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前还在九溪的时候,何青圆心里实在烦闷,浮夏就会在茶水里加点安神药,叫张妈妈睡得死些,这样何青圆和摇春就能一块窝在帷帐里玩了,她替她俩守着门。
其实拘在屋里能玩什么,也就是瞎折腾些玩意,排解一下心情。
白日里在祖母院里被她盯着临摹小姑的遗作,入夜就用粗豪黑墨在上头描一只硕大的乌龟。
白日里眼瞧着张妈妈在自己院里作威作福,入夜后把阔口花樽想成她那张大嘴,一只只箭矢扎她个肠穿肚烂。
白天被祖母训斥说教,没病还要喝苦汤,早中晚各一碗,喝了一肚子苦饱,叫她连饭都没口味吃了,还要被窦氏睁着眼睛说瞎话,说她是脾胃虚弱,若不是陈大夫可怜她,把中午那碗药换成了麦芽山楂丸,何青圆都觉得自己快要活不下去了。
晚上何青圆被临睡前一碗药顶得睡不着,扣嗓子全呕出来了,好半晌才缓过劲儿来。
在摇春担忧的目光中,何青圆直起身,端起冷茶漱了漱口,在椅子上端坐着,忽然开始抿着手串装佛珠,耷拉着嘴角,阴阳怪气地模仿起窦氏来。
她揣着那一股大逆不道的怨恨,学得实在太像了。
摇春想笑又不敢笑,差点把自己嘴都咬破了,最后是何青圆都忍不住了,两人躲进被子里,闷声闷气地笑做一团。
想着这些往事,何青圆下手越来越快越来越重,‘哆哆哆哆哆’放肆地响个不停,可如今再也不会有张妈妈不经通传就闯进来,肆意翻检她的东西。
秦妈妈仔细端详了一会,有些犹豫地道:“姑娘,你这猫儿会不会戳多了,大少爷素来喜欢利落的。”
“啊?”何青圆忙停了手,可她想着的群猫图就缺这一角了,索性戳满,“清汤寡水不好看呐。”
何青圆在九溪时的打扮陈设都依足了窦氏的吩咐,照着那个她一点印象都没有的小姑姑的喜好来布置,清淡、素净、疏朗。
但实际上,衣裳,何青圆喜欢满绣的,屋子,何青圆喜欢挨挨挤挤的,就连床上的枕头何青圆都比别人多两个,枕一个,抱一个,脚边上再窝一个。
至于送礼,何青圆觉得起码要送自己觉得好的,再加上对何霆昭不熟悉,一下子没考虑他的喜好。
秦妈妈觉得问题不大,笑道:“也没关系,这样也挺好看,很热闹啊,箭囊毕竟是用的。”
见何青圆终于把箭囊做好了,秦妈妈帮着她收起来,担心她睡迟了明日精神不好,催她快上床歇着。
岂料何青圆洗了把脸,倒是精神了,又想起秦妈妈先头说的祝家往事,蜷进被窝里,又翻个身,瞧着秦妈妈,“那个男孩后来可有消息吗?”
“哪个?”秦妈妈一时没明白,“噢,你说祝将军的长子啊?哪还有什么消息啊,一个襁褓婴孩,又是被敌军虏去,还有什么活命的机会呢?”
“这事儿是什么时候的?”何青圆又问。
“永康十二年。”秦妈妈记得很牢,“那年我小儿子出生呢。”
“永康十二年?”何青圆听着这个年头眨眨眼,惊讶得压低了声音,道:“诶?可我听阿娘说,姐姐的未婚夫是永康十三年生人。”
“姑娘啊,这不奇怪。”秦妈妈给她掖了掖被子,口吻寻常道:“大丈夫何患无妻呢?”
何青圆听得莫名发冷,又往被子里钻了钻,小声问:“那未来姐夫的亲娘怎么也死得那么早?”
朱氏似乎是产后下红不断,止不住也补不进去,死时才何风盈这个岁数。
秦妈妈微微蹙眉,想了想,把话咽下了,道:“这老奴也不清楚,姑娘快睡吧。大少爷明儿就回来了,早起去见见他。”
何霆昭是嫡兄又是长兄,是何家未来的顶梁柱,所以秦妈妈如此嘱咐何青圆,希望她与何霆昭多多亲近,日后嫁了人也有倚仗。
何青圆还新鲜,眼睛都闭上了,秦妈妈起身放帷帐,刚放了一边,就见她又悄悄睁开一只眼瞧她。
“还想问什么?问不清楚不睡了?”秦妈妈怜爱地问。
何青圆连忙把眼睛都睁开,抓着被子问:“那祝老将军现在的第三位夫人呢?姐姐嫁过去,她也做婆婆吗?”
“那一位姓施,出身不高,是祝将军手下副将的妹妹,算了八字够硬才娶进来的,祝家二少爷虽不是她生的,可她在那个位置上,自然是婆婆。”
“二少爷?”何青圆好奇地问:“先头那个男孩不算夭折了吗?”
“听说祝老将军执意将那孩子上了族谱,记做嫡长子,咱们大姑娘的未来夫婿是嫡次子,下月过生辰那位祝姑娘则是嫡长女。”秦妈妈索性又在床边坐下,对何青圆轻声叮嘱,“那施氏后边又生养了一子,是嫡幼子,府里原本的妾室应该是生养了两个庶女,而祝老将军前些年多在边关,身边随着侍妾,生养下的庶子庶女总还有五六个,且都是长成了才回来的,祝家后宅人多,真不是嘴上说说。姑娘,你下月去祝府还是少言语些,只跟着大姑娘就好,祝府不比咱们家清净,你不晓得嫡庶相争的厉害,有些言语上的机锋一时半会回不过味来,叫人一下捏住做了筏子,岂不坏了?”
祝家是姻亲,何青圆原以为此番前去只是吃茶罢了,没想到还要提防人言,便缓缓点头,极为郑重,又道:“那姐姐应付得来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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