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节
正在这时,一个声音忽然打破了两人之间不同寻常的气氛。
“小七。”
兰奕欢转过头来,神情中尚存着针对突然见到邓子墨的愠怒与惊异,便已看见兰奕臻走了过来。
兰奕欢忍不住叫了一声“二哥”,走到他身边。
他什么都没说,但兰奕臻看了他的神情一眼,立刻察觉到了什么,将手搭在了兰奕欢的肩上,随即冷冷地看着邓子墨,道:“你是何人?”
旁边的太监大声说道:“大胆,还不快快见过太子殿下和七殿下!”
邓子墨心里想,原来他就是七皇子兰奕欢。
他跪下道:“臣都门卫率邓子墨,拜见太子殿下,七殿下。”
兰奕臻一听这名字便知道对方的身份了:“原来是前年的武状元。你今日是来参加凤台选婿的?”
邓子墨低头道:“是。”
兰奕臻没再理会他,回过头来,低声问兰奕欢:“为什么你不高兴?他刚才做什么了?”
兰奕欢不知道该怎么跟他解释,顿了顿,才说:“他刚才把我认成大姐了,我不喜欢他——”
兰奕臻道:“把邓子墨逐出宫去,不许他再参加这次的凤台选婿。”
兰奕欢心里还在琢磨怎么跟兰奕臻说,才能找借口让邓子墨没法被大公主选中,结果没想到这就解决了,有点惊异地抬头。
兰奕臻淡淡地说:“男女授受不亲,如果把你看成恒安,就更加不该这样贸然上前。不敬公主,冒犯皇子,安能再做驸马?出去罢!”
说完之后,他便带着兰奕欢走了。
周围的人悄悄看着邓子墨,目光中有惋惜,有审视,也有幸灾乐祸。
这个人相貌英俊,年少才高,原本前途无量,如果再能被选中驸马,更是要飞黄腾达了,本也是这次被很多人极为看好的人选,结果竟然一上来就惹了太子的厌恶,以后的前程算是完了。
说来他也真是不长眼,这宫中谁不知道,七殿下就是太子的死穴,邓子墨今天就算是得罪了兰奕臻自己都好说,偏偏他冒犯的人是兰奕欢,那谁也没法给他求情了。
在这些目光之下,邓子墨慢慢起身,低着头退出了花园。
等到了无人处,他才脚步一顿,抬起头来,神情之间竟然不见多少懊恼恐慌,反倒带着几丝玩味,摇头一笑,向着宫外走去。
不远处,与他遥遥交错而过的大公主忽然停下了脚步,看着邓子墨离开的方向。
刹那间,心头微动,她问道:“刚才那个人……是谁?”
她身边的人轻声回禀道:“公主,那位是都门卫率邓子墨,本是此次的人选之一,但方才已被太子殿下下令逐出宫去了。”
听完了整个事情经过,大公主微微点了点头,没说什么,但走了两步之后,又鬼使神差一般回了下头,朝着邓子墨远去的方向看了一眼,这才离开。
眼看席上真的没有了邓子墨,兰奕欢总算感到稍稍放心。
可接下来,他却看到,这次来到的驸马人选们铆足了劲展示武艺,然而大公主却兴致缺缺,没有再对任何一个人表现出半点兴趣。
似乎察觉到了兰奕欢的烦躁,兰奕臻转过头来,低声问道:“怎么了?”
兰奕欢喝了口酒,喃喃自语地说:“难道……真有缘分天定?”
听到这句话,兰奕臻的目光微微一沉,忽然问道:“方才那个叫邓子墨的,跟你说什么了?”
兰奕欢一怔,道:“没什么啊。就是他把我当成大姐了,我挺生气的,就斥责他连男女都分不清楚,然后你就来了。”
兰奕臻道:“第一次见?”
兰奕欢说:“第一次见。”
片刻之后,兰奕臻才微微摇头,说道:“你对他态度不同,似有熟稔,也有畏惧。”
兰奕欢在心里暗暗吸了口气,心道:来了,二哥可怕的直觉又来了。
兰奕臻的直觉力简直是可以充当某种恐怖武器的程度,小到能挑出橘子哪个甜哪个酸,大到可以看出他的一切心情,很多事情想把他给瞒过去,那简直是千难万难。
可是邓子墨的事情,兰奕欢又不好说,顿了顿之后,长叹一声,说道:“他很像我在外面认识的一位朋友,因为我们中间发生了一些事情,我看到他的时候就……心绪复杂吧。”
兰奕臻怔了怔。
兰奕欢长大了就经常往外面跑,每每回宫的时候,也都会眉飞色舞,神采飞扬地跟他分享那些在外面的故事,提到一些他并不认识的人。
但其实兰奕臻能够感觉到,这些事,兰奕欢说起来的虽然快乐,但说过了也就算了,并没有在心里留下太深的刻痕。
他有时候觉得这个弟弟天生就像是一股风,一片云,看似云在天,风过野,却自由自在,无拘无束,不肯为任何人或事驻足或停留。
兰奕臻有时候会庆幸自己是从小看着他长大的哥哥,才不至于被这孩子撂爪就给扔到一边去。
——他头一回听到兰奕欢用这样的语气提及一个他不认识的人。
这好像才让兰奕臻突然一下子意识到,除了他之外,兰奕欢已经真真切切地在外面拥有了一个越来越广袤的世界。
这样一想,他的心口微微一紧,有种被拉扯着下沉的感觉,带出一种隐约的抽痛来。
那种焦灼、烦躁与不安的情绪,随着兰奕欢的长大和不时离开,出现的愈发频繁。
兰奕臻不禁追问道:“到底发生了什么?”
兰奕欢似是有些奇怪于他的刨根问底,有些奇怪地看了兰奕臻一眼,犹豫片刻,说道:“二哥,具体的事不太愉快,我不提了行吗?”
兰奕臻沉默了一会,没再说什么,将目光垂了下去,微微颔首。
他倒是不问了,可是这样却让兰奕欢的心里也不大好受,好像自己做了什么伤天害理的事一样。
他用手指抠了抠兰奕臻衣服上的龙形花纹,吭哧道:“二哥……”
这时,兰奕臻伸手,将兰奕欢方才顺手从兰奕臻桌上拿走的酒壶也给拿了回去。
兰奕欢张了张嘴,却见兰奕臻将酒壶给了身后的宫女,说道:“换果酒来。”
说完之后,他又跟兰奕欢说:“多饮伤身。知道你爱喝酒,但也不可过量,前一阵我特意让人新酿了一种果酒,酒劲小,又养胃,你喝那个吧。”
兰奕欢看着兰奕臻,兰奕臻摸了摸他的头,温和地说:“没事。”
二哥从来都知道自己在想什么。
一股暖流从心间静静地涌了上来,刹那间,兰奕欢的心里忽然又起了一种冲动——想要说点什么的冲动。
“二哥。”他脱口道,“我每回在外面的时候,都特别特别想你。”
这话一说出口,兰奕欢就看见,兰奕臻的神情变了。
一股温柔之意如同水波一样从他素来深冷的眸中泛起,扩散出一圈圈缠绵的涟漪。
兰奕臻摸了摸兰奕欢的头,说道:“我也是。”
说完之后,他顿了顿,倒又笑了,低声说:“你啊,从小就会说好听的。你有什么可惦记我的?我一直在宫里,家怎么也不会跑掉。”
兰奕欢不服,正要反驳,兰奕臻又说:“倒是你……每次出去,我都不知道你又天南海北逛到哪去了,才是常常在想。”
比较谁才更想对方一点,这样的闲话说来好像没什么意思,却让兰奕欢觉得心里暖暖的,仿佛刚才那诸般烦恼一下子就变得薄了淡了。
他笑着说道:“我以后时常写信回来,无论去了哪,我都告诉你。”
兰奕臻微微挑眉,只是含笑,不置可否。
就在这时,兰奕欢忽然听见一声极低极低的嗤笑。
虽然很小,但由于这声音里实在带着一股他太熟悉的欠揍味,所以兰奕欢一转头,就精准无误地捕捉到了八皇子那惯常挑衅的目光。
见兰奕欢看到自己了,八皇子也不回避,而是用口型对兰奕欢说了三个字——“撒娇精”。
兰奕欢看了两遍,才明白他说什么,歪头想了一下,干脆身子一斜,倒在了兰奕臻肩上,故意像小动物一样在哥哥身上蹭了蹭,然后冲着八皇子得意地晃头。
八皇子翻了他一个大白眼。
两人在这里眉来眼去的,忽听大皇子兰奕昊在旁边笑着说:“老七、老八,你们两个还真的是从小打到大,什么场合都你来我往的,今天这大喜的日子都不放过,也不嫌烦?”
说完之后,他又转头冲兰奕臻道:“不过这样想一想,当初还真就是老八跟老七打的那场架,才阴差阳错的反让老七到了东宫去,如今被太子殿下看得跟心肝宝贝眼珠子一样,说来也算一种缘法吧,哈哈!”
众所周知,太子与大皇子之间的关系一向不好,兰奕臻也素来对这个大哥淡淡的,此时听了这话,面上倒是难得浮起一丝笑,说道:“是这样。”
他将手中的杯子漫不经心地抬了抬,冲着八皇子说:“孤要感谢八弟。”
八皇子:“……”
合着还真是他把这两个人凑一块的啰?
兰奕臻这人坏的很,表面一本正经,兰奕欢却看出他在暗暗挤兑八皇子给自己出气,“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八皇子看着自己这对狗兄弟的样子,牙痒痒的感觉立刻就又上来了。
说实话,之前兰奕欢问他为什么讨厌太子,他自己也说不好,反正就是讨厌。
看对方那副高高在上的傲慢样子讨厌,看他平时有事没事天天就盯着兰奕欢比爹还爹讨厌,看兰奕欢到了他跟前就一副乖乖巧巧软乎乎的样子更讨厌。
八皇子对太子,有种即将长成的幼兽对成年兽王跃跃欲试的挑战与敌意,想要取而代之,想要得到他所拥有的一切。
于是,他便也端起自己的杯子,说:“臣弟可不敢当太子殿下这一声谢。”
说完之后,八皇子仰起头来,将手上满满一杯酒一饮而尽。
大皇子笑起来,在旁边大声叫好,说道:“老八真是爽快!我看你这性子,日后倒是个行军打仗的好材料,不如过两年就跟大哥出去历练历练吧!”
八皇子眉峰微扬,意气风发,说道:“那自然是求之不得了。”
“老七。”
大皇子又叫兰奕欢,说道:“老八都干了,你这当哥哥的,不陪点?”
兰奕欢其实酒量不错,但他重生以来,素不争先,只是懒洋洋地倚座笑道:“大哥刚才也夸了,八弟是个难得的爽快人,我却比不上,酒量不济,喝半杯意思意思就得了。”
大皇子也知道他这个弟弟从小到大一向怠惰,大概是被太子宠坏了,没吃过半点亏,所以什么事情都是漫不经意的样子。
他事事不拔尖,但奇的是也没落后,全身上下仿佛都写着“平庸”二字,最出彩的恐怕也只有他那张艳冠整个大雍的脸了。
对于这样一个长得漂亮,聪明识趣,又没有什么进取心的兄弟,自然谁都不会有恶感,大皇子也不跟兰奕欢为难,只道:“本来就是个意思,你身子弱,你愿喝多少就喝多少。”
兰奕欢笑着点了点头,一转眼见到五皇子坐在大皇子的那一侧,也正专注地瞧着自己。
自从当时借着敬闻彻彻底底摆脱了齐贵妃那些人之后,这些年来,兰奕欢和那边基本上保持一种相安无事、冷漠疏离的状态。
虽然他偶尔也能感觉到,齐埘看着他的目光中仍有恨意,但对他来说,那点仇恨已如同毛毛细雨一般,什么也影响不了了。
如今,兰奕欢早已经没有什么期待和渴望,但同时,好像也不值得去恨去怨。
于是兰奕欢笑着,态度十分平和的向五皇子一并举杯。
五皇子垂下眼帘,微微颔首,将杯中之酒一饮而尽。
兰奕欢喝完酒之后将杯子搁下,袖子却差点将旁边的菜碟给碰倒了,他连忙转头扶了一下,眼角的余光却无意中看到,自己身后的不远处还站着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