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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8节

  仆人惧怕之极,再也坚持不住,颤抖着声音说道:“是胡言……”
  “什么?大声些。”苍化呵斥道。
  “是奴胡言,郎君不曾辱骂族人,一切都是奴在胡诌!”仆人一瞬间崩溃,涕泪横流。他不敢再添油加醋,老老实实复述苍金之言。
  “郎君道析出家族,得晋国官爵,已另立家门,不容人呼来喝去。如苍家人要见他,需依礼登门。”
  苍化收回佩剑,仆人顾不得脸上的伤口,迅速匍匐在地,不停瑟瑟发抖。
  “诸位听清楚了?”苍化转身看向苍岭等人,目光轻蔑,讽意毫不遮掩。
  “即便如此,他也是不孝不敬,悖逆叛国。你兄弟二人有不教之责,必须交出商道,对家族有所交代!”苍岭依旧嘴硬,咬死苍金的行为不放。他千里迢迢赶来肃州城,为的是从苍化兄弟手中抢走商道,绝不能无功而返。
  “树大分枝,人大分家,古已有之。”苍化直视苍岭,态度极为强势,同平日里温和的形象大相径庭,“苍金得晋官爵是他的本事,另立家门无可厚非。苍家本该与有荣焉,斥叛逆委实可笑!”
  这番话出口,苍岭依旧满面怒色,他身后几人却发生动摇。
  将众人的表现收入眼底,苍化的态度更加强硬,冷声道:“言其叛国更是荒谬。尔等在齐国太久,忘记我等并非齐人,祖籍之地仍存,只是被楚霸占。”
  “先祖缘何奔入齐国,尔等莫非忘了?重列氏族是家训,我等努力大半生,迄今一无所获,实愧对祖先。苍金实现先祖愿望,尔等不感欣慰,反而横加指责,不怕祖先泉下有知痛骂尔等不孝?”
  苍化立在门前,细雨飘入廊下打湿他的后背。
  冷意缓慢侵袭,他却似一无所觉,脊背挺直,风过时纹丝不动。
  “比照家训,重读祖先遗命,尔等才是真正的悖逆不孝!”
  苍化提高声音,对众人破口大骂,可谓畅快淋漓。
  除苍岭之外,他对面的苍家人皆面如土色,羞愧万分。两人当场红了眼眶,感到无地自容。
  苍化的视线转向苍岭,不打算就此停止,势必要击溃对方,免得日后遗患无穷。
  握住藏在袖中的书信,想到大兄的计划,他决意与齐国苍家割席,不给对方半点转圜的余地。
  “至于交出商道,更是滑天下之大稽!”
  “商道何来?乃是我父祖栉风沐雨,九死一生开拓,后传至大兄与我。待我二人故去,自有苍金继承。大兄念血脉情谊,许尔等借道行商,尔等不思感激,反而得寸进尺想要强夺,当真是恬不知耻,无耻之尤!”
  苍化语速飞快,言辞有理有据,揭开苍岭等人的遮羞布,同对方彻底撕破脸。
  被骂得狗血淋头,苍岭等人火冒三丈,却是敢怒不敢言。全因苍化所言句句属实,没有半点虚假。
  对苍金的指责一戳就破,缺少声讨的借口,他们的行为根本站不住脚。如苍化所言,就是在强抢。
  事情传扬出去,定然被千夫所指。
  还嫌几人的脸色不够难看,苍化从袖中取出兄长苍保的亲笔信,当着苍岭等人的面展开。轻飘飘的细绢上,寥寥数行字,瞬间熄灭几人的怒火,恐慌取而代之。
  “大兄已有决断,我兄弟携家眷析出家族,自此同齐国苍家无干。商道乃私产,自然收回。”
  苍化提着苍保的信,目光扫过众人,看着他们的脸色由红转白,恐慌无从遮掩,顿觉心中畅快。
  “信到时,我大兄已经启程,不日将抵肃州。所携金绢谷粮全是私产,未动尔等一分一毫。齐国的屋舍田地尽数留下,尔等如何分割,大兄不再插手。”
  道出这番话,苍化叠起细绢,击掌唤来数名壮奴。
  八名壮奴身着短袍,上衣没有袖子,露出强健的双臂。蒲扇般的大手握牢木棒,虎目锁定苍岭等人,样子凶神恶煞。
  “既已分家,尔等不该留在我家中。”
  “你说什么?”苍岭等人不敢置信。
  无视他们的神情,苍化手指室内,对壮奴说道:“全部请出去。还有他,一并丢出去。”
  “诺!”
  壮奴大步跨入室内,堪比八尊黑塔,迫使苍岭等人离开。
  受伤的仆人被倒拖出廊下,直接丢出府门,跌跌撞撞滚落在大街上。
  苍化的宅院地处闹市,相隔不远就是商坊,平日里车水马龙,人来人往,热闹非凡。
  今日大雨滂沱,道路上少见行人,显得颇为冷清。
  辛亏如此,苍岭等人被赶出门时才避免尴尬,没有当众出丑。
  几人乘坐的车辆停靠在门前,奴仆和护卫守在车旁,见此情形大惑不解。听壮奴道出原因,顿时满脸骇然。
  “快走,不要赖在这里!”推出最后一人,壮奴挥挥手,好似赶苍蝇一般。
  苍岭等人怒不可遏,还想上前争论。壮奴快速退至门后,两扇门扉在眼前合拢。
  砰地一声,大门紧闭。
  苍岭正向前冲,不慎在台阶上滑了一下,身体一矮,差点被门环撞伤。
  “苍化!”
  数度叫门无果,知晓苍化是铁了心要同家族割席,苍岭等人只得灰溜溜离开。与来时的趾高气扬相比,一个个垂头丧气,样子如丧考妣。
  “走了?”
  大门后,壮奴侧耳细听,将门板拉开一条缝,见车辆正在走远,道:“速去禀报主人。”
  一名瘦小的仆人点了点头,转身一溜烟穿过廊下,去往苍化所在的厢房。
  经过前厅时,婢奴正在收走茶盏碗盘,翻倒在地的矮桌被移走,两名半大的小奴弯腰擦地,清理地板上的水渍。
  来至后厢,苍化正坐在桌前,面前摆开两张绢,一张是苍保送来的秘信,另一张是信鸟送来,由苍金亲笔所写。
  叔侄俩一直没有断绝联系。
  苍保能最终改变立场,少不了苍化的劝说。
  碍于苍家频繁来人,避免事成之前节外生枝,两人通过信鸟联络,一直不曾被来人察觉。
  今日之后,事情无需再遮掩。
  待到苍保率家眷抵达,父子叔侄将在晋落地生根。
  “主人,车已行。”仆人俯身在门外,上报苍岭等人的动向。
  “叫莽来,我有事吩咐。”苍化头也不抬,开口道。
  “诺。”仆人领命退下。
  不多时,一名壮奴出现在门外,隔着一道门俯身在地,口称“主人”。
  “你去郎君府上,言我晚些过府。再派人盯着苍岭等人,直至他们离开肃州。切记,不能放过任何风吹草动,务必盯牢。”
  “诺。”壮奴领命,退出廊下前去安排。
  脚步声消失后,厢房内变得安静。
  苍化凝视桌上的绢,想到苍金得晋侯青睐的缘由,缓慢陷入沉思。
  驯鸟起家,未必长久。
  献宝必不可少。
  “商道四通八达,既是商机财路,也是兵路。”
  在肃州城期间,苍化见识到晋国的骑兵,对林珩有了初步认知。
  年轻的晋君胆略过人,且不顽固守旧。清丈田亩,组建新军皆打破旧制。遑论军功爵,是多少人梦寐以求的青云之路。
  得知晋灭郑的经过,苍化不由得想起手中的商道。
  五条商道,两条摆在明面,族人皆知;三条握于兄弟两人手中,十分隐秘,连苍金都不知晓。
  “其一通楚,过昔日申国之地。另一过宋、蜀、昭等六国。三者通上京。”
  苍化行至门前,负手望向垂挂的雨帘,整合近日来搜集的情报,胸中计划不再是雏形,迅速变得完善。
  这一刻,他的精气神也发生变化。
  多年的温和消失无踪,一刹那锋芒毕露,同锐气勃发的苍金无比相似。
  雷声轰鸣,壮奴冒雨穿街过巷,来到苍金府邸。
  他上前叫门,门后很快传出回应。
  大门打开,门奴见到雨中来人,问明他的来意,立即带去见苍金。
  “苍家来人被逐,主人命我前来传话,晚些时候过府。”壮奴躬身行礼,一口气将话说完。
  苍金正打开鸟笼,挑选适合驯服的小鸟,闻言便知计划已成,当即笑道:“回去告知仲父,我在家中设酒宴,扫榻相迎。”
  “诺。”
  壮奴顺利完成使命,离开苍金府上,再次行入雨中。
  雨水覆盖城池,天像破开口子,河流水位持续上涨。
  城门处,数骑快马先后抵达,验明身份后奔向驿坊,分别送出来自宋、曹和许国的书信。
  快马之后,一支车队进入城内。
  车上不见旗帜,护卫穿着藤甲,带有明显的西南诸侯国特征。
  马车被截停,车门从内推开,一名高瘦清俊的男子现身,递出一枚金印,口中道:“蜀国花氏颜,携国书求见晋君。”
  蜀国?
  想到城内的公子齐,甲长神色微变,召来一名甲士,沉声道:“速报宫内!”
  “诺!”甲士抱拳领命,飞身上马疾驰而去。
  晋侯宫内,林珩正在用膳,田齐坐在下首。
  两人面前摆着大块的鹿肉,是厨精心烹制。还有七八碗酱,以及煮过的菜。大盘中是麦饼,还有冒着热气的粟饭。
  “明日启程去丰地,一切准备妥当?”林珩拿起匕首,顺着纹理切割鹿肉,动作不紧不慢,下刀时干脆利落,力道把握极准。
  “一切妥当。”田齐无肉不欢,尤其喜好炙烤。相比之下,炖肉总是少些滋味,“可惜没有食茱萸。”
  “食茱萸?”林珩摇摇头,晋人不喜辣味,他也是一样。
  “加入食茱萸的肉酱鱼鲊都是美味。待回到蜀国,我令厨烹制,阿珩尝一尝,定然会喜欢。”田齐信誓旦旦,对自家的美食信心十足。
  两人说话时,马塘入殿禀报蜀国来人,携带国书。
  “国书?”林珩放下匕首,拿起布巾拭手,“信平君叛乱,蜀地无主,何来国书?”
  话落,他转头看向田齐,问道:“你想如何处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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