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节

  “阿霍在大理寺?”江满梨一愣。
  近一月来,阿霍每日午歇都是往崇济坊的各家书肆去,找他阿爹那位做教书先生的旧友。怎突然到大理寺来了??
  心跳再次快起来,问道:“可是阿霍出了?什么事?长喜楼里?的逃犯当真是余昊苍?”
  张尤道:“霍书无?事,是给孟寺卿送来一份册子,乃京中贪墨大案之关键证据。其余的江小娘子去了?便?知。请罢。”
  第82章 贪墨案终了结(一更)
  余昊苍面目狰狞,双眼?赤红,匕首刻在陆沛元的脖子上,已经逼出?点点血珠,顺着刀刃向下,砸在?长?喜楼的青砖地板上。啪嗒。
  无人敢进半步。
  长喜楼掌柜的双手瑟瑟发抖,捂着胸口,朝里张望。想问身旁的小厮官兵怎还不到,奈何半天捋不直舌头。好不容易张了口,才发觉不是舌头打结,而是根本发不出?声音。
  然于长?喜楼掌柜不知?时?,大?理?寺的侍卫已经把守了所有出口。弓弩手悄悄然攀墙跃至二楼飞檐,步靴疾掠,分作四股,自东南西北合中包围。拉弓搭箭,箭矢锋利直指余昊苍命门。
  只待一声令下。
  一长?袍束腰,管家模样的仆从在?閤子门前的人群中晃了一晃。陆沛元装作没?看见,狠心一闭眼?,哪知脖子上的刀登时就往肉里深入一分。
  “叫他进来。”余昊苍手指抖得厉害,下颌伸出?去暴出?脖子上的青筋,不受控制似地左右摆了两下。
  “贼子!我不知?你在?说谁。”陆沛元忍痛道。
  “叫他进来!”余昊苍两眼?一鼓,朝门外瞪出?一个狂暴的笑。
  只听“哐啷”一声,有东西砸在?地上,金灿灿的叶子飞溅几个到閤子里。陆沛元一声痛恨烂泥扶不上墙的哀喝,便见那?管家屁滚尿流地抱一匣金叶子,进来磕头。
  “求你放过我家阿郎。求求你放过我家阿郎。”管家涕泗横流,脑门砸得砰砰响。
  “就这些?”余昊苍拿刀挟着陆沛元,拖他一同过去拿匣子。刀刃松了一瞬立时?又逼得更紧,在?陆沛元脖子上接连划开两条血痕。陆沛元吃痛低吼:“你还想如何?”
  “如果你觉得你的命就值这些,好啊!”余昊苍把刀尖竖起来,“可我的命不止这些。整整三个月,我被大?理?寺溜得团团转,人不成人鬼不似鬼,可你呢?陆大?人!陆相!你可曾出?面帮过我哪怕一回!”
  说罢便将刀尖往陆沛元颈侧刺去!
  “使不得!还有金叶子!陆府还有金叶子!”那?管家飞扑过去要给陆沛元挡刀。却听得“铛铛”两声脆响,余昊苍手上中箭,匕首应声而落。
  紧接着不知?从何处冒出?许多着黑衣带刀侍卫,只一瞬,便锵锵把在?场三人架住了脖颈,动弹不得。
  -“圣上,大?理?寺急报,抓住了。”
  官家手中朱笔一顿,墨洇在?奏疏上,一旁的内侍慌忙过来接笔放好,又忙去接过那?纸卷呈上来。
  官家蹙眉接过,略略一扫,抬手唤人:“叫阿娴来。”
  娴娘子款款入了书房,低首行礼:“圣上。”
  “那?日你与朕所说炸汤圆的法子,可还记得?”官家负手而立,居高?临下看她。
  “臣妾记得。”娴娘子软声。
  “好,”官家说着转过身去,“朕怕把汤圆炸成一锅糊浆,你精通此道,便由你去,帮朕把炸好的汤圆完好无损地捞出?来。”
  -江满梨拎着食盒,并谏安、张尤两人快步入了廨房时?,孟寺卿正度步于堂中央,手里执本巴掌大?的小册翻阅。
  霍书与宋钊几人站在?旁侧,脸颊上挂着些许泪痕,姿态恭谨。
  江满梨眼?神扫过阿霍,目光落在?孟寺卿手中的小册上。
  那?小册是以细绳装订好的,透薄脏污,看起来缺页少角,或当说每张纸页俱不一样。有发黄,有发灰,有背面细细麻麻写?满了小字,有边角已经摸得软烂起毛的,亦有看起来厚实崭新的。
  当是从取自不同处,急急慌慌之间撕下或裁下当白纸来用,最后攒起来合为一本。
  便是当朝副相、中书侍郎陆沛元贪墨之铁证。
  “可惜啊!可惜!”孟寺卿连叹三声,抖着那?小册,“账目明细,出?入条款,笔笔详尽重击要害,唯独全册不提一个’陆’字!”
  又转头问霍书:“当真没?有旁的了?就这一册?”
  霍书无声落泪,面色痛心疾首,道:“阿爹含冤,拼了性命才留下这一册,又设法藏得周全。阿爹阿兄皆因此而死,若再有其他,或提一个’陆’字,这册子恐怕……恐怕愈发难以得见天日。还望大?人体谅。”
  除夕夜余昊苍设计捉江满梨,小六以为杀定了霍书,吐露出?他阿爹与某位大?人物有过节一事?,又暗示阿兄亦为此丧命。
  霍书深知?阿爹定是被人陷害,可百思不得其解。
  直到那?日与江满梨同去寻陆嫣、许三郎看铺子,无意间见到那?家生德当铺,猛然想起阿兄离世前确实与他说过几句奇怪话。
  枣大?的一个草绳结。是阿爹在?牢里给阿兄,阿兄临走时?又转交给他的。把绳结放在?他手心时?阿兄已经神志模糊了,断断续续交代他道:“若是日子过不下去,没?饭吃,就拿着这绳结,去崇济坊寻一家当铺,当了,日子就能过下去了。”
  寻哪家当铺?阿兄没?来得及说。
  霍书起先?只当是阿兄说的胡话。一个草绳结,能当什么?东西?偷着轻轻扒开看了那?绳结里头,也不曾藏着什么?金银珠宝。
  大?约是阿兄弄错了罢。这般想着,便将那?草绳结日日拴在?腰上,只做个念想。
  可经历除夕那?日再回想,愈想愈不对劲。再细思自个当街被打那?次,那?些人好像确实趁乱在?他身上搜索了一番,没?找到什么?东西,才将他打得愈发地狠。
  难道阿兄也是这样被打死的么??难道那?些人要找的就是这草绳结,只不过因着它?实在?太普通,才未把它?放在?眼?里?
  霍书脑子里嗡的一下。对江满梨编了个找教?书先?生的由头,每日往崇济坊的当铺里奔波,一家一家地问。每一家都赶雀一样让他莫要捣乱,直到今日。
  那?当铺掌柜的本也是要赶他出?去,却忽然想到什么?似的,犹豫了几许,收了那?草绳,当真转身进了里间,取出?个带锁的匣子来。
  匣子砸开,里头便是这账册。
  册上并非霍书阿爹一人的笔迹。一行一目,或拿笔书、或以针刺,从前年岁中至案发前二月,字字砸实京城贪墨大?案脏银之去留,条条惊心触目,恰与大?理?寺所查实的、几家商船以运蒜之名偷运脏银出?京之数目日期相合。
  贺骥撩帘而入,手里捧着几份卷宗,交与孟寺卿过目,道:“军饷短缺事?发之前,三司度支诸案有四名郎中被处死,罪名通谋纵火杀人。死者五人,皆为新城一家妓馆的歌女?。”
  又道:“卷宗上没?有大?理?寺和刑部的钤印,犯人以疑难杂案之名从军巡院直送御史台诏狱,隔日便处死了。粮料案度支郎中霍新永,便是其中之一。”
  江满梨眉头一拧,揽过泣不成声的阿霍,使劲捏了捏他肩头。
  林柳纵马到了堂外,急急奔进来,见江满梨也在?,愣了一下。转头回禀孟寺卿:“老师,余昊苍、陆沛元二人已经捉拿,正押往刑部诏狱,邀御史台会审。还请老师也亲自过去。”
  “陆沛元可有认罪?”孟寺卿接过张尤递来的长?脚幞头,戴正。又由他为自个束好蹀躞,取茶水来漱口。
  “人赃俱获,但抵死不认。”林柳摇头。
  孟寺卿自鼻孔里冷笑一声,把那?账册并几份案宗交与张尤拿好,道:“陆沛元此人生得一条三寸不烂之舌,最擅强词狡辩,颠倒黑白。可惜这小册上未能写?清他大?名,除非有人证,否则此番恐怕还有场硬仗要打。”
  哪知?话音刚落,忽来一侍卫禀报,说外头有人求见孟寺卿。
  “让他明日再来。”孟寺卿着急会审陆沛元,并不想理?会。带着张尤贺骥一行要出?廨房。那?侍卫又道:“那?人说正是为今日的案子而来。”
  “为今日的案子?”孟寺卿驻足,“是何许人?请进来罢。”
  “只知?是位娘子,”那?侍卫道,“不愿下车,要请大?人亲自过去。还问大?人是否恰缺一名人证。”
  此话一出?,在?场人皆惊讶。
  孟寺卿重重呼出?一口气,疾步要踏出?廨房,又转身看了看江满梨和霍书二人,与林柳道:“人虽捉住,然案子未了,我担忧陆沛元手下还会有人在?暗处盯着霍书的账册。子韧找几个人看顾好他与江小娘子,切莫让贼人钻了空子,再旁生枝节。”
  又道:“安排妥当了,再与我汇合。”
  林柳叉手应下,着带刀侍卫六人,并着谏安,一同送江满梨走西小门出?大?理?寺,抄三民巷近路往小市去。
  行至衙外时?恰见一华贵马车从大?理?寺正门驶上御街,向北朝禁中方向而去。
  江满梨想起什么?似的,拎着食盒的手一紧,猛然驻足。
  “陆小娘子,”江满梨语气急促,看向林柳的眸中惊疑不定,“若是定案,若当真是陆相,陆小娘子会如何?”
  -陆嫣擅吃会做,点的猪肚鸡滋味果然不差。
  猪肚以白胡椒和姜片炒得彻底,一丝腥味不留,尽裹挟得浓郁的胡椒滋味,入喉温润,入胃和煦,吃得人额上沁出?薄汗,唇颊生暖。
  鸡也炖得软烂不柴,加了红枣枸杞、莲子党参,又别出?心裁地多放薏仁和芡实,连着汤肉一齐送入口中,是肉丝中带着软糯,浓汤里略有药香。
  只不过江满梨、藤丫二人皆食之无味。阿霍更是回府便进了自个小屋,如何都叫不出?来。
  王氏担忧她着急上火,又让银春送来一道清心的百合炒蒌蒿、一道温凉的盐焗鸭。放在?案桌上,亦是无人动筷。
  过了子时?,谏安自陆宅回来。江满梨急急迎上去,问道:“如何?可有见到陆小娘子?”
  谏安默然摇头,道:“此案牵扯太深,宅邸前后都由三衙的亲军把守,我以大?理?寺的身份不得入,陆家女?眷仆从亦不得出?。恐怕只能等会审结束,定案后方才能见了。”
  第83章 幸好还能相见(一更)
  百合炒蒌蒿清苦味凉,盐焗鸭亦属恬淡素雅之菜色。两盘子前前后后热了四遍,直至第二日清早,才被勉强拿来作朝食。
  “阿霍,”江满梨给霍书盛了白粥,“吃不下别的,粥总是要喝两口。”
  阿霍点头,不作声接过那白粥,却毫无动勺之意。藤丫看着心疼,红着眼角伸手替他把梳漏下的几缕头发掖进包头里。掖得不好,心下气闷,干脆替他拆了重新梳来。
  阿霍也就一声不吭地任她摆弄。
  江满梨便一人?默默喝粥吃菜。生意人?,心情可以消沉,但身?子却不能。再沮丧再烦闷,自个受着,铺子得开,不能委屈了食客。
  吃了些?许,与?阿霍道:“你今日就莫要跟我们去了,好生在府里修养一日。”
  见?他摇头,语气又?强硬些?:“听我的,铺子里不缺你一个。”阿霍嘴唇动了动,终是不再反驳。
  江满梨心底记挂着陆嫣,手上吃得快起来,想着一会开铺之前先让谏安拐到陆宅看一眼。
  藤丫也喃喃道:“不晓得陆小?娘子目下如何?。”又?问江满梨:“衙门会如何?处置?”
  贪墨重罪,陆沛元罪魁祸首,当按律处死不疑。罪臣家眷,这朝向来有诏流放之先例,配五百里以上。
  “流放”二字滚过心头,江满梨掂着勺子的手兀地颤了一下。甩甩头抛开思绪,并不愿将陆嫣与?此二字联系在一起。只与?藤丫道:“还不知,再等等。”
  却是朝食刚用完,正要让谏安备马车,许三郎突然来了。
  大抵也是一夜未合眼,寻常里精神焕发、玩世不恭的一人?,今日竟然颓丧了。发冠束得松散,衣袍也是皱巴巴,嘴角抿得忒紧,一丝笑都看不到。唯独眸子里还聚着些?光,像是落水之人?仍死死抓着河边一把苇草。
  江满梨知晓许三郎对陆嫣的情意,见?他这般,心底愈发难受,却也不知当从何?安慰起。
  “江小?娘子,”许三郎先开了口,从怀里取出?一张文牒,“我替陆小?娘子送这个来给?你。”
  “你从陆宅过来的?你见?到陆小?娘子了?她如何??”江满梨惊诧,赶忙伸手接过那文牒,展开来略略一扫。
  是江满梨赁下的、陆嫣那座小?院的房契。契书不知何?时更了姓名,上头白纸黑字写着小?院已经落在了江满梨名下。
  “这是何?意?”江满梨不信,又?看一遍确认无误,蹙眉看向许三郎,“是陆小?娘子亲手交你的?”
  “是。”许三郎声音有些?沙哑,“陆家的事?你当知道了,那你定然明白,此时房契仍留在她名下,不是甚么好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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