?”
  姚美丽一愣,不敢置信地看向顾月淮:“这……这不可能。”
  她一直以为林阿姨二婚是因为和前夫感情破裂导致的,虽说“离婚”一词在这个年代实在稀罕,但对于她那样有底蕴有文化的美人来说,的确值得更好的感情。
  顾月淮从姚美丽手中抽出自己的手,轻声道:“怎么不可能?”
  她语气微顿,又倏然笑了笑:“我刚出生时她就跑了,口口声声吃不了苦,埋怨我爸没本事,这些都是我哥哥们亲耳听到的,还能有假?”
  “当然,往事已矣,不可追忆。”
  “我不怪她,要不然也不会带你来卫生所,问她的近况了。”
  姚美丽难掩震惊之色,全然想不到那样一个优雅美丽的女人,会是个抛夫弃女,爱慕荣华富贵的人,抬头看看顾月淮,咬唇道:“林阿姨,她,她一定有苦衷的。”
  “她每每和我提起你都很想念的,也许是你爸做了什么对不起她的事,才会造成这样的后果,我不信林阿姨会因为贪图城里人的生活而抛弃你,她明明不是那样的。”
  “月淮,我觉得你应该问清楚,不能让这件事成为你心里的疙瘩。”
  姚美丽语气颇为沉重,看样子她对林锦书是真心实意的喜欢和敬重。
  顾月淮敛去唇角的笑意,声音毫无起伏:“这在我心里并不是疙瘩,我爸也绝不是那样的人。”话落,她抬起眼帘看姚美丽:“你是为什么和秦牧分手的?”
  她记忆里,秦牧娶的好像就是一个没什么背景的普通姑娘。
  不过,这个人不叫姚美丽就是了。
  一提起“秦牧”,姚美丽也不再执着林锦书的事了,她紧抿着唇,和顾月淮错开的眼神里闪过几缕狼狈,诚然她想和林阿姨成为婆媳,可惜,没这个机会了。
  姚美丽沉默了好一会儿,才故作淡定地道:“感情的事谁又能说得清呢?秦牧可以日日来供销社买东西,借此追求我,自然也能这么对别人。”
  哦,狗血的三角恋关系。
  顾月淮心头念叨了一句,对秦牧没什么兴趣,转而问道:“秦家那对龙凤胎,还是那么跋扈不讲理?”
  她今天只是想打听一些她妈林锦书的事,不知道她是否还和上辈子一样过的艰辛。
  幸福?她是不信的。
  姚美丽诧异地看了她一眼:“我怎么觉得你对秦家很了解呢?”
  既然十多年没联系,顾月淮又是从哪儿知道林阿姨嫁给了黄莺公社的书记?又是怎么知道秦牧,以及秦家龙凤胎的事?
  顾月淮敛眸不语,姚美丽到底年轻,也没深究这个问题,只道:“你既然听说了,那肯定知道龙凤胎一直是跟着秦牧奶奶的,秦奶奶这人……”
  姚美丽有些难以启齿,觉得背地里说秦牧的家人不好,可顾月淮问了,她也提起了话茬,不说也不好,只能含糊其辞道:“她不喜欢林阿姨,教出来的龙凤胎与你说的一样,跋扈不讲道理,明明林阿姨才是他们的亲妈,但……”
  姚美丽说着,忍不住叹了口气,满脸怅然。
  她转头看了顾月淮一眼,说道:“林阿姨日子过的幸福不假,毕竟秦叔叔确实待她很好,可惜,上头还压着个秦奶奶,所以过的也不像外人看上去那么自在吧。”
  顾月淮笑了笑,漂亮的猫眼中是细细碎碎的光。
  “如你所说,不需要面朝黄土背朝天,过土里刨食的日子,已经是一种幸福了。”
  林锦书果然还和上辈子一样。
  她是吃上了商品粮,拿上了购粮本,可惜,过m.l.z.l.上了身不由己的生活,丈夫忙碌,继子年长,继女叛逆,亲生的一对孩子在刻薄婆母的教养下也与她不亲。
  她真的幸福吗?
  最起码上辈子的她是不幸的,那这辈子她到底要不要插手母亲的生活呢?
  顾月淮默了默,眼神有些耐人寻味。
  姚美丽听出了顾月淮话语中的平静与淡然,她声音拔高了一些:“你……林阿姨是很想你的,如果你能去看看她,她一定很高兴!”
  顾月淮抬起手腕看了看时间,抬眸道:“就到这里吧,你自己应该能回去吧?”
  秦家的事她已经打听的差不多了,和上辈子相差无几,她现在需要应对田静和年关时粮食短缺的问题,没空去联系林锦书,过些日子再说吧。
  姚美丽注意到顾月淮手腕上的表,愣了一下。
  她记得林阿姨说过,她头婚的那家人条件不好,因此也一直忧心女儿的日子是否能吃饱喝足,可今日她所见的顾月淮却很不一样,虽说穿着上算不上好,但不论是言辞谈吐还是气质底蕴,都远胜于她平日所见的寻常村姑。
  她是供销社售货员,眼力自然是有的。
  如果她没看错的话,顾月淮手腕上那块手表,是海市牌,售价高达一百多块!
  这是怎么回事?
  第75章 任天祥,你想要田静吗?
  顾月淮也不在乎姚美丽的打量,挽着篮子转身走了。
  姚美丽张了张嘴,想叫住她再劝说几句,可想到她镇定从容的眉眼,还是打消了这个念头,在她看来,林阿姨完全不用为这个女儿操心,她可不像一般人。
  姚美丽站在原地目送顾月淮离开,才苦笑着摇头回了供销社。
  顾月淮并没有离开黄莺公社,现在是下午四点多,距离下工时间还早,她还有一件事没做,总要给田静一个惊喜不是吗?
  她绕过繁华的公社街道,来到一处破旧的胡同。
  狭窄而悠长的胡同,透着股憋闷,一些上了年纪不用工作的妇女们站在风口处嗑瓜子,拉家常,乍一看到与胡同格格不入的顾月淮时还愣了半晌。
  有好事者张嘴问道:“你找谁啊?”
  顾月淮摇了摇头,朝说话的人一笑,也不吭声,熟门熟路的往一个方向走去。
  在胡同里七拐八拐,走了约莫七八分钟,她才来到目的地。
  顾月淮抬眸看着阴暗的小屋,眼底掠过一抹冷嘲。
  她也没敲门,直接打开栅栏走进院子,旋即一脚踹开微阖的门闩,并不结实的木门应声打开,还弹到两边,发出哐当的巨响。
  屋里吆五喝六的打牌声霎时止住,只剩任天祥暴躁的狂怒之声:“谁?!谁他妈不要命了,来踹老子的门?!”
  说话间,外衣松松垮垮的任天祥一掀帘子,带着满腔怒火冲了出来。
  他的白衬衣皱皱巴巴,从屋里出来时,还散出一股劣质白酒和脚丫子混合的臭味。
  不知是不是刚从局子里放出来的缘故,有些破罐子破摔了。
  任天祥胡子拉碴,头发炸到了天上,原本英俊的相貌都因为身上的颓丧劲儿折了几分,甭说和陈月升相提并论了,连顾睿淮都比不上。
  她记得那天任天祥在田静家门外贼头贼脑窥视时还没这么……如今这是怎么了?
  顾月淮嫌弃地后退两步,任天祥却因为她的突然到来而吃了一惊。
  “你怎么知道我住这里??”他语气难掩错愕,不过,眸底却有着因为“猎物”突然送上门来而隐隐狂喜之色。
  他上回在大劳子生产大队撞见顾月淮,知道她瘦了时还惊喜了一番。
  毕竟,他当初想着得到顾家宝贝时,就把主意打在顾月淮的身上。
  不过,顾月淮长得实在叫人倒胃口,心里还颇为排斥推拒,后来被顾家兄妹算计,进了趟局子,还改变了想法,又转而盯上了娇俏可人的田静。
  当然了,田静只是第二选择,既然顾月淮减肥了变漂亮,那自然她最合适。
  这么想着,任天祥就抚了抚衣服上的褶皱,脸上的怒意也消散而去,清着嗓子道:“月淮,你怎么会突然过来?也没说一声,我好去接你啊。”
  顾月淮唇角微弯,噙着讥笑:“任天祥,我以为上回的事已经让你看明白了,没想到你这装傻充愣的本事又长进了,居然还没死心?”
  闻言,任天祥嘴角微抽,稳住心神。
  她刚要开口,屋里又传来一些吊儿郎当的声音:
  “天祥,咋回事啊?谁踹的门?用不用帮忙啊?”
  “把人赶走你就快回来,正是兴头上,你怎么回事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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