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8节
御膳无一不?是过?分雕凿,像极了荣国?府里的?茄鲞,哪里还吃得?出?本味?
趁着消食,天元帝又兴致勃勃去后厨,见识了民间百姓常吃的?干菜,啧啧称奇。
谁能想到这般皱巴巴的?丑物?,竟隐藏着如此淳朴的?好味。
胡靖等人哪里感兴趣,奈何天元帝喜欢,便也做出?欢喜模样。
啧,瞧着倒挺像那?么回?事儿的?。
但外头说的?什么秦子归经常给夫人做饭,他们是不?信的?。
成何体统嘛!真是越传越离谱!
末了,天元帝又对秦放鹤道:“喜好归喜好,你终究也是五品官员,日后还是少在这上头花心思。”
有琢磨下厨的?工夫,能替朕多办多少事了!
秦放鹤笑得?腼腆又落寞,“微臣自幼孤苦,日常所得?,也不?过?……”
简而言之:我穷,没爹没娘,一应花钱的?兴趣爱好都养不?起?,如今也就这么点儿指望了。
胡靖和杜宇威听了,又是眼馋又是好笑。
听听,听听!
这小子又在卖惨!
偏陛下就吃这套!
一旁老神在在的?董春听了,适时来?了句,“陛下跟前?也这样没遮拦,混说什么。”
只是没遮拦,但说的?都是实话呀陛下!
果不?其然,天元帝一听这个熟悉的?起?头,什么强求的?意思都没了,啼笑皆非地摆摆手,“罢了罢了,你自己有分寸,朕也不?过?随口一说。”
稍后天元帝回?宫,胡霖还抽空偷偷来?找秦放鹤,“奴婢瞧着今日陛下对那?个排骨炖豆角十分喜爱,连着用了许多,可否有劳秦侍读说说菜谱?陛下日益劳累,却饮食日减,奴婢这心里啊,实在不?是滋味。”
“这有何难?”说话间,秦放鹤就把今天上过?桌的?几样菜谱都写了。
若天元帝果然能经常吃,岂不?相当于他无形中刷脸?
怕只怕南橘北枳,御厨们太过?精心料理,反而失了淳朴粗犷的?本味。
胡霖如获至宝,双手接过?,亲自袖起?来?,千恩万谢。
几日后天元帝用膳,一看菜式便笑了,指着胡霖道:“老货,必是你的?主意。”
胡霖笑道:“也是秦侍读一番心意。”
人情么,都是有来?有往的?,日常秦放鹤每每见他,都十分敬重,从未因?他是个阉人而有所轻视,胡霖嘴上不?说,心里都记着呢。
奈何天元帝吃了几筷子,便兴致缺缺起?来?,叹了口气,“摆盘倒也罢了,只终究不?如那?日。”
不?如那?日的?风景?
还是今日的?心情、做菜的?人、做菜的?心意不?如当日?
天元帝没有说。
或许都有吧。
几天后,胡霖抽空出?宫,又带秦放鹤去选了城内一套宅子、城外一座庄子。
秦放鹤也不?跟他客气,回?头就把地契、房契交给阿芙收着。
看,我打下的?家业!
阿芙失笑,“你倒同陛下做起?买卖来?,庄子我收下,权当填了嫁妆的?缺儿。宅子么,如今暂且住不?得?,不?如租出?去,月月有个进账。”
等以后阿嫖长大了,都留给她。
“这也不?难,赶明儿我去衙门里说一嘴也就是了。”秦放鹤道。
因?福建船厂和云南林场一案牵扯甚广,不?少大员落马,此番得?来?的?宅子是四进的?,以如今他的?品级根本住不?了。
但不?要紧,京中多的?是需要租房的?高级官员,根本不?愁租。
原本工部研究火器的?就有甲乙丙三?个班,十月底,又悄然多了一个丁班,紧接着,卢实去户部职位,调入工部。
紧接着,已回?京半年的?苗瑞终于等来?新任命:浙江巡抚。
午间用饭时,汪淙就对秦放鹤道:“如此一来?,二师伯也算稳了。”
卢实一动,他们就知道苗瑞恐怕没办法留京过?年了。
纵然之前?苗瑞有些逾越,但终究瑕不?掩瑜,没道理一个戴罪之身都有了新安排,他却巴巴儿闲置着。
秦放鹤深以为然,“从两省总督到一地巡抚,明降暗升……”
浙江之富庶,天下闻名,拥有多个对外贸易港口,又盛产盐、茶、瓷器、丝绸等物?,更?为天下粮仓,哪怕有各项御史、总督在列,可实际操作起?来?,仍要巡抚配合。
任命是十月底下的?,苗瑞十一月初就启程了,除了董春,董门众人都送到城外。
“浙江毕竟近,书信往来?便利,相较云贵也太平些,你去了那?里,我们也安心。”庄隐拍着他的?肩膀道。
苗瑞哈哈大笑,“是了,我这一去,也算享福了。”
汪扶风夫妻都是江南人士,距离苗瑞任地不?算远,便手书几封与他带着,“若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只管使唤。”
新官上任,难免有些磕绊,若能有本地乡绅从旁协助,就会顺利得?多。
苗瑞也不?推辞,一发收了,转身拍拍秦放鹤的?肩膀,“好小子,等来?年再聚,你我再行相扑。”
秦放鹤忍痛苦笑,“得?了吧,我提前?认输还不?成?”
董门上下多少人呐,干嘛非逮着我一个薅,自幼练太极怪我么?
众人说笑一回?,目送苗瑞远去。
工部火器丁班成立后,不?光卢实去了,高程也从翰林院外院调入,只身上仍兼着庶吉士的?名头,领双俸,算是天元帝对他的?额外嘉奖。
轮值时,金晖就忍不?住问?秦放鹤,语气复杂,“我竟不?知你有这般宽广胸襟。”
虽未对外公开细节,但该知道的?自然会知道,金晖是真没想到秦放鹤会将这样好的?立功的?机会拱手让人,甚至让给的?还是政敌。
若一切顺利,卢实等人必然青史留名!
不?光他,得?知这个消息时,金汝为都颇感震惊。
你到底知不?知道我们曾试图叫你身败名裂?
哪怕别有用心,但只要卢实抓住这次机会,就死?不?了了。
而卢实一日不?死?,卢党就一日犹存。
秦放鹤淡淡道:“且论不?到胸襟,谁得?用便用谁,”他看向金晖,“难道这不?是你我为人臣的?本分?”
金晖哑然。
是本分不?假,但这世上的?本分多着呢,又有几人真做到了。
反正?若换做是他,他做不?到。
若说金家父子只是惊讶,那?么卢实的?心情无疑更?复杂一点。
“父亲,这令我作呕。”
之前?他败了,他承认,不?过?一死?而已。
可如今陛下压着,他不?得?不?接受敌人的?施舍和怜悯,愤怒之余,又不?可否认地有些侥幸和欢喜。
他回?到了喜欢和擅长的?领域,能够帮父亲分担,能继续庇护妻儿、族人……
这种矛盾的?心情让他觉得?秦放鹤虚伪得?令人作呕,而本能地抓住这次机会,苟且偷生的?自己,也令人作呕。
还有一个来?月就要过?年了,屋里烧得?暖烘烘的?,还是一般陈设,看似与卢芳枝仍任着吏部尚书时,没什么分别。
可那?多宝阁上,已经不?见了往年的?水仙名种。
听着儿子苦涩的?低语,卢芳枝慢慢喝完了一碗药,“等你到了我这个年纪就会明白,能活着,是多么美好的?一件事。”
蝼蚁尚且偷生,何况人乎?
卢实听得?心尖儿一缩,下意识握住他的?手,“爹,您这些日子……瘦得?多了。”
卢芳枝像没听见似的?,缓缓道:“死?是多么简单的?事……”
他伸出?枯瘦的?食指,轻轻戳了戳卢实的?胸口,“人死?如灯灭,还是活着的?好。”
人走茶凉,那?么只要人没走,茶就不?会凉透。
只要活着,就有指望。
纵然吃药,卢芳枝的?声音也有些空,像冬日烟囱里飘出?来?的?灰烟,不?待风吹就散了。
此为中气不?足之症。
看着他满是老人斑和皱纹的?脸,卢实忽然回?想起?小时候,那?时的?父亲是多么挺拔,多么高大伟岸,仿佛能遮挡住一切风雨,什么都压不?垮。
可现在呢?
他终究老了。
卢实终于感受到迟来?的?悲凉和恐慌。
他像个孩子一样,将脸埋在卢芳枝膝头,颤声道:“父亲,再多陪儿子几年吧……”
十一月中旬,胡霖卖了秦放鹤一个人情,悄悄告诉他天元帝私下拟了旨意,临时召若干地方官入京述职,其中就有周幼青。
“陛下明面上不?说,可到底看重侍读您呐……”
可巧阿芙被诊出?有孕,便是双喜临门。
“不?知翠苗嫂子和妞妞他们会不?会也跟着回?来?,几年不?见,还怪想的?。”阿芙摸着肚子道。
秦放鹤摇头,“这个说不?准。”
齐振业只是小小主簿,按照规矩是没有进京述职的?资格的?。但周幼青此番是职务调动,若他觉得?合适,亲自开口要人,倒是也能带两个人走。
不?过?周幼青素来?务实,未必会想这些有的?没的?。
况且齐振业在牲畜养殖、买卖一道固然精通,却未必适合搞农业,再者子非鱼,焉知鱼之乐?
远东州在他们看来?是苦寒之地,可那?里却是靠近齐振业老家的?所在,还真就未必愿意远离。
阿芙听了,点点头,“你说的?也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