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节
“民间还叫她军神,吹得再高有什么用?”皇帝推倒了博古架,摔了一地的玉器,“敌方阵中可是有真正的神女的!”
薛宴惊和傀儡都怔了怔,对视一眼,难道他们误打误撞,还真的找到凤凰神女的踪迹了?
他们两个凡间史都学得不大好,不怎么记得史上大楚朝这位宴王的结局,但傀儡敲着脑袋,觉得接下来情势定然很不美妙。
他已经不想看下去了,拉着薛宴惊跑到城里酒楼买醉,立誓出去后立刻逼着小黑屋里的话本作者们写上十篇爽利文章以中和这份憋闷。
未料瞬间情势倒转,柳暗花明,他们躲在雅间里喝了三日三夜的酒,再出去时外面却已经变了天。
传闻中重病数日的宴王活得好好的,死的却是忽然感染上了瘟疫的皇帝。
正值与外族议和的紧要关头,国不可一日无主,属下围住摄政王府,连跪了一日一夜请她登基,连路过的百姓也加入了请愿的队伍。
宴王再三推辞,最终众望所归之下,着实推脱不过,沉痛点头应下,在京城臣民面前演了一出黄袍加身。
薛宴惊和傀儡面面相觑,他们白白跟了宴王数日,硬是没发现她是从何时起,生出了不臣之心的。
两人抱团互相安慰:“不怪你傻,这种搞权术的,心思都多得很。”
宴王上位后,立刻撕毁了议和条约,在半路拦回了和亲的公主,率兵御驾亲征。
两人这才后知后觉地一拍脑门:“我知道她是谁了,史上的宴观皇帝!”
大战持续了半个月,楚国士兵终于得到复仇的机会,皆将一腔愤恨化为热血,越战越勇。
敌军死伤惨重时,薛宴惊和傀儡终于见到了敌国的神女。
她一袭羽衣,从敌军阵中一步一步走了出来,带金佩紫,贵不可言,一开口,声音也柔得如三月柳、六月花:“收手吧,你我都有各自的立场,我不恨你,但若再步步进逼,就别怪我不客气。”
她话音才落,一支金箭已经洞穿了她的心口。出箭的人是宴王,她手持射日弓,于城楼之上遥遥地俯瞰着这位神女。
神女当着千万将士的面,周身燃烧起来,一团烈火之中,有高昂凤鸣声响起。
凤凰涅槃,浴火重生。
傀儡激动地抓住薛宴惊的袖子:“真的是凤凰神女!”
神女在万人瞩目中,带着一身华光睁开双眼,身后的烈火仿佛她的翅膀,在她身后轻扇了两下,归于静寂。
楚国兵士已经看呆了去,面色骇然,心下都开始动摇,世上竟然真的有神女?人之力,如何胜神?
下一个瞬间,又一支金箭射出,快准狠地再次钉进了神女心口。宴王的手很稳,亲眼目睹了神女异像,她面上却无惊也无骇。
火焰燃起,神女再次涅槃,还未步出火焰,又是一箭来袭,将她射杀当场。
敌军自然也不能眼睁睁看着神女挨打,匆匆涌上来掩护。楚军也反应过来,不管这神女是真是假,既然能杀,就不必恐惧。
两军混战成一团,宴王的箭却始终不失准头,神女只能在死亡的位置重生,被她一箭接一箭钉死在原地。
每一次神女刚刚重生,眼皮轻颤,还未来得及出手之前,就被迫再次进入了涅槃。
敌军以人肉之躯挡在神女面前,射日弓劲力却足得很,连续穿透了数人的身体,也誓要将神女斩于箭下。
如此一次接一次,那一处的光芒终于彻底黯淡了下去。
神女失去生机的身体倒在原地,与遍地的尸首无异,她涅槃的次数终于耗尽。
宴王的箭却又瞄准了她好一会儿,才从容地收了射日弓。
“……”
傀儡看得实在震撼:“凡人之力,可以弑神?”
薛宴惊也很震撼:“我前世的前世杀了凤凰神女,等我出去后,赤霄宫会不会追杀我?”
作者有话说:
第67章67
◎逆天而行◎
“你多虑了, ”傀儡终于从凤凰神女陨落的震惊里恢复,安慰薛宴惊道,“往好处想, 你根本不必担心出去后赤霄宫会追杀你,因为他们很可能压根就没打算让你活着出去。”
“说实在的,刚刚的转折太快, 我根本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 ”薛宴惊心存不切实际的侥幸, “说不准他们也没看清呢?”
她话音刚落,眼前战场凝滞,所有人的动作一卡一顿, 疾速冲出去的士兵忽然一步步后撤,射出的箭矢重新回到弓上, 已死之人站了起来,洞开的伤口复原,江河逆转,时间倒流。
时光倒转至凤凰神女出现的那一刻,随后恢复正常,薛宴惊注视着神女衣裳飘逸如云, 踏着曼妙的步子缓缓走出来,忽然觉得有些惊悚。随后,宴王出箭, 神女的死亡又硬生生地在薛宴惊二人眼前重演了一遍。
“我猜这下他们看得足够清楚了。”傀儡打碎了薛宴惊的幻想。
“……”薛宴惊万万没想到赤霄宫还有这一招, 只能重重叹了口气。
伴着战场上厮杀之声,一人一傀儡相对沉默片刻。
宴王射杀神女后, 从城楼上一跃而下, 抢了敌方马匹, 手中一柄长矛舞得锐不可当。
有军士高声劝她回城指挥,她却偏要身先士卒,杀在战场第一线。
薛宴惊注视半晌,率先打破了沉默:“凤凰神女对赤霄宫而言,有没有重要到会为她杀人的地步?”
“你说呢?”傀儡不答反问。
“但是他们当了无头苍蝇这么多年,我至少给了他们一个方向是吧?”
“是的,”傀儡反讽道,“我相信他们一定对你感激涕零。”
两人闲谈间,时光再次倒转,眼前一切又一次回到了凤凰神女出现的那一刻。
薛宴惊看着神女一次又一次死在箭下,下意识移开了视线。
战场上也许没有对错,不过大楚毕竟是被侵略劫掠的那一方,她私心偏向自己的前世,但也不大想注视着神女这样一次又一次惨死。
好不容易捱到这一次结束,时间再次被拨回,眼看一切又要重现,薛宴惊不由沉吟:“赤霄宫到底要做什么?”
傀儡一抬头,无意间望见了天边的旋涡,震声道:“不好!”
薛宴惊猛地抬头,看到有人从旋涡处降临,也反应了过来:“赤霄宫想强行修改历史,救下神女!”
“他们真是疯了,”傀儡喃喃道,“连我一个人造的傀儡都知晓这样到底有多危险,他们这一动不知要改变多少人的命途……”
单单这战场上就有楚国几万士兵的性命,再看异族投放瘟疫的手段,想来未必是肯善待百姓的……赤霄宫这一动,后果实在无可估量。
旋涡处落下的修士御着剑,于半空中迎上了宴王射出的箭矢。
这一变故,让战场两方人马都愣了一愣,不料对手除了神女还有修真者相助,楚国这边几乎陷入绝望,倒是异族欢欣鼓舞,士气大振了起来。
宴王微微蹙了蹙眉,拉开射日弓,两箭并行而出,一箭射向神女,一箭射向修者。纵然突生变故,她也不肯服输,仍要用手中箭全力而为,拼到最后一刻。
眼见修者又要用灵力去挡箭,薛宴惊也不再躲藏,飞身而出,一剑把他抽飞了出去。
那人却未还手,只是对薛宴惊比了个停手的姿势:“我只是想救下凤凰神女,不会伤害宴王分毫,我保证救下她后,立刻带她离开战场,绝不让她助阵,更不会更改战争结果!”
“你能把她带去何处?带去现世吗?”薛宴惊质问,“可现世的天界很可能还有一个凤凰神女,她的凡人躯壳彻底无救后,魂魄应当是回归了天界,你把眼前这位带走,天界的那一位会消失,还是两个灵魂相融合?”
“我可以把她送到这里的赤霄宫,让她安心在那里学着修炼,”对方言辞恳切,“别拦我,赤霄宫并不想与你为敌,凤凰神女是善神,她可以给世间降下福祉!”
“我姑且相信真正的神女心地纯善,可转世了就是截然不同的人,她被异族抚养长大,对她而言那就是她的家国,你凭什么赌她一定不会报复,赌她一定会大爱天下!”
“我、我会留下来守着她,直到她忘却所有仇恨。”
“对不住,我信不过她,也信不过你。”薛宴惊说得很直白。
他们争论的工夫,神女在宴王箭下又消逝了一次,傀儡抱着双臂在一旁说风凉话:“其实我不明白你们的执着到底有什么意义,她可是被凡人杀了一次又一次,真的就有本事引领赤霄宫走上辉煌?”
“她只是被困于凡人的躯体,还未发掘出真正的威能,只要稍加教导,来日一定所向披靡。”
薛宴惊叹息:“她本是天上神,不是地上人,还是让她在天界所向披靡好了。”
来者正色看着薛宴惊,“薛道友,您的意思是?”
薛宴惊拔剑:“我的意思是,人间不该有神明。”
“那就别怪我们不客气了。”
外面的人显然一直在注视着前世镜里的情况,见他们谈不拢,天上旋涡又降下六人,七人布成七星阵,将薛宴惊围在了中间。
“既然知道我是谁,还敢和我打?”
“薛道友,把你救回来后,我亲手给你把过脉,仙人毕竟不是好相与的,你伤得太重太重,连经脉都有断裂,”其中一人眸光微闪,“就算休养数日,你如今实力,也未必有全盛时期的十分之一。”
“十分之一,对付你们,足够了。”
说来有趣,薛宴惊本是他们寄予厚望的凤凰神女,进入前世镜折腾一番后,摇身一变成了他们的仇敌。
可见人生还是少折腾为妙,薛宴惊一边思索着歪理,一边暗骂琅嬛仙君,如果没有他的瞎折腾,此时她也许还在四明山的小院里,摸着驴子和沙蟒,赏着院里夏花,吃着六师兄做的糖醋鱼。外界诸般纷扰,都似乎与她并不相干。
如此一遭后,她大概是回不去那种生活了,也当不成师兄师姐眼里乖巧听话的小师妹了。
当然她也并不后悔站出来,天塌下来有高个子去扛,她既然有这个能力,就得去扛天啊。
胡思乱想间,对面七人掏出了各自的法宝,刀枪剑戟齐齐向薛宴惊攻上。
一望无际的战场上,下方是凡人厮杀,上方是修者打斗。血色弥漫,杀声震天。
七星阵相辅相成,这阵法赤霄宫人想必练得熟了,配合极为默契。一人故意卖破绽,诱薛宴惊进攻,其他人便借机合围包上:“收手吧,阻止凤凰神女降世,乃逆天而行!”
“逆天而行的是你们,”薛宴惊剑尖上挑,轻轻松松破了他们的攻势,“不如你们问问神女自己,是愿意回归天界,还是愿意做个国破家亡的凡人去帮你们振兴什么赤霄宫?”
对方大怒,一柄环首刀兜头向她劈了过来,薛宴惊右手持凌清秋架住这柄长刀,左手捏了个引雷灵符,意念操控斩龙,与对面七人相斗,丝毫未落于下风。
“这样不是办法,”傀儡给她传音,“他们外面一直盯着,可以源源不断地派人进来!”
薛宴惊挺惊讶:“你居然还会传音?”
“我有个用来传音的法宝,都什么时候了你还关心这个?!”
“那怎么办?”薛宴惊挺惆怅,“只能来一个杀一个,来两个杀一双了。”
“……你能行吗?”
“你没听说过我的名字吗?”
“听过,不过我只见过病恹恹的你,”傀儡摊手,“你刚刚那一句,总算稍稍配得上你的名声。”
薛宴惊轻声一笑,斩龙绕身一周,把七人逼退,对面七人却一副不要命的架势,拼着受伤也要杀她。
转念间,薛宴惊便已明了,结合傀儡此前所言,除了凤凰神女,其他人离开前世镜时可能会死,想来这七人本就抱着有来无回的决心。
那就只能不死不休了,薛宴惊心下一叹,赤霄宫人只是执念太深,倒也算不得恶人,她其实不怎么喜欢杀这样的人,但也架不住对方一定要送上来给她杀。
人太过痴迷神力,大概不是件好事情。她无论如何也想不通,想要振兴宗门,为什么不能靠自己拼搏,而是要靠一个虚无缥缈的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