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节

  而若王杰当真犯了事,宁澹也不会让他在里边儿受苦,至少在陛下下令审讯之前,都会安然无恙。
  此时寒风又盛,沈遥凌退到直道对面的走廊里避风,观察着驿站里的情况。
  她确实答应了要先离开不给禁军惹事,但是她待在这个走廊里还是待在家里,对于宁澹和禁军而言,其实根本没有什么区别,至少禁军现在已经完全视她为无物。
  沈遥凌原本做了要等很久的准备。
  结果,大约也就过了一个时辰,车夫都还没赶回来,她就看见王杰从对面驿站里跑出来了。
  王杰看起来有些疲惫,但还好不算狼狈。
  沈遥凌高兴得踮起脚尖,想伸手同他打个招呼,结果王杰害怕地瞅着旁边戍守的禁军,低着脑袋夹着腿跑得飞快,根本没瞧见她。
  虽然样子怂了些,但看那一溜烟的脚步,看来是没事了。
  沈遥凌咧着嘴角,结果下一刻,又看到驿站里出来一个人。
  宁澹双手负在身后,身板笔挺地走出来,左右张望了下,似乎在找人。
  沈遥凌赶紧缩起身子。
  她和宁澹做了一个无声的交易,而现在宁澹达成了他的许诺,她却没有。
  沈遥凌毕竟心虚,不想和宁澹对峙,于是缩着等了好一会儿,探头往外看。
  大街上已见不到人,沈遥凌料想宁澹已经寻去了别处,便贴着墙根小心翼翼地溜出去。
  一直走到没了遮挡的地方,沈遥凌似乎心有所感,回头看了下。
  宁澹迈着长腿又出现在了方才无人的地方,望见她便定定看了过来,目光像个爪子把她抓住。
  沈遥凌僵硬一瞬。
  接着抬脚。
  宁澹似乎提前猜到她要做什么,警告地喊出声:“沈遥凌。”
  沈遥凌抓紧斗篷拔腿跑走。
  宁澹立刻追上来。
  沈遥凌跑了几步才意识到自己做了个愚蠢的决定,因为她根本跑不过宁澹。但是其实也并不算多么愚蠢,因为不管她跑还是不跑,她都会被宁澹给抓住,她从没看见哪个犯人从宁澹手下逃脱过。
  宁澹心腔咚咚地加速,有种怪异的热蔓延到喉咙口,灌进喉咙的冷风也无法将它浇熄。
  他眼中有沈遥凌摆动着的斗篷,试图逃跑的姿势笨拙得堪称可爱,而这一切像一个抖动的鱼漂,牢牢吸引他的视线。
  他可以轻而易举地抓住她,但是他现在不想,他觉得沈遥凌想在他面前逃跑,是跟他在开一个很有趣的玩笑,他觉得很有意思。
  在这样堪称玩闹的追逐里,宁澹高度地专注,兴致高昂,心情愉悦,快要入夜的雾气从呼吸旁边流过,一段画面流入他的脑海。
  黄昏时苍白的云和雾气,临江处盛放的烟花,骑在马上的他,还有边想着“沈遥凌会在看这场烟花吗”边慢慢前进的归途。
  幻象褪去,宁澹喉咙干涩了一瞬。
  他的这种幻象真是预言吗。
  还没有想清楚,宁澹已经开口喊住前面的人。
  “沈遥凌。”
  “看左边,有烟花。”
  沈遥凌跑到一半才发现自己跑错了路,跑到了一个大平台上。
  前面有遮挡,原先没瞧见,跑近了才发觉,再往前,就是三人高的高台边缘了。
  她步子慌张地慢下来,又听见身后的宁澹在喊她。
  叫她看左边。
  沈遥凌下意识随着指令回头,就在这一刹那,“咻——”的一声尖啸,临江的天幕上炸开一朵灿烂的光华,“砰”的爆炸声随后而至。
  纤云飘散,艳回烟彩,在她回眸的这瞬,长发和斗篷和焰火一齐在风中荡开。
  沈遥凌看得痴了一瞬,没注意脚下踏空。
  一个人从后面飞速地冲上来,用手臂揽住她。
  她趴在宁澹肩上,短短的瞬间根本什么都来不及想,目光还在凝视着空中的焰火。
  她失重,火光坠落。
  她落地站稳,焰火从她的眸中倒映到宁澹的双眸中。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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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30章 第 30 章
  ◎好似神谕◎
  烟火坠落的过程有一瞬的寂静, 等到硝烟散尽前才能听到噼啪的炸响。
  沈遥凌定了一瞬,放开他退了一步。
  宁澹不自觉地往前追过来,眼底有勃勃的力量, 似乎这场捕猎尚未使他满足。
  沈遥凌举手认输。
  “我不应该留在这儿, 不过我是打算回去的, 只是因为我家的马车还没来所以才没走。”
  她主动承认错误, 说得半真半假。
  “我知道。”
  他看到了之前离开的那辆马车, 里面没有沈遥凌。
  但他也知道沈遥凌不肯离开并不是因为没有马车可乘, 她的谎言和叛逆他早有预料。
  宁澹俯视她,深黑的眼珠看起来很高傲。
  我送你。
  我送你。
  负在身后的双手攥紧,紧闭的唇齿在脑海中排演这三个字。
  沈遥凌假装不经意地问:“禁军为什么抓王杰?”
  她的打探在宁澹看来显而易见。
  还好她不是一个专业的探子, 因为没有哪个将领会选择任用一个表情很刻意地不关心、眼睛却很诚实地好奇的人。
  沈遥凌不算会看人眼色, 她瞟了好几回沉默着的宁澹,才说:“哦, 我随便问问,不说也没关系。”
  “王杰没有犯事,确实是被无辜牵连。”宁澹很快速地道,“检校官在赴京的官员身上发现盖了印的空白账册,禁军得知消息后围住了整个驿站。王杰只是办事路过,方才已经查清,所以已经放他离开。”
  沈遥凌呆住了,后背唰的一凉。
  盖了印的空白账册?
  账册在府衙之间运用得很频繁。
  以沈遥凌最熟悉的户部而言,每年秋季地方官到户部来上税, 就要带着账册,账册上记载清楚白银多少、粮食多少、其余布匹等各多少的明细, 层层审核层层把关, 每一级衙门审核后盖章, 既是认可,也是对账册上的文字负责,户部再派人对着账册去核对上税的内容,逐一校验后无误才能放行。
  府衙和县衙之间还可能存在赊予关系,比如府衙依据诏令向县衙征收款项,比如遇灾时府衙将自己的开支下拨给县衙救急。
  总而言之,账册与金银、粮食如影随形,有一笔账就必须有相应的东西,反过来,盖了印的账册就相当于有了官府的确认,上面写的一字一句都必须兑现。
  可却出现了空白的加印账册,也就意味着无需审核,可以任由最终拿到账册的人填写数额。
  往小了说,若是地方上带来一千石粮食,府衙里收账的人只在空白的账册上填下五百,这剩下的五百石就进了自个儿的粮仓。
  往大了说,地方官员带着空白盖印的账册前来拜谒京中部员,不就是相当于将县衙的家底双手奉上——只要有一支笔,便能任由他要讨好的对象予取予求。
  这种胆大包天的行为绝不会是个人为之,只能是上下串通,彼此默认,甚至在查出此事之前,已经上行下效许久了。
  怪不得出动了禁军,在陛下眼皮底下占官为私,这的的确确是触怒龙颜的大事。
  沈遥凌定了会儿,收了收背上的冷汗,才接着问:“那地方官是从何处来?”
  “泉州。”宁澹声音很低。
  沈遥凌并不意外。
  上一世也是泉州、燕州最先背离朝廷生出异心,但她从未接触过如此详细的细节。
  她点点头,愣神好一会儿。
  宁澹也没有催促,他的眉眼很深刻,看着沈遥凌的目光被将近昏昧的天色晕洗去了几分凌厉,显得很温和。
  沈遥凌自己静静地想了许久,才倏地回神。
  她抬头看宁澹,承诺道:“你放心,这些事我绝不会向旁人泄露半个音。”
  宁澹仍是看着她,不知信是没信。
  说完沈遥凌也觉得自己傻。宁澹能对她说的话,自然也不会是怕她往外说的机密,难不成她以为,那种紧要东西是她随便问问就能问出来的。
  就算如此,沈遥凌还是想表示自己的诚信。
  她正搜肠刮肚地想要许个什么誓言才能让宁澹安心,宁澹又慢慢地说了个“嗯”字。
  宁澹说:“我送你。”
  “什么?”沈遥凌反应不过来。
  宁澹手指抵着手心,又说了遍:“上马,我送你回去。”
  沈遥凌这才听明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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