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节
窗户闭着,繁杂的声音都被隔绝在外,楚辞躺在床上望着天花板,忽然开始回想自己前世的时候,仿佛已经隔了一个世纪那么长,而从锡林离开到现在,也是一个世纪那么长。
告别老林的时候他以为只是暂时,离开锡林的时候他也这样以为,于是今晚,站在中央广场的光幕之下,他以为自己做了个梦。
而等到他醒来,他还能看见锡林的天光。
可是没有了。
那颗星球被毁了,除了他和西泽尔,没有人活下来。
从今之后,他没有来处,只有去往何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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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夜的空间中转站,除了需要迎接夜晚进港飞船的港口还有值班的接引员,其他地方都已然陷入了安静。
陈泽是三号港口的接引员,今晚刚好轮到他值夜班,他运气比较好,前半夜只有一艘货船进港,等到接引完这艘货船,他就可以去值班室休息,等待后半夜的同事来换班即可。
货船是宇宙标准时间凌晨一点十二分抵达,引航员的定位信息刚刚发到港口的主控终端,现在才零点刚过,陈泽觉得还有点时间,于是决定去便利店买点吃的先垫垫肚子。
他前脚刚迈出值班室的门,身后的通讯员就喊:“老陈!快,有船进港!”
陈泽愣了一下:“不说一点才来吗?他们的定位报备又延迟送达?”
“谁知道啊,”通讯员头也不抬的道,“我叫迈克尔看看航线网。”
陈泽忙不迭的奔向了控制室,港口的廊桥缓缓移动,大型机械轴轮转动的声音在相对安静的夜空分外明显。
星舰巨大的舰体逐渐展露在了港口接引员的视线中。
“不对啊,”陈泽挠了挠头皮,“不说是个小货船吗?”
说着他已经打开了港口的牵引点和对接门,那艘星舰距离空间站越来越近,另外一个接引员猛地道:“这不是刚才报定位的卡斯比号,这是——”
陈泽盯着舰体上鲜明的标志皱起了眉:“是春秋星系的钟楼号。”
说着连忙按照一级星舰的规模重新打开牵引点和对接门,一边对通讯员道:“通讯钟楼号的通讯官,他们怎么回事?不知道不报备直接进港很危险吗?万一接引员反应不及时——”
他话音未落,钟楼号已经无限接近空间站,陈泽不得不将全部的注意力都放在了牵引点的操作臂上。
通讯员在他们的通讯频道里喊:“这艘船的通讯官干什么吃的?也太不专业了,这个时候竟然不接线!”
十分钟,钟楼号进港,陈泽嘟囔着:“不就是春秋星系来的,架子这么大……”
他抄起终端走进廊桥,动作熟练的打开了对接门,一边低头在终端上调出进港登记表,一边例行说道:“您好,这里是斯托利亚空间中转站三号港口,您需要——”
他的声音梗在了嘴边,因为冷白的降温气体弥漫而开,对接门后的走廊上,凝固着大片大片狰狞涂鸦般的黑红,是血迹。腥臭味刺激得人几乎睁不开眼。拐角处,张克莱的头颅滚落在那里,后脑勺破开一个洞,红的白的脑浆肆意横流。
而他的正脸上,凝固着一种极端惊吓的神情,仿佛看到了什么邪异的、不可名状的恐惧。
整个钟楼号静悄悄的,没有一点活物的声音,似乎,无一人生还。
第17章 钟楼惨案
陈泽愣在原地半响,随后短促的尖叫了一声,脚步趔趄的转身就从对接门口撞了出去。
迎面遇上通讯员:“你怎么了?我要去找他们的通讯官,这简直——”
“都死了,”陈泽死死的攥住他的得胳膊,神情惊惧,“都,都死了!”
通讯员一头雾水:“你在说什么,什么都死了?”
陈泽手里的终端“咚”一声砸地,滚出去老远,他往后退了几步靠在墙壁上,神情扭曲惶然,有气无力的指向对接门,可是尝试了几次手都的没有抬得起来,他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道:“船上的人……”
通讯员茫然的走进了对接门,几秒钟后反应激烈的退了出来,牙帮子哆嗦着,声音颤抖:“快,快上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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首都星。
接近零点,大剧院依旧灯火辉煌。春秋大学文学艺术学院的副院长刘教授的作品《国王的葬礼》今天在这里首映,刘教授出身不凡,更是当代不可多得的文学大家,近来他年纪渐长,很少再有作品问世。据说《国王的葬礼》是他收笔之作,由桐垣小姐主演,讲述了一位国王被刺杀后,他的妻儿、大臣、军队乃至是奴仆,为了权利而明争暗斗的荒唐故事。故而今夜,各界名流几乎都来捧场。
基因控制总局执行委员会次长王成瀚也来了,奇怪的挽着他手臂的并非是王夫人,而是一位温婉娴静的少女,一番打听后才知道,原来是次长千金。
“令夫人为何没有一起过来?”有相熟的人询问道。
王成瀚挤出一点有板有眼的笑容:“她去了边境的小星系采集矿石样本。”
“原来如此,”熟人颔首,夸赞,“王小姐真是越来越漂亮动人了。”
少女含羞笑了笑,礼貌的说了声“谢谢”。
熟人走开,王小姐低声问父亲:“妈妈什么时候回来?”
“很快了,”王成瀚看向金色大厅深处,那里有着不少熟悉面孔,包括赫局长等等,他有些心不在焉的道,“中午你在学校,她说已经到卡斯特拉附近了。”
“上次通讯的时候妈妈说的那件事,”王小姐抿着唇,似乎有些不大情愿提及这件事,“您知道我说的什么事吧?拉莱叶那孩子,我在终端里看到她几次,也说过话,总觉得她有点傻气,妈妈真的要收养她吗?”
“现在不是说这些事的时候,”王成瀚的目光还没有离开,赫局长就看见了他,遥遥的举起酒杯朝他示意,算是打招呼,王成瀚点了点头,对女儿道,“等你母亲回来再决定要不要真的收养拉莱叶。”
王小姐的嘴角朝下撇了撇,大概是心有不满,而王成瀚见赫局长依旧看着他,只好往那边走了过去,边走着,又朝女儿补充了一句:“你妈妈就是这样的人,就算你不支持她收养拉莱叶,但我也希望你能理解她。”
见王成瀚过来了,赫局长露出随和的笑容:“我倒是忘了,王次长也是春秋星系人,来观看刘教授的作品说得过去。”
王成瀚平静的道:“您说笑了。”
“勃朗宁总长违背纪律擅自在锡林投放粒子炮,”赫局长慢条斯理的抿下一小口金色的酒,“我准备停他三个月职,由你来暂代总长位置如何?”
王成瀚没什么起伏的道:“您的决定我不该干涉。”
赫局长呵呵笑了一声,不再言语。
……
“我真的搞不懂我妈妈为什么要收养一个偏远小星球的孤儿,”王小姐抱怨道,“如果是因为可怜她,找个没有孩子的家庭收养不是更好吗?为什么一定要自己收养。”
“因为王夫人是一位善良的女士,肯定不会忍心那孩子没有人关爱。”
和王小姐闲聊的是个优雅美丽的年轻女郎,她一袭白色礼服,柔顺的栗色长发,气质高雅温柔。
“我就知道你会这么说,”王小姐嘟起了嘴,“艾黎卡,拍完了《传薪者》这部电影,你应该会在首都星留一段时间吧?”
被叫做艾黎卡的女郎仿佛没有听见她的问题,露出微微的笑容,道:“还是叫我桐垣吧。”
王小姐茫然的歪了下头,不太明白这位穆赫兰大小姐为何坚定的要对外称自己的艺名,而非本名艾黎卡·穆赫兰。
片刻,王小姐被父亲叫走,他看到站在休息室门口的桐垣微微点头,道:“代我向穆赫兰元帅与夫人问好。”
桐垣道:“您的意愿也是我的意愿。”
王小姐离开,休息室的走廊却并未安静下去,那些个贵妇小姐闲聊的窃窃私语声时断时续的传到桐垣的耳朵里,她静静立在原地,听了几分钟。
“桐垣小姐的场子,穆赫兰夫人竟然没有来?”
“……我家那位的意思,小穆赫兰的舰队遇险,到现在还没有半点消息呢!”
“那是,亲儿子下落不明,侄女算什么?”
“小穆赫兰公子这次要是凶多吉少……元帅可就这么一个儿子!”
助理站在桐垣身后,小心翼翼的道:“桐垣小姐,夫人刚才又通讯过来,让您早点回家。”
桐垣微微侧首,穹顶的灯影打在她精致完美的侧脸上,一时一时变换着,变换着,竟然光怪陆离起来。她灰色眼眸温柔流传,嫣然的生出几分摇曳的、危险的艳色,可不过一瞬,那艳色便不见了,她垂下眼帘,温柔的道:“哥哥不会有事。”
她面前无人,所以像是对着空气说话,古怪得很。
继而,她抬起手对着身后的助理一招,纤细修长的手指在雪白墙壁上投射出一条一条诡谲细长的影子,桐垣漫声道:“不要将刚才听到的话告诉舅舅和舅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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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直到凌晨楚辞也没有睡着。
他长这么大,活了两辈子几乎没有过失眠的情况,哪怕锡林被辐射雨包裹,哪怕那天晚上二厂被炸,或者是在落水集刚刚遭遇完一场突发的基因异变,他也依旧可以睡得着。
但是今天没有,他无比清醒,脑袋嗡嗡作响,像有一千只蜜蜂在他耳边吵闹。他一直睁着眼睛,西泽尔也醒着,但是两个人谁都没有说话。直到外面似乎传来了一些响动,旅馆的隔音并不非常好,而深夜里又没有别的声音,因此一点响动就听得非常清楚。
西泽尔思忖着要怎么样和楚辞说精神力的事情,楚辞忽然问道:“这是什么声音?”
“应该是港口,”西泽尔猜测,“晚上如果有船进港,港口的机械都是不停止工作的。”
楚辞“哦”了一声,又问:“那盏灯为什么碎了?”
“精神力,”西泽尔叹了一下,道,“是你的精神力失控了。”
顿了一下,楚辞疑惑:“精神力?我的?我为什么会有精神力?”
“这很正常,”西泽尔坐了起来,黑暗里注视着他,“每个人都有精神力,只是存在于强弱和是否可操纵的区别。基因学家将精神力的强弱程度分成五个等级,这是天生不可逆的;而精神力操纵是可以后天训练的。
“第一次精神力的外现叫做‘觉醒’,而影响精神力觉醒的因素有很多——”
“情绪就是其中一种?”楚辞淡淡的问。
西泽尔回答:“并且是影响程度最深的的一种。”
“我懂了。”楚辞盯着天花板,“这有什么用?”
精神力有什么用?
这是一个很好的问题。西泽尔慢慢道:“最直观、最为人们所知晓的作用,是驾驶星舰和操纵机甲。”
楚辞点头:“还行。”
西泽尔笑了笑,继续道:“精神力是一种很微妙的东西,如果你能很好操纵它,它会帮助你完成很多事情。比如联邦最好的胸外科手术医生斯坦福教授,他的精神力造诣就相当高,精神力可以帮助他操纵很多高精度的医疗仪器。”
“哦,那我以后有机会一定去拜访拜访他。”楚辞无意识嘀咕了一句。
“你想成为一名医生?”西泽尔问。
楚辞翻了个身背对着他,闷声道:“不想。”
他那样躺着,再没有说话的意思,西泽尔只好又躺了回去。小孩子忽然觉醒精神力并不是什么罕见的事情,楚辞的精神力等级应该很高,这并非一件坏事。但是他想起,楚辞觉醒那一刻所造成的破坏范围和他眼睛的变化,总觉得似乎不止是天赋优越这么简单。
后半夜港口传来的声音逐渐消失了,但是楚辞依旧没有睡着,他盯着天花板发呆,在这样凝神屏气的安静里,楚辞好像听到了一阵轻微的脚步声。
由远及近,越来越清晰。
他下意识的坐了起来,发现西泽尔似乎也听见了,他对着楚辞做了个噤声的动作,几秒钟后,屋内的通讯晶屏上就显示出有人来找。
“空间站管理局?”楚辞看着屏幕上显示出是三个穿着制服的人影像。
西泽尔打开了房门。
原来旅店老板也跟在后头,喋喋不休的道:“我就说了,这只是两个孩子,这种事和他们有什么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