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节

  三人边吃边聊,楚桐能感觉出,话题是迁就了她的,聊一些她的学业和实习安排。
  “后天就去单位报道?了。”
  她说,脸上是期待向往的神色。
  “真好啊,这么有活力,”庄婉轻叹着?说,“当年,我像你这个?年纪的时?候,整天伤春悲秋,觉得什么都没趣味。”
  顺着?这个?话题,她和邵易淮聊起年轻时?候的一些事。
  楚桐从?中才得以初次窥探到邵易淮年轻时?的模样,本科毕业后在斯坦福读计算机科学,家庭背景使然,他?相当低调,不混留学圈子,但?与他?有过接触的外国同学都知道?,有这么个?东方男人,儒雅谦和英俊翩翩且行踪神秘。
  那?时?庄婉在纽约读艺术,两人时?不时?会见面约饭或逛展,毕业后,邵易淮回国,庄婉则在纽约发展了几年,去年春天才在家里人要求之下回国。
  楚桐根本就还没去过美?国,也没经历过毕业后各奔前程这么一遭,完全?插不进去话,默默听了许久。
  邵易淮依旧体?贴,大约是怕她被冷落,胳膊一直搭着?她椅背,时?不时?附耳与她解释几句。
  趁着?间隙,楚桐才问了句,“他?那?时?候也跟现?在一样吗?气质上。”
  庄婉有模有样地打量了一番邵易淮,才笑说,“差不多,他?这个?人呀,从?小就是这样:沉稳,不动声色,待谁都温和有度,实际上啊,”说到这儿觑一眼楚桐,“……这样的人,最凉薄,最没有心?肠。”
  在庄婉眼里,事实上,整个?邵家最合适接老爷子衣钵的,是老三邵易淮,老大老二都太汲汲营营,邵易淮的气度才最有那?不露声色的威压味道?,没心?肠也没牵挂,下起手来才让人驯服。
  只可惜,他?志不在此。
  邵易淮哼笑一声,似是不以为意。
  楚桐也不同意这说法。
  他?看人最深情,日常相处也是温柔缱绻、强大而包容,跟凉薄二字一点儿不沾边。
  一餐饭吃完,楚桐去洗手间,庄婉问邵易淮,“那?咱俩去门口吸烟处抽一根儿?顺便等等小朋友。”
  邵易淮说行,他?摸了摸楚桐的头发,温声,“门外等你。”
  洗手的时?候,楚桐对镜仔细看了看自己。
  黑色小吊带搭配高腰宽松牛仔长裤,夏季最常见的穿搭,浓密的黑色长直发垂落肩头,在旁人看来,自有一股青春灵动,可在这一刻,她却觉察出自己的不足。
  不是自卑,也不是妄自菲薄,只是,她猛然察觉到,自己对邵易淮的了解实在太有限了,先前从?陆知韵口中得知了他?的家庭背景,好像也于事无补,他?年轻时?的事,求学的事,他?从?没有提过。
  她对他?的了解,完全?只来自于在一起这大半年来,他?展现?出来的样子。
  那?么,会不会,有没有可能,庄婉说他?凉薄,也并非张口胡来,而是有事实依据的?
  只不过,他?不讲,她也无从?得知。
  楚桐补了个?口红,从?洗手间出来,寻到餐厅门外。
  餐厅自带一个?花园型前院,大门内侧靠墙处,用围栏圈出一方吸烟区域,内设两张长椅,两头各立着?个?灭烟处。
  靠近出入口的地方,邵易淮和庄婉相对而立。
  邵易淮穿一身黑色西装,扣子解开了,单手插兜,另一手夹着?烟落在身侧,远远看过去,俊男靓女,贵气迫人,极衬这夏季的夜色。
  这样置身事外地望着?,才惊觉他?与她的般配,门当户对,年纪相当,彼此知根知底。
  扭头看到她,邵易淮就碾灭了烟,率先走过来。
  在门外与庄婉分别。
  附近停车位不好找,车停得远了,宗叔正把车开过来。
  许是心?内忧思的缘故,六月京市的夏夜算不上多么热,但?就在户外站了这么一会儿,楚桐额头已渗出了细密的汗珠。
  今儿这一身打扮,特别衬她,那?种独属于她的灵动和活力能把人心?里填满。
  夏夜好适合她。
  不止,一年四季的她都让人移不开眼。
  邵易淮低眸看着?,忽而低笑了声,说,“第?一次跟你一起过夏天。”
  这话自带着?无限的珍重。
  好像跟她过夏天是件多么了不得的事。
  楚桐怔了几秒。前几日相亲那?回事,以及刚刚这顿饭所?带来的郁结,全?部在他?这缱绻的话语中烟消云散。她比他?小十岁,家世背景又相差那?么多,自然是无缘得知他?以前的旧事,可有他?的心?在这里,她一切都可以“原谅”了。
  楚桐巧笑嫣然,刻意问一句,“以后一起过更多次?好不好?”
  邵易淮抬手刮她脸颊,牵唇笑起来,“当然好。”
  她那?一颗心?,终于踏实地落回地面。
  在曼合住了两晚,她缠着?他?让他?讲以前的事。
  邵易淮没办法,“你想听什么?”
  楚桐想了想,问,“你独自求学的时?候,印象最深的事是什么?”
  邵易淮想了很久,才道?,“我读硕士的时?候,一直有个?便衣保镖跟我同住,挺烦的,有一次假期,我甩了保镖,自己驾车在西部旅行了半个?月,”他?意味不明笑一声,“……那?时?候,家里人急疯了,要找我,但?是又不能大张旗鼓地找,派了好多人,最后,都商量着?是不是认为我死了比较好。”
  楚桐听得睁大了眼,“那?最后呢?你自己回去的?”
  “保镖把我找到了。”
  “……那?你为什么要这么做?就是讨厌有保镖跟着??”
  “差不多。”
  他?对生活里的一切都感到厌烦,既定的专业,既定的未来道?路,既定的婚姻,一切都像是呆板的单程路,路旁是荒野,每一个?节点都立着?唯一的单向路牌,这一切的尽头,是死亡。
  只有死亡才可以让他?摆脱这一切。
  后来,他?甚至想,是不是保镖没有找到他?,邵家也对外宣称他?死了,才是最好的结果。
  楚桐虽不能百分百感同身受他?的动机和心?理,但?只消看一眼他?面容即可知晓,那?眉眼间有种懒散的意兴阑珊,他?必是厌倦透顶了,想要离开,才会如此行事。
  心?思流转,她望着?他?,眨眨眼,一脸认真,“……以后,如果你再想离开,带我一起好不好?”
  邵易淮正在翻书,指尖微顿,抬目看她一眼,自鼻腔笑一息,“……好。”
  -
  正式开启实习,楚桐干劲满满。
  实习单位是家日报社,她的职务是实习值班编辑,日常坐办公室,负责媒体?账号运营、监控突发新闻写?快讯,一旦进入值班状态,就一刻也不能分神,事事要抢时?间,事事又要三审三校,精神压力非常大。
  但?她状态依旧轻松,开朗爱笑,单位的人都喜欢跟她搭班。
  实习第?五天的时?候,上司派给她一个?活儿,说是有地方上某个?媒体?来参观,之前安排的人手临时?请假,要她过去顶一阵儿,带人逛一逛。
  也是这一次临时?的安排,让上司发掘了她富有亲和力和应变能力的那?一面。
  事毕,上司把她找来,说,隔壁市有个?论坛,正巧在定名单,问她愿不愿意去。
  这类论坛不比那?种国际大论坛,顶格做好了也属于无功无过的差事,接受采访的大佬们的议题都是提前敲定好的,届时?出来的采访稿也中规中矩,再加上现?场流程繁杂,跑一趟完全?是苦劳,很多人不愿意去,这才轮得到楚桐。
  楚桐自然是非常乐意,兴致勃勃地参与。
  离开京市的那?天,正逢夏至。
  邵易淮送她到单位,临别前嘱咐她,“天气热了,但?是不要贪凉,容易感冒。”
  她一连两个?知道?啦,脸上的期待神色掩盖不住,“这还是我第?一次‘出差’呢。”
  邵易淮失笑,“这么兴奋。”
  “那?当然啦。”
  有了实习工作,有了出差日程,以后距离他?就越来越近了。
  她心?里这么想。
  下了车,她迫不及待奔赴战场似的,一溜小跑到车前。
  她今儿穿着?件无袖的黑色落地长裙,长发披肩,身姿高挑纤细,跑动时?发丝和裙摆一齐飞扬,夏季粼粼的日光透过树冠疏疏落下点点碎光,那?么耀眼,像是注定会沉入山谷海底的白昼,更像是一霎灿烂而后永久寂灭的烟火。
  是了,他?从?来都不喜看烟火。
  不止烟火,还有雨雪天,这些被他?归为自带幽深隐喻的东西,他?统统不喜。
  小孩子才会着?迷于烟火盛会这样的东西吧。
  因那?一霎绚烂而兴奋,也试图从?那?寂灭之后的天空中寻找一丝伤感,为赋新词强说愁罢了。
  -
  在很多年后的楚桐看来,那?场论坛自然是平平无奇乏善可陈,可对当时?的她来讲,一切都是那?么新奇。
  虽然只是个?打杂的小跟班,但?她全?身心?投入到工作中,写?稿、修图、各方对接等等,忙得不亦乐乎。
  忙了五天,收获满满。
  在前辈的建议下,她在某分享生活的app上开了个?个?人成?长账号,分享了自己的此次行程,意外收获了不少流量,积累了第?一批粉丝。
  意外收获是“人脉”,认识了一位本地的女孩,名叫kk,kk已经毕业好多年,在本地电视台工作,她计划明年辞职去港岛深造,两人一拍即合,约定以后在港岛见面。
  两人闲时?聊天时?,被旁边一个?男孩无意听了去,那?男孩本就有在留意楚桐,这时?正好借着?这个?机会攀谈。
  聊起来才知道?,男孩来自港岛,名叫梁家豪,生得一幅清秀的好面容,举手投足间颇有温文尔雅的气度。
  楚桐觉得这个?名字有点耳熟,好像听谁提过,但?这个?名字在港岛实在太普遍,她一时?没想起来,也没往心?里去。
  梁家豪大方表示,以后去港岛,他?做东,带她俩去玩。
  三人相谈甚欢,拉了个?小群。
  直到高铁到达京市南站,楚桐还喜滋滋地回味着?这一切。
  停车场里,迈巴赫已经等候多时?。
  邵易淮在后座看文件没下车,宗叔打开后车门,楚桐钻进来,立刻给了他?一个?拥抱,笑说,“好久不见啦。”
  他?收了文件,虎口控住她下巴,低眸不疾不徐说,“给我看看。”
  楚桐就古灵精怪地左右转转脸给他?看,“没变哦,还是你的桐桐。”
  邵易淮笑出声,仔细将她的脸看一番,顺手升了挡板,而后将她捞到腿上,好好吻了一阵。
  彼此已相当熟悉,隐秘的情话在外也能宣之于口,他?低着?嗓问,“想我了吗?”
  掌掐握着?那?一截细腰,指腹似有若无地摩挲,楚桐酥麻地抖了一下,颇有些娇声娇气,“……想了……”
  还欲更深入时?,楚桐手机震起来,她担心?是单位领导打来问事情,推开他?的手拿起来,是微信的语音通话,来自梁家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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