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眼下是七月下旬,再有几日就是地藏王菩萨圣诞。地藏王菩萨,在佛教中又被称为幽冥教主,是掌管阴司的菩萨。他的圣诞,宜立资助超脱十万一切孤魂的愿,因为各地香客赶来行善做法事的人就不可胜数。
  那将曹颙带到杭州的乞丐,姓邢,本是苏州坊间的泼皮无赖,结交了几个兄弟,在众人中排行第二,打着乞讨的幌子,弄些不干不净的钱财。灵隐寺的各种佛诞,这些泼皮都是次次不落空的,不仅拐来孩子,弄残了乞讨,还捡落单的香客谋财害命,只因每次犯案后都要换地方,因此至今仍逍遥法外。
  曹颙到杭州的第二日,就开始了在灵隐寺的乞讨生活。他的身子本不好,折腾了几日,转辗千里,又被生生折断了腿,就发起高烧来。
  邢二将曹颙放在西湖通往灵隐寺的必经之路上,自己跪在一旁。用袖子揉眼睛。袖口上涂了生姜,辣得眼睛红红肿肿,与地上躺着的病孩子呼应着,真像对落难父子。
  大人哭得可怜,孩子模样凄惨,使得来拜佛的行人大发善心。一日下来,铜钱、碎银加起来就有六、七两银子。
  日落后,邢二回到老巢,其他几个兄弟也收入颇丰。老七买了一包馒头,扔到地上,算是几个孩子一日的饭食。这些孩子都是他们骗钱的工具,总不能够就这样死了。除了发着高烧昏迷着的曹颙,其他孩子都像小狗似的爬过去,用脏兮兮的小手抓上一两个馒头。
  泼皮们留下两人,其他的都拿了今日乞讨来的钱财嫖赌去了。屋子里有个年纪与曹颙相仿的小男孩,小脸脏兮兮的,黑的不成样子。他被那些人折断的是右胳膊,左手还算完好,护着两个馒头,坐到曹颙身边。
  曹颙烧的说胡话,偏又嗓子发不出声音,张着嘴巴一闭一和,模样古怪可怜。那孩子心肠软,只当曹颙想吃东西,撕了小块馒头塞到他嘴巴里。曹颙迷迷糊糊的,哪里咽得下。那小男孩又取了个大碗,用冷水泡了馒头,一点点的放到曹颙嘴里。
  曹颙虽病着,也知道饥饿,胡乱的咽了下去。
  其他的孩子吃完各自的馒头,就盯着那个小男孩手中的。那小男孩瞪了大家一眼,掐着腰:“想打架吗?”眼睛瞪得溜圆,像个要战斗的小公鸡。
  其他的孩子看来是吃过这男孩苦头的,不敢放肆,只好吧唧吧唧嘴巴,咽了口唾沫了事。
  那男孩喂了曹颙吃了大半个馒头,自己吃了剩下的。
  曹颙吃了东西,慢慢清醒过来,腿上传来剧痛。虽说是两世为人,但他哪里受过这样的苦头,疼得鼻涕眼泪都流了出来。他闭上眼睛,心中无比愤恨,发誓若是逃离这里后,一定要亲手杀了这几个泼皮无赖。又开始恨起顾三与曹寅来,两人一个贪财,一个是蠢蛋。突然,感觉到脸上有粗布轻轻拭去他的眼泪。他睁开眼睛,一张黑乎乎的小脸出现在眼前。
  那男孩见曹颙醒过来,有几分不好意思,用没有断的那个手挠了挠后脑勺。曹颙记得方才有人喂自己吃东西,见那男孩身边放着个空碗,里面还残留着点类似面糊的东西,知道是他了,心中很是感激。
  虽然醒过来,可曹颙只有一个感觉,就是疼,想着这辈子或许就要做个瘸子或哑巴,他恨不得就这样死了。不过,又怎么甘心就这样死了,上辈子已经够短命,这辈子才活了这么几天。
  不行,要活着,曹颙抬起胳膊,摸了摸自己的额头,烧得非常厉害,要想法子自救,那些泼皮是指望不上的。
  那男孩见了曹颙的动作,伸出脏兮兮的小手,摸了摸他的额头:“呀,烧得厉害!”
  曹颙嗓子干得要命,做了个要喝水的动作。那男孩倒也伶俐,用碗装了大半碗水来喂曹颙。
  曹颙的眼泪都要出来了,只觉得此刻这个孩子比老太君还亲。喝完水,曹颙又拍了拍自己的额头。那男孩应该是照顾过病人的,用水投了块破布,小心翼翼的放在他额上。
  曹颙已经疼得麻木了,觉得额头上舒服好多,昏昏沉沉的又睡了过去。那小男孩见他睡熟了,才蜷在他身边,闭上了眼睛。
  江宁,织造府。
  距离曹颙出事,已经过了十天,曹寅急得两鬓添了不少白发。当时陆路追踪无果后,他与庄常就想着顾三是不是走了水路,详细打探,真的打听出那天中午有个与顾三身高模样差不多的男人抱着个病孩子去了苏州。
  曹寅亲自带人,快马加鞭的到了苏州,在各个当铺、赌馆打探,只寻到了些蛛丝马迹。曹颙的配饰赎了出来,他也知道顾三在赌场赢了钱,可线索到此为止。直到几日后顾三的尸体从水塘里浮出,他才知道顾三死了。李家也得了消息,曹李两家的家丁护院,撒网似的在苏州城乡搜寻,仍是一无所获,曹颙的下落成谜。
  李氏担心儿子,已经病倒。老太君那面还瞒着,只当孙儿是在苏州亲家母处,整日里要念叨着几次。
  庄常知道曹寅表面上没什么,心中定时急得不行,毕竟是三十多岁才生养的独生子。他有心动用通政司的力量,可知道曹寅为人方正,绝对不会同意这种徇私行为的,就偷偷的在给皇帝的秘折中提到此事。康熙皇帝南巡时,见过曹颙的,当然知道曹颙这个嫡孙就是孙氏老太君的命根子,就算不看在曹寅面上,看在孙氏老太君面上他也会上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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