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1节

  “不是什么日子,”西泽尔照着楚辞刚才的话道,“我过不久就要去执行一个长期探索任务。”
  穆赫兰夫人漂亮的眼睛嗔了嗔:“去多久?”
  “三到五年。”
  “这么久啊……”穆赫兰夫人叹气,“我说你怎么前些日子忽然回家来了,这又是要好几年不能回来了。”
  西泽尔“嗯”了一声,忽然将通讯屏幕拉到楚辞面前:“妈,这是楚辞。”
  正在低头喝面汤的楚辞闻言骤然抬头,结果被呛得一阵剧烈咳嗽,西泽尔忙给他倒了杯水,轻轻拍了拍他的脊背:“你慢点。”
  楚辞一口气灌下去半杯水,乖巧的对通讯屏幕里的穆赫兰夫人道:“阿姨好,我是林楚辞。”
  西泽尔俯下身,在他耳边道:“我父亲比林大一点,林应该和我姑姑同龄。”
  楚辞改口:“伯母好。”
  穆赫兰夫人惊异道:“好漂亮的女孩子……”
  西泽尔无奈:“是男孩。”
  “那也很漂亮,”穆赫兰夫人打量了楚辞几眼,笑道,“这就是你之前说的那个孩子?本来要带回家里来的。”
  “嗯。”
  “你的任务什么时候开始呀?”穆赫兰夫人问,“如果是在年后,那新年的时候,要不要带着这孩子回来一趟?”
  楚辞将手伸在西泽尔背后,使劲戳了戳他,却听见他道:“好。”
  楚辞:“……”
  “那就好,”穆赫兰夫人眉眼舒展开,笑得温婉和善,“到时候妈妈亲自下厨,给你们做好吃的……哎呀,我们家已经很久没有新年的时候超过四个人了,自从你姑姑和——”
  她的声音戛然而止,笑意淡下去些许,轻轻的叹了一声,又重新扬起笑容对楚辞道:“到时候要回来啊,几年前西泽尔就说要带你回家里来,但他自己都总也不回来,今年你们俩必须一起回家。”
  楚辞道:“好。”
  “对了,”穆赫兰夫人问,“我要怎么叫你呢,有没有小名之之类的?”
  楚辞看着她,像是隔着时间的河流,看见几十年前,年轻的老林和他的朋友们。
  “林,”他说道,“或者小林,都可以。”
  穆赫兰夫人眼底浓重的情绪一闪而去,停顿了一下,才道:“好。”
  黛瑞亚为他们选择了一架型号很老的星舰,因为霍姆勒没有港口和接引员,并且受异常磁场和辐射的影响,一旦进进入这颗星球的引力圈,所有电子设备和智能终端全部失效,只能选择手动驾驶,而降落的时候坠毁的可能性极大,这架小星舰虽然也有自动驾驶模式,但却更适合手动驾驶,可谓去霍姆勒的最佳选择。而且这种老型号的星舰,就算坠毁了,也不会心疼。
  但是出发之前,因为谁来驾驶星舰,他们产生了一点点分歧。
  艾略特·莱茵在得知西泽尔会驾驶星舰之后就建议他来驾驶,但是楚辞觉得应该由自己来驾驶,一翻表决之后他二比一败北,坐在舷窗边生闷气。
  莱茵悄声对西泽尔道:“林驾驶星舰的风格比较……自由狂野,我建议以后能不坐他的交通工具,就最好不要坐。”
  楚辞阴恻恻道:“我听得见。”
  艾略特·莱茵立刻假装从烟盒里拿出一支烟,但是看了几秒钟之后又放了回去,沉沉叹了一口气。
  三个小时之后,小星舰的视野中已然可以看见霍姆勒的轮廓,在深黑的宇宙远空中,一团血红的雾气缠绕着,等到距离近了才发现,那红像是陈旧了,或者掺进去时什么杂质,泛着浓郁的、斑驳的黑。
  仿佛一团发黑的血污。
  小星舰逐渐靠近那团黑红的雾,进入它的引力圈,然后仪表盘和其他晶屏上的数据就开始剧烈跳动,接着逐渐闪成一段一段的灰白雪花,最终完全归于空白。
  ,西泽尔将精神力网撤出,切换成手动驾驶,可星舰的引擎似乎也受到了影响,整个舰舱都开始剧烈颤抖,靠近舷窗的楚辞看到机翼正在不断的解体、脱落,而星舰在空中不受控制的翻飞旋转,就像是一只喝醉了的大鸟。
  “准备跳伞。”西泽尔冷静的道。
  楚辞和艾略特·莱茵拿出伞包背好之后就都等待在了舱门边,星舰的高度不断下降,到了某一刻,西泽尔松开了操纵杆,也背上伞包摇摇晃晃的走到仓门边。
  可是舱门打开的时候,猛烈的飓风灌进来,舰舱内没有固定的东西瞬间被卷了个无影无踪,艾略特·莱茵的神情凝重起来,他大声道:“坏了,我们遇上了风暴天气!”
  西泽尔皱眉道:“这种恶劣天气跳伞很危险。”
  “不跳更危险!”
  “真倒霉!”楚辞喊了一句,拉下防风镜和隔离面罩。
  “这样跳下去肯定会分开,如果相隔距离过远,就明天下午在乌拉尔巷汇合!”
  三朵渺小的伞花投身到灰黄色混沌的天地中,一瞬间,就被席卷的大风吞噬。小星舰依旧在空中顽强的飞行,它的机翼只剩下一节光秃秃的机械板。大概几个之后等到风暴停止,它就会变成霍姆勒无数被人丢弃的垃圾中的一员,在这颗暗无天日的星球上,等待腐朽,或者死亡。
  第298章 活着
  “我觉得一定是,我们可是在丹尼尔斯学院附近发现她的。”
  “你真的相信那个传说?”
  “为什么不相信?”
  “那只是个传说而已……”
  “可是你见过比她更好看的人吗?”
  另外的人一时语塞,似乎无从反驳。
  “要我说,她一定就是科罗纳人。传说是真的,丹尼尔斯学院以前就是有科罗纳人。”
  楚辞的意识已经清醒了,却依旧闭着眼。
  脸上的隔离面罩没有了,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刚才恢复意识,他头脑昏沉,像是灌进去一吨冰冷的水。精神力场的反应也很迟钝,刚才那两人的说话声就像是隔了很远传过来,夹杂着梭梭的风声。
  他的记忆停留在跳伞之后的十分钟。
  哪怕是正常天气跳伞都有百分之五的可能性发生危险,更别说极端恶劣天气。跳伞之后没多久他就被卷入了一股飓风之中,伞线断裂,加速器失效,在几万米的高空沉浮,犹如渺小尘埃。
  对于空中最后的印象是高速下坠,而身体逐渐恢复的感觉告诉他,这一刻他能活着,已经是无比幸运。
  “你说……她不会死了吧?”
  “不是还有呼吸吗?”另一人说着,伸手在楚辞鼻端探了一下,“可是很微弱,我们要在她死之前把她送到奥克利的领地去。”
  “我还是觉得这样不太行,万一她根本就不是科罗纳少女怎么办?”
  “就算不是,她的脸蛋也足够漂亮,”那人斩钉截铁的道,“我不信这颗星球上还有比她更美丽的!”
  “可是风暴还没有完全过去。”另外一个人嘀咕道,“我真怕等风暴过去,她就死了。奥克利可不需要一具美丽的尸体。”
  “她像是从很高的地方摔下来了。”
  “竟然还能活着……”
  楚辞闻到一股烧焦的糊味,脸颊似乎贴在地上,冷冰冰的硌人,面前却飘荡着暖意,那股糊味大概是火焰烘烤的某种食物,只是闻起来并不让人觉得有食欲,反而有些腥臭欲呕。
  最先恢复的是心脏的触动,但是心跳就像是进入了休眠模式,缓慢得吓人。血液沿着心脏流淌到身体的血管之中,于是他感受到了身体的疼痛,一开始还是麻木的钝痛,慢慢慢慢就变成了烈火灼烧一般,尖锐的、不可忍受的剧烈痛苦。他感觉到自己的额头上浸出冷汗,水分正在流失,可是他无法动弹。
  他试着睁开眼睛,冷汗似乎流淌过了某一处伤口,疼得他连咬紧牙关力气都没有。疼痛大大影响了精神力场感知的准度,又或者他目前的身体状况根本不允许精神力场感知,他模糊的知道这是一座四方的小楼,外面的风暴尚未停止,垃圾碎屑四处乱飞,不见天日。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那两人开始啃食腥臭的食物,一时间咀嚼撕扯声和吞噬一般的风声相合,竟然有一种诡异阴森的气氛蔓延开来。两个人吞咽的声音逐渐停止了,火焰温度慢慢冷却下去,一个人忽然道:“看样子,我们天黑之前到不了七区了。”
  “风暴没有要停下来的意思……”
  “可是如果等到明天,”另外一人停顿了一下,目光挪移到旁边的楚辞身上,“她恐怕坚持不过今天夜里。”
  “我们没有药品给她治疗。”
  最先出声的那人咕哝着,语气颇为惋惜:“把她献给奥克利可以换不少赏金来着……那既然这样,在她死之前就还是归我们的,不能浪费了这张脸。”
  另一人暧昧得笑了起来,他跟着吐了一口唾沫:“老子只在几年前遇到过嫩的,不过也是别人玩剩下的,没尽兴就死了。”
  一阵窸窸窣窣的动静,他的同伴大声道:“你可悠着点,这个也快死了……”
  这人说着,往火堆里倒了一点可燃的油脂,火焰又重新明亮起来,照亮两个人黧黑的脸孔,眼瞳里充盈着僵直的贪婪。
  他伸出了手,这只手的影子被火焰照射,投影在脏污斑驳的墙壁上,拉长,放大,犹如一片流动的、粘稠而阴暗的水。
  这摊水蔓延到火堆旁边,一动不动安静如死尸的楚辞身上,就在它要触碰那片沾血的衣襟时,楚辞一直平放在身侧的右手臂忽然抬起,扼住那只手的手腕往前一拽,那人的身体猝不及防的前倾跌倒,压在楚辞的腿上,而楚辞碰了一下靴子脚尖,鞋底弹出一段刀刃,他用尽力气翻身,将那段刀刃踢入那人的后劲。
  温热的血迸射出去一道鲜红的弧线,落下去的时候浇得火焰黯淡了一瞬,那人的同伴愣了一下,随即立刻手忙脚乱的从口袋里掏出□□。
  第一颗子弹打中了楚辞身旁的柱子,灰屑扑簌簌的往下掉落,楚辞靠着柱子大口大口的喘气,同伴见他已经没有了反抗能力,便慢慢的走近过来,黑暗的影子笼罩在楚辞头顶,他抬起枪。
  砰!
  同伴的的身形定格了一瞬,随即左右摇晃了两下,“咚”一声栽倒在楚辞身旁,双目圆睁,头颅之下蔓延出一片殷红血迹。
  楚辞眯了眯眼,火光缭绕之下,昏暗的楼梯口逐渐出现了一道长长的人影,随着他的靠近,那影子不断缩短,最终变成矮小如侏儒一般,他走到了火堆旁。
  楚辞没有办法抬头,只能看到他卷起的裤腿之下是一双沾满了泥泞,已然看不出颜色的皮靴,他弯下腰捡走了那两人掉落在地的□□,又折回来,蹲在了楚辞身旁。
  他伸手抬起楚辞的下巴,借着忽明忽暗的火光看了一眼,然后轻轻地吸了一口气。
  楚辞也看清楚他的脸。
  是个从未谋面的陌生家伙,身形挺拔,穿着防风服,头发被风吹得朝天支棱,脸上戴着隔离面罩,面罩缝隙里钻满了尘沙。
  “你是什么人?”这人问道,语气颇为好奇。
  和外面肆虐怒吼的风暴比起来,他的声音非常清朗,楚辞猜测他年纪应该不大。
  楚辞张了张嘴,却发现自己喉咙里似乎充满了淤积的血,根本无法发声。
  “不想说?”年轻的不速之客起身,将两具尸体挪远,又折回来坐在了火堆旁,拿出从尸体身上摸出来的燃烧油脂往火堆里倒了一些,火焰立刻升腾高涨,小楼内明亮起来。
  风的呼号并未减轻,这座小楼只有一扇窗户,但是被一个破旧的柜子挡起来了,丝丝缕缕的风裹着尘沙钻进来,在窗户口积成小堆的锥形山脉。
  “不想说就算了,”年轻人拿下了隔离面罩抖了抖,泥沙簌簌的落在他脚边,他抖了一会,忍不住回过头,借着愈发明亮的火光再去看楚辞,“我走南闯北这么多年,还从来没在这颗破烂星球上见过像你这么漂亮的女孩子,你——”
  他的声音忽然顿住,半晌,不可思议的喃喃:“你竟然还活着……”
  风吹着火舌和楚辞的头发飘往同一个方向,而顺着他漂浮的、细微的头发丝往下看,就能看见,从他的腰侧到后背横插进去一块巨大而尖锐的铁质事物,似乎是某种机器的外壳,从中间截断了,犹如一条卷刃一般,要将他的身体切成两半。
  血流犹如潺潺的小溪,在地上蔓延成细长的蛇,不一会就爬到了火堆跟前,年轻人慢慢抬起脚,将那缕细长的血液碾了碾,他抬起脚时,地上剩下一片黑红的图案。
  他震惊的看着楚辞半晌,又坐回了火堆旁:“虽然我不是什么好人,但也不是禽兽。我不会对你做什么的,放心,在你死之前的这段时间里,我会陪着你。”
  楚辞依旧没有答话。
  年轻人拿掉了满是灰尘的手套,自顾自道:“我会给你收尸,对了,你想埋在什么地方?太远可不行,最近风暴频发,太远的话,指不定我们俩都得葬送在去你理想墓地的道路上。”
  “唉,到时候你都已经死了,还说什么葬送不葬送?”年轻人叹气,“真可惜,你长得这么漂亮,要是你不死,我一定想办法让你当我老婆。”
  楚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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