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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4节

  晨光大亮,驱散空中乌云,绽放一片蔚蓝。
  持续数日的雨水告一段落,凉风裹挟水汽飘荡,弥漫开浅淡的薄雾,氤氲广袤大地。
  号角声持续不断,阳光落下,图腾旗上的凶兽愈发狰狞。旗面撕扯间,似要挣脱而出大开杀戒。
  “援军!”
  “援军来了!”
  城内守军大喜过望。绝处逢生,无不欢呼雀跃。
  松阳君不慌不忙,命战车调转方向。
  待战车停稳,他举目远眺,认出飘在风中的图腾旗,握剑的手猛然一紧,双眼溢出凶光,杀气凛然。
  “鹄氏!”
  越威公之仇,越室上下铭记不忘。
  鹄氏献策,楚以结盟设陷阱,杀威公、宗室及氏族百余人,不世之仇刻骨崩心。
  此仇不共戴天。
  只要越室不灭,必将鹄氏斩尽杀绝。
  “变阵!”
  松阳君拔出佩剑,猛然向前一挥。
  军中响起战鼓,令旗连续挥动,后军变为前军,甲士军仆皆严阵以待。
  “盾!”
  鼓声隆隆,撼天动地。
  数百步甲持盾上前,竖起盾牌凿向地面。甲士并肩而立,盾牌左右相接,组成坚固的盾阵。
  战车在前,盾阵在中,持弓的步甲紧随其后。弓弦拉满,箭矢浮现冷光,锋利骇人。
  双方距离越来越近。
  楚军战车闯过清晨的薄雾,在号角声中你追我赶,纵横驰骋在平原上。
  车上有三名楚甲,一人驾车,两人持刀盾拼杀,与先时的两人一车迥然不同。
  “自晋灭郑,战车即生变化。”
  将这一切看在眼中,松阳君再次挥剑,军中鼓点发生改变。
  “弓!”
  将官齐声大喝,弓兵动作整齐划一,箭头斜指向天,准备进行仰射。
  “晋一车三人,兼以骑兵,一战灭郑震惊天下。楚效晋,更有冶铁之能,战车定然更加牢固。”
  相比政治,松阳君更擅长军事。
  鉴于楚国的战车和兵器优势,他采用新的战法,果断下达命令。
  “放箭!”
  越楚相争多年,战场交锋各有胜负。可一旦遇见战车对撞,往往是楚国占据上风。
  今时不同往日,松阳君见识过火油的霸道,不再拘泥于正面对冲,改以箭雨洗地。
  “楚自号蛮夷,不遵礼仪。战场之上无三鼓,常有突袭乃至偷袭,仲父也该随机应变。”
  “先挫锋锐,再毁其势,继而灭其胆,末取其命。”
  “楚击应国,应襄公容楚军渡河,遵礼三军不动。楚不念襄公仁义,反嗤笑他迂腐,不击鼓而战,应国大败,应襄公郁郁而终。”
  “战楚无礼法,唯取胜。”
  松阳君仍记得楚煜说话时的神情,闲适慵懒,漫不经心,仿佛口中非关生死大事,而是在谈论风月。
  这番话颠覆松阳君对战争的认知,令他毕生难忘。
  “战楚无需遵礼,唯取胜!”重复咀嚼楚煜之言,松阳君的目光愈发坚定。
  楚国战车连连加速,车轮碾压雨后的泥地,留下并排辙痕。楚人的号角声持续不断,城头也传来鼓声,作势为援军助威。
  越军却迟迟不动,和以往的表现大相径庭。
  鹄奔驾车冲锋,随着距离接近,能清楚望见越军战阵,看清林立的战旗。
  令他疑惑不解的是,越军战车迟迟没有移动的迹象,好似猎食者耐心守候,等待猎物自投罗网。
  不安感涌上心头,鹄起惊疑不定,顿觉情况不妙。
  奈何战车飞速奔驰,无法中途调转方向,否则极可能翻倒。鹄起狠狠咬牙,唯有压下心惊驾车猛冲,直奔最醒目的一杆图腾旗。
  “杀!”
  楚军的号角再次响起,随之而来的却非城头的战鼓,而是密集的破风声。
  箭矢铺天盖地,呼啸着划过半空砸向地面。
  越甲开弓的速度惊人,眨眼间三轮齐射,箭雨遮天蔽日,中间夹杂着耀眼的火光,袭向渐近的楚国战车。
  攻城车调转方向,军仆合力转动绞盘,绳索发出吱嘎声响。填满石块的木兜被压至底部,下一刻猛然翘起,石块接连飞出,天女散花一般砸向楚军。
  楚国战车的车轴用铁加固,车轮增高,使得车身更加牢固,却也失去灵活。如此一来,中途更难停下,更不可能躲闪攻击。
  箭雨落下时,拉车的战马受惊,在奔跑中发出嘶鸣。部分战马受伤,没有立刻栽倒,而是因疼痛发狂失控,拖拽战车互相碰撞,当场人仰马翻。
  鹄奔的战车被夹在中间,眼看要被撞翻,他不得不挥剑刺马,在车辆相撞之前惊险冲出。
  脱险的一瞬间,他回头向后望,尚未来得及捕捉画面,耳边先传来一声巨响,两辆失控的战车撞到一处,马颈当场折断,膨出大片血雾。
  车身翻倒,甲士侥幸未死,迅速就地翻滚避开压下的车轮。
  “抓住!”
  有战车在身旁驰过,车上甲士探出手,地上之人只要还能动,立即纵身跃起,跳上同袍的战车。
  楚甲勇猛,个个悍不畏死,在这一刻表现得淋漓尽致。
  “军将,楚国战车能载五人!”校尉看清战场情况,神情变得凝重。
  “楚有铁。”松阳君面不改色,心中固然羡慕,也不会在战场上表现出来,“停弓,迎敌。”
  “诺!”
  校尉执行军令,迅速挥动令旗。
  越甲停止射箭,将长弓背到肩后,抽出越国独有的长柄刀。这种刀外形独特,刀身厚重,刀柄足有手臂长,专为对抗楚国的铁器。
  “击!”
  鼓声告一段落,号角声取而代之。
  越军战车排成一行,正面迎击楚国战车。
  楚军先遇箭矢,又遭落石,半数车辆翻倒,人员也有损伤。表现依旧悍勇,四人或五人一车,飞驰中向越军挥刀,战意丝毫不减。
  两军相遇如浪潮冲击,霎时间犬牙交错,血肉横飞。
  战车擦身而过,刀锋收割生命,尸体从车上坠落,无头的战马前冲一段距离,轰然倒地,身后的车辆侧翻,上面早就空无一人。
  一次冲锋,双方的战车都没有转向,而是继续加速,冲向对手的步甲。
  鹄奔左肩受伤,箭矢从肩后透出,沾染血色。他反手折断箭杆,任由箭头留在伤处,单手持剑继续冲锋。
  “杀!”
  前方就是盾阵,楚军发出吼声,驾车猛撞上去。
  不等短兵相接,盾阵竟然自行分开,现出数条通道。
  战车冲入通道,接连落入包围圈。
  越甲横起长刀,凶猛斩向马腿,腥风扑面而来,尽是飞洒的鲜血。
  发现鹄奔陷入阵中,松阳君收剑还鞘,抄起一支短矛,平举起矛身暴喝一声:“鹄氏子,受死!”
  破风声袭来,鹄奔悚然一惊,本能矮身闪躲。不想被刀锋阻拦,进退不能,拼着手臂和肩膀受创才避开致命一击。
  短矛横穿过他的颈侧,扎入身后的车板,矛尾不停颤动,可见力量之强。
  鹄奔骇然不已,一边格挡袭来的刀锋,一边看向对面。目光所及,松阳君又抓起一把长刀,驾车直冲过来。
  “越室之人?”鹄奔不认识松阳君,从铠甲佩剑认出对方身份。
  “吾乃楚河!”松阳君驾车行近,甲士如潮水分开,迅速为他让出道路。
  鹄奔脸色微变,却非恐惧,而是愤怒,夹杂着仇恨,令他五官扭曲。
  “我兄鹄起葬身晋地,死于公子煜之手。你来得正好,用你头颅祭祀亡兄!”
  说话间,鹄奔单手持剑,另一只手抄起身后的短矛,命甲士驾车冲向松阳君,誓要将他毙于剑下。
  松阳君横起长刀,在剑锋袭来时侧身避开。徒手抓住荡来的矛身,手中长刀一递,穿透鹄奔的腰腹。鲜血滑过刀柄,染红松阳君的手背和衣袖。
  “威公之仇不共戴天,万世不灭。越室存一人,必灭鹄氏,斩草除根,鸡犬不留!”
  话落,松阳君向后收刀。
  他的动作极慢,冷意侵袭伤口,痛苦随之加倍。
  鹄奔张开嘴,鲜血涌出,吐字变得模糊。拼着最后的力气,他扣住松阳君的手背,艰难道:“越袭楚,师出无名,不义之战,必被天下所指!”
  松阳君停下动作,语气森冷:“我兄冬猎遇刺,刺客使用铁箭,上有楚文。楚国害我大兄,此番屯兵邳城,欲在丧期击越,实乃穷凶极恶,人面兽心。越击楚,师出有名!”
  鹄奔瞪大双眼,想反驳松阳君的指责,话却说不连贯,意识也逐渐变得模糊。
  生命的最后一刻,他听到松阳君在说:“天子封晋君为侯伯,公子煜同晋君有婚,书信一封即能出征伐,无需再告天子。”
  鹄奔气恨交加,大口喷出鲜血,不甘地仰倒在地。
  “将官死!”
  松阳君跳下车,亲自砍下他的首级,命人悬挂到旗杆上。
  楚军战车被包围,少数拼死冲出包围圈,同击退越国战车的同袍汇合,且战且退,向来时路逃去。
  松阳君下令追袭,却未能赶尽杀绝,反而损失数十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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