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节

  她们上学时就共事,这二三十年她又不是没噎过她,要穿小鞋早就穿了。
  蒋思淮和父母的感情很亲密,以前虽然名下有父母准备的房子,但她一直住在家里,没想过搬出来。
  可是店开在步行街,距离家实在是远,父母也不愿意她每天花四个小时在来回路上,这才搬了出来自己住。
  也有两周没见了,知道今天妈妈要来给自己送米,蒋思淮一整天都很高兴,笑眯眯的,还时不时哼着歌。
  心情好到遇到嫌弃她店里蛋糕贵的客人,都能笑眯眯的说:“阿姨,一分钱一分货嘛,我们用料很好的,奶油黄油都是好货,纯动物奶油小朋友吃了都没坏处的,我们有切下来的蛋糕边,你不嫌弃的话尝一尝啊?觉得好吃再决定买不买。”
  伸手不打笑脸人,客人最后还是买了一盒瑞士卷。
  唐秋燕就逗她:“以后要是生意不好,你就出来笑笑,哄哄人,怎么样?”
  蒋思淮哼了声:“我是卖蛋糕的,又不是卖笑的,不像话!”
  一面说,一面拿过外卖单子帮忙打包。
  拿着单子,端着托盘,往盘子里夹客人点的面包。
  “蛋挞王四个,法式布甸……耶?没有法式布甸啦?”蒋思淮看了一下,只剩开心果布甸了。
  唐秋燕闻言
  yh
  说是啊,“最后一个法式布甸被刚才的客人买走了,怎么,外卖有人点这个吗?”
  “没事,我打电话问问客人要不要换一款。”蒋思淮把柜门拉上,过来打电话。
  按照外卖单上的电话拨过去,等待接通的时候,她仔细看了一下地址。
  又是一附院的单子。客人又姓梁。
  蒋思淮一顿,下意识想挂电话,讲真,她现在对这个姓有点ptsd。
  但电话已经被接了起来,她只好说话:“梁先生您好,这边是小蒋的店,您刚才在我们这儿下了一单外卖。”
  那边似乎沉默了几秒,才嗯了声:“……你好。”
  就两个字,却让蒋思淮差点崩溃,我特么……我要刀了你!
  当然,这只是脑内,现实是,半晌她才试探着装傻的问道:“是……师兄啊?”
  声音从清脆变得有点小心,给梁槐景的感觉立刻就不同了。
  第八章
  蒋思淮没有想到梁槐景会再一次下单。
  她当然不记得梁槐景的电话,联系方式早就删了忘了。
  可是声音不一样,特别是某些很特殊的人,他的声音你可能一辈子都不会忘。
  声带是衰老最晚的器官。
  蒋思淮真想直接挂电话,可是……怎么说呢,做生意的,客户就是爸爸啊家人们!
  她这都是为了生计!
  梁槐景见她认出自己来了,又沉默几秒,还是嗯了声:“师妹下午好。”
  蒋思淮:“……”师妹不好。
  梁槐景见她不说话,就问道:“师妹有事吗?是不是……”
  话还没说完,蒋思淮就反应过来了,赶紧问道:“是这样的,你点的法式布甸已经没有了,要换成开心果布甸或者其他吗?如果不需要,这个我就给你退款了?”
  声音虽然大了,但还是有点发飘,梁槐景又想起她以前收完病人回来,跟他汇报问诊信息时那不确定的模样。
  也不知道是她对每个客人都这么客气,还是对他阴影犹存。
  梁槐景一时心里愧疚之情油然而生,当年没说出口的那声道歉立刻爬到嘴边。
  可最后还是没能说出口,既怕她本来没想起这些,又被他勾起坏心情,又怕自己说了,而她已经放下,反而认为他竟然把一件事记这么多年,实在小气。
  反正就是很犹豫吧,不知道该不该说。
  于是最后也没说,只道了声好:“那就换成开心果的吧,谢谢师妹。”
  蒋思淮努力让自己公事公办,像对待其他客人那样,道了声谢,说:“谢谢你的理解,祝你生活愉快,再见。”
  说完立刻把电话挂了。
  梁槐景听得一愣一愣的,半晌把手机从耳边拿开,看着退回到桌面的手机屏幕有点出神。
  师妹这么客气,好像已经不介意以前的事了,是这样的吧?
  那就是……以后他可以想点她家小蛋糕就点了?有一说一,她家蛋挞确实很好吃,除了在容城酒店的早茶里有个老牌的经典酥皮蛋挞,他没有吃过比这更好的。
  可是酒店的蛋挞太贵,一份就要四十几,折下来一个要十几块,明显还是师妹店里的更有性价比。
  他又觉得,虽然道歉没说出口,但他多点几次她店里的单,是不是也算是补偿?
  这还是梁槐景第一次遇到这样的情况,有那么一点不知该怎么处理。
  三年前射出的箭,三年后正中他的眉心,回旋镖扎过来,人都是要为自己做过的事负责的。
  “槐景在想什么?”邢亦斌收完病人回来,见他有点发呆,就拍拍他肩膀,“你那里还有没有多的疾病证明?先给我一张用用。”
  梁槐景回过神,从抽屉里拿出一本疾病证明,翻到后面,找了张没有他签名的,撕给他。
  接着听到刘蕊问他:“师兄,你那个vvip怎么样,不去问候一下?”
  “早上查房去看过了,又没什么事,去得多了不叫热情,叫打扰。”梁槐景笑着回了句,打开学生写的病历检查起来。
  大概下午五点半左右,邱主任回来了,进门就跟周慧存说:“医务科说门诊有病人投诉你态度不好,怎么回事?”
  梁槐景惊讶的扭头看向她。
  周慧存翻了个白眼,说:“是不是一个老太太投诉的?是的话我大概能猜到为什么。”
  据她说,这个老太太算是她的老病号了,从首诊在她这里确诊2型糖尿病,到这个月已经有半年,这半年里每个月都来开药,相处得也还不错。
  内分泌科大部分都是这样需要每个月来报到的患者,像邢亦斌,有些患者在他这里看了十几年,都已经处成忘年交了。
  但也有的病人比较……
  “老太太每个月都来,挺遵医嘱的,人也和气,要是病人不多我愿意多跟她聊几句。”周慧存说,“我以为我们关系还行吧?完了这周一下午我门诊,她来开药,开完了跟我说,喜欢我,想让我给她当儿媳妇,我都乐了,说您这是夸我年轻呢吧,哎呀我女儿都快要上小学了。”
  周慧存以为人家就是跟她开玩笑,知道她有孩子以后就该说啊呀那可看不出来之类的,结果没想到,人家不信,说你都没戴戒指。
  “我说那是因为我们单位规定上班时间不能戴戒指,结果她一下就生气了,说要投诉我,说我态度不好。”
  周慧存忍不住翻了个白眼:“什么叫态度不好啊?我都没跟她说一句重话,怎么样才是态度好啊?我扑过去跟她说啊您以后就是我妈我当牛做马伺候您感谢您要我当儿媳妇?”
  “这人做什么美梦呢。”刘蕊哈哈大笑的应了句,“这人纯粹就是被拒绝了之后破防了呗。”
  邱主任恍然大悟,说知道了,他会跟医务科解释的。
  梁槐景一边看病历,一边听大家哈哈笑的调侃周慧存,说以后再回答网上那种“你见过什么奇葩病人”之类的问题,就拿她这个例子去用,比“在看心电图结果患者以为我在炒股”要新鲜。
  这是一天中办公室气氛最轻松的时候,天色渐暗,马上就可以下班。
  “六点了,下班!”隋波把病历夹啪的一合,笔插回口袋,拍拍屁股转身就走。
  在门口和邱主任迎面撞上,被邱主任骂了句:“干活不积极,下班第一名。”
  他也不管,绕过主任拔腿就跑,主任摇摇头,也没多说什么。
  梁槐景也想走,因为他看到手机里十几分钟前多了条未读短信,是外卖柜的取件码。
  结果邱主任要看老首长的病历,“检查结果出来没有?血糖监测是七点吧?记录拿我看看。”
  梁槐景赶紧把首长的那本病历夹递过去。
  等邱主任看完病历,徐主任会诊回来了,也问了一样的问题,梁槐景把跟邱主任汇报的情况复述一遍,时间就过了半个小时。
  到了这个时候,他才终于可以下班。
  第一件事就是去取外卖,白色q版小姑娘头像下方是黑色的行楷的店名,书法看起来颇有功力。
  打开袋子,最上面是一个白色的盒子,贴着一张写有“美味宜立刻享用”的纸条,是他点的那个布甸包,原味的法式布甸没有了,换成了开心果布甸。
  布甸包其实就是将烤好的法式面包中间掏个洞,倒进调配好的蛋奶液,然后再经过烤制,梁槐景有时候甚至粗暴的将它当做是面包版的蛋挞。
  布甸包入手沉甸甸的,外表是喜人的焦黄,黄绿色的馅芯中间插着店名的小标签,撒了点开心果碎。
  入口微微冰凉,开心果布丁馅丝滑醇厚,口感有点像冰淇淋,开心果在做成酱前应该经过烘烤,有种很特别的香味,和平时吃的开心果仁并不十分相像,做成布丁液后,又在开心果味道的基础上多了一丝浓郁的奶香。
  包体的口感柔韧有嚼劲,有点偏干,但是搭配略甜的馅芯吃就完美中和成了刚刚好的不甜不腻。
  梁槐景坐在车里,低头一口接一口的吃完了一整个开心果布甸,然后靠在座椅上,觉得工作一天的疲惫都融化在这香甜的味道里。
  少年时期他有过许多爱好,计算机,飞机模型,侦探小说,都因为父母觉得耽误学习,而最终放弃,唯有甜食这一项,因为只是吃点喝点,不会占据什么做题的时间,他们才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得以幸存。
  可是还能保持多久呢?梁槐景不由得失笑,他是一个内分泌科的医生,经手过许多糖尿病患者,深知高血糖的危害,为了自己的健康,他早晚得把甜食戒了。
  只是知道归知道,要立马就做到还是很不容易,所以他控制饮食,加强锻炼,努力的拖延戒断甜食的时刻到来。
  比如今天,他的晚餐就是这个布甸包,再没别的了。
  难怪有人会说最不遵医嘱的就是医生。
  从单位的停车场离开,已经是晚上七点多,天已经黑透了,路过蒋思淮的店时,他下意识的放慢车速往外看。
  发现今晚店还没有关门,蒋思淮正从店里探头出来,然后笑嘻嘻的跑下台阶,一把抱住刚走到门口的一位中年女士。
  隔着一段距离,梁槐景看不清对方的长相,只能猜测兴许是她的妈妈。
  可是她真的好快乐,那种喜悦穿过了空间直抵他的面前。
  董姜莉到店的时候,店里还有客人,她也学客人那样拿了个盘子,跟蒋思淮说:“妈妈今天帮衬一下你的生意。”
  蒋思淮笑得很开心,连连点头,跟她说:“妈妈,这个栗子蛋糕好吃,这个拿破仑也好吃,用栗子奶油的,这个抹茶的有一点点微苦,爸爸爱喝茶,一定会喜欢。”
  董姜莉虽然还没吃过她说的这几样,但亲闺女的手艺她一向是无脑捧的,当然是蒋思淮说哪个好吃她就拿哪个。
  但也不敢拿多,“爸爸妈妈年纪大了,不能吃太多甜的喽,血糖不好控制。”
  蒋思淮点点头,一边给她打包,一边跟她说姑婆的事。
  讲到要劝姑婆回去住,就可以直接把她那边的黄阿姨挖过去,“爷爷不是讲要请阿姨吗?刚好了,我觉得黄阿姨做得还蛮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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