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节

  伙计也是这个时候回来的,与许掌柜道:“九石粮都送到了咱们酒楼后门了。”
  许掌柜忙请桑萝一起过去。
  路上那伙计回话,说粮铺那边现在买粮限量:“要不是咱们过去,佟掌柜那边都不让出九石,个人去买的话最多就是五斗,多的就不卖了,一天出的粮也限量,卖完就下铺门,我去的时候佟掌柜是单给咱开的条子,到后边仓房直接提的,那边人也多,县里有些食铺听到了风声,今儿也都去买粮了,所以才排到了现在。”
  桑萝才知自己今天是撞上了什么大运,连声道:“今日真是托了许掌柜的福,不然靠我自己要备齐九石粮,怕是要很费一番周折,且后边未必是这个价格能买到的了。”
  估计得请秦芳娘几人帮着排队,但这样一来也耽误了大家的营生。
  许掌柜摆手:“举手之劳。”
  只是叹气:“这粮价也不知会涨成怎样,今年这年景,大多数人不好过了。”
  虽然对酒楼的影响应该不大,但对大多数人而言,从今秋到明年秋粮下来之前,日子恐怕都是煎熬。
  “谁说不是呢。”
  说话间已经到了酒楼后门,粮铺的伙计正在卸车,见正主来了,忙与许掌柜打招呼,许掌柜笑着与人好一通寒喧,闲谈着就把情况顺便也摸了。
  因着许掌柜格外客气,那粮铺伙计对着他倒是不瞒,低声道:“粮食倒是有,我们东家早就各州搜罗了,但未必会放出多少来卖。”
  待价而沽。
  粮商原就是如此,许掌柜也说不得什么,只是谢了那伙计,等到车子都卸了,桑萝看了货给了钱,许掌柜悄悄给来送货的几个伙计每人塞了几个辛苦钱,这才客客气气把人送走。
  动作虽隐蔽,桑萝倒都看在了眼里,只是没作声。
  许掌柜这样的人,人情世故上有自己的一套,几个钱的打赏,她若非要挤上去自己掏,才显得生分了,把这情承下也就是了。
  粮也买好了,许掌柜看看时间点,就要留桑萝在酒楼吃顿便饭,道:“等吃过午饭,我让铺子里的伙计帮着你把粮食送回去。”
  桑萝却是拒了,道:“许掌柜美意,原是不该辞,只同村还有几位婶子在县里各处摆摊,原是约好了在东市门口等的,我还得过去与她们说上一声,一会儿再一起过来,午饭便不在这儿用了,倒是要辛苦许掌柜铺子里的伙计今天要跟着我跑一趟。”
  “好说好说。”桑萝拒了,许掌柜也不再留,只道:“那这些粮食我就先安排伙计装车,等你过来了,随走随送。桑娘子若是去东市,也代我与您同村那位婶子说一声,明日给我送三十块豆腐,二十块神仙豆腐,价钱就照市价,一早送到后厨,再找账房结账就成,往后的订单明日我再与她商议,今儿我就不往东市再走一趟了。”
  桑萝笑着应下,临行前把一张签好字画过押的借据给了许掌柜,道:“今日亏得许掌柜了,道谢的话我就不一再说了,这是同东福楼借了六两银子的借据,还请许掌柜交由账房先生入账,等我把钱还清了,这借据再交还于我。”
  许掌柜愣怔,而后想到了雅间写了契约文书还未撤的笔墨纸砚。
  他笑着点头,把那借据接下,才目送着桑萝走了。
  回到楼里就把借据给了账房,道:“做好账目吧,等这银钱还清了,再把这借据还与桑娘子。”
  账房哟了一声,拍拍自己额头:“倒是我小人之心了。”
  原来就在许掌柜让他支钱给桑萝时,账房还是有些迟疑的,到底是六两银子,多问了一句,不怕到时这账收不回来吗?
  当时许掌柜就笑,让他放心借,收不回来算他个人的。
  到这会儿,桑萝人走了,许掌柜才道:“这桑娘子为人颇讲究,不说咱们有素毛肚和豆腐两样生意的牵扯,只说她今日教给咱们酒楼的几个菜方子,这钱她就是不还,咱们酒楼也是不亏的。”
  账房原先写好契约送过银钱就回了前堂,这会儿才知还有送菜方子这一桩,这才了然。
  ……
  又说桑萝去到东市,很容易就找到了秦芳娘的豆腐摊子,一看那豆腐挑子,面上那一板还剩十一二块,桑萝便问:“今日生意如何?”
  秦芳娘摇头:“比昨天要差些,昨天这时候已经快卖完了,看来这县里也受了影响。”
  哪能没影响呢,三四千钱,对县里底层的人家,虽不至于伤筋动骨,但也足够让人肉疼的,这里抛费了,衣食上自然就要紧省一些。
  桑萝道:“粮价又涨了,昨天下午县里的粮价就已经提到了八十二文一斗,且限量出售,一人最多只能买五斗,粮铺里一天的定量卖完就关门不售了,所以这八十二文只是个开始,县里今明两天消息应该就会传开,到时粮价应该还会往上涨。”
  她正色道:“婶子,您回去还是问一问阿爷和阿奶的意思吧,手上真要赚到银钱,留一些应急,趁着粮价还没涨得太高,看看是不是适当囤一点儿粮食?”
  秦芳娘有些懵:“还用囤粮吗?我们紧一紧也能吃到明年秋的。”
  桑萝摇头:“我不知道,我只是觉得手里有粮,心里才不慌吧。”
  两人都静默,整个东市今儿都格外的静默。
  东市这一块因大多是乡下人进城来卖些东西,气氛比之县城主街要凝重得多。
  桑萝让秦芳娘先忙,她在东市转转,这一转,发现从前在东市摆摊卖粮的也都不见了。
  是啊,这时节除了粮商,谁还有粮能往外卖?
  到了午时,秦芳娘手上还有几块豆腐没卖完,桑萝索性去买了两个蒸饼来,两个人一人一个,啃着作了午饭。
  一边吃,一边把跟东福楼许掌柜借到银钱买了粮的事,以及东福楼许掌柜那边下豆腐订单的事跟秦芳娘说了。
  这样一个好消息,无疑给了一上午生意有明显滑落的秦芳娘一针强心剂。
  不过她很快也反应了过来:“既然是你揽的生意,怎么是下单下到了我这里?我这不是白占你便宜了。”
  一天好几十块呢。
  就算神仙豆腐到九月中卖不了了,只一天三十块豆腐,她一天也能多赚十几文钱。
  桑萝笑:“不叫您白占这便宜,往后我固定要往东福楼送素毛肚的,到时都由婶子您帮我带过来,每天东福楼要下的订单也由婶子您帮我带回去。”
  秦芳娘:“这也不是多大事,倒不用刻意把那生意照顾了我。”
  桑萝就道:“不是一天两天,以后或许跟别家也有合作,我每天要做的吃食多,没有时间两头跑的,也得劳动婶子,您安心接着许掌柜这豆腐单子吧。”
  秦芳娘这么一听,点了点头:“那行,以后往来县里要带什么东西,你都只管跟我说,不带我自己的,也保管把你的带好了。”
  这话说得,给桑萝听笑了。
  午时末,冯柳娘和甘氏才先后寻到东市来,一行四人碰了头。
  桑萝把粮价上涨的事与几人说了,也说了她跟东福楼借了些银钱买了粮的事,当然,把她给秦芳娘的关于趁着粮价涨得不高的时候适当囤些粮的建议也和甘氏、冯柳娘二人说了。
  甘氏道:“我今天挑着担子卖东西的时候看见了,半上午时县里几家粮铺忽然都排起了长队,我过去问了才知道粮食涨价了。”
  要不要买粮,甘氏回家也要和家里人商量商量。
  跟上半年一样紧省着过,撑是能撑到秋天的,花高价买粮存到明年秋后,就是甘氏平时还算果决的人,也下不了这样的决心。
  万一到那时粮价已经降下来了,这白费的钱就多了。
  一路往东福楼去,途经一家粮店,这才午时末,旁边的铺子都还开门营业,那粮店已经上了门板,关门歇业了。
  东福楼后门,桑萝早上碰到的那个小少年还是吭哧吭哧刷着碗,远远的一看到桑萝,眼睛就亮了亮,扬声唤道:“桑娘子,你过来啦!我们掌柜的交待下来了,一会儿是我跟我哥押车给你把粮送回去呢。”
  “那敢情好,你们都吃过午食了吧?”
  少年点头:“吃过了,吃过了。”
  桑萝笑道:“那行,那劳你去喊一喊你兄长,我去和许掌柜打声招呼,咱们就走。”
  少年应声进去喊他兄长去了,秦芳娘拉住桑萝:“阿烈媳妇,九石粮食我的车堆高一些也能拉得动的,就不用劳动别人了吧?”
  大家的担子各自挑,再有一个人帮着在车后推一推就能成的。
  桑萝拍拍秦芳娘的手,道:“婶子,咱这车子小些,东西也多,拉着太费劲了,就请许掌柜的人帮帮忙,既然有生意往来,认个门也是好的,以后有个事也找得到。”
  秦芳娘愣了愣,才反应过来,桑萝这是头一回跟东福楼打交道,就跟人家借了六两银子,可不是得让人家帮着送一送货更合适嘛,好歹认个门,以后找人都有个地儿找。
  秦芳娘还真猜着了,虽然许掌柜应该压根没这个心思,但桑萝借了人家这许多钱,能给人吃的定心丸是必要给的。
  秦芳娘点头:“也是,我这车子是太小了,装九石粮的话咱们要回去这一路得够呛,不过我帮着拉几袋吧,不然东福楼帮咱送粮的小哥得累够呛。”
  桑萝点头:“行,回头我给婶子你推车,一会儿两位小哥出来了,婶子你也与他们说说。”
  两人说定,桑萝从后厨进去,与许掌柜道谢辞行,期间还碰到于大厨,于大厨这会儿看到桑萝也是满脸的笑,打着招呼,好不热情。
  未时末,十里村外的山道边停了两辆架子车,留了冯柳娘看着车子,甘氏进村去叫自家男人和卢家兄弟来帮忙,桑萝和秦芳娘则合力抬一袋粮,在前边给扛粮包的兄弟俩领路,走山道把粮食往桑萝家里搬。
  小少年扛粮包走山道还是有些吃力的,跟着桑萝一边往山里走,一边奇道:“桑娘子,你们村里没有修条能进车的村道吗?”
  被他哥回头瞪了一眼。
  桑萝笑:“有村道,不过我家也是单独住在山上,也得走一段,最紧要是往这边走不张扬,要方便些。”
  她就一个女人带着两孩子住山上,今天带着大批粮食招摇过村的话,当下可能没什么,以后情况若真是不好,村里人一旦饿急了眼,第一个倒霉的恐怕就是她们家。
  半点不要低估人在生死面前到底能变得多恐怖。
  少年似懂非懂,但也没有再问。
  在山道上左转右绕,过了几座山,终于看到了盖在半山腰的一处簇新的小院,小院外守着两个孩子,远远看到他们就满脸欢喜的大步奔了过来。
  而后冲着桑娘子唤大嫂。
  大嫂?
  兄弟俩个相视一眼,桑娘子分明没有把头发梳起,竟是已经嫁为人妇了吗?
  看着两个孩子好奇又警惕的打量他们二人,兄弟俩也没说什么,只问了问桑萝粮食放哪,照着桑萝的意思扛进了院里,转身就又去扛第二趟去了。
  回程的时候,发现迎面来了两个汉子和一个十七八岁的少年,肩上都扛着粮包,兄弟俩看桑萝态度,原是熟识的。
  有人帮忙,这些粮食又走了两趟也就搬完了,施二郎和卢家兄弟很快走了,酒楼来帮忙的哥儿俩喝了沈安沈宁送出来的水润了润喉,就也与桑萝告辞。
  “天色不早,回去路远,我也就不留你们了,今天实在辛苦两位。”桑萝把人送出小院,摸出一早备好的十六文钱,哥儿俩一人得了八个:“算是我的一点心意,两位小哥回去也代我向许掌柜再道声谢。”
  兄弟俩几番推脱,最后还是当兄长的作主,收下了钱,又让桑萝止步莫送,这才告辞离去。
  回去与许掌柜交差事的时候,自然把这赏钱也给许掌柜看了,许掌柜点头:“你们走一趟也辛苦,给你们的你就收着。”
  心中却是想,这不知是北边哪个大户人家出身的姑娘,农家拿不出这许多吃食方子,也养不出这等处境下还不忘给帮忙的伙计赏钱的手面。
  心里对桑萝倒是更看重几分。
  第67章 商议
  又说桑萝这里,送走了帮忙送粮的兄弟俩,转身就对着院里那近二十袋粮食犯愁。
  家里除了一个土陶米缸,没有半点能存粮的家什,怎么放?
  总不能就往地面上堆,那放不了多久就得潮了,谷子就得发霉长虫。
  放在哪里也是个问题,灶屋虽修得大,但那里见天的就没个闲,不是煮酸枣,就是煮豆浆,再要么煮魔芋,就那热气蒸腾的,就不是能放粮食的地儿。
  最后只能是主屋。
  原本占了屋子里外各半间的两张床,这下子得给粮食腾地儿,桑萝带着两小只,费劲巴拉的把沈安沈宁睡的那张新床也挪进了屋子靠里的地方,这一下可好,两张床中间只余了一人进出的道儿。
  沈安和沈宁还挺欢,觉得比先前那样分开摆还好,离大嫂近了。
  桑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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