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静
当天夜里, 西城门外第一次灯火通明。
还有些泥泞的泥地上已经搭起大大小小的棚子,此时到处都只剩下些小声交谈的声音。
“娘,好暖和啊。”
躺在厚厚的稻草上, 身上盖着一床薄薄的棉被,小铁柱使劲闻了闻带着些棉花清香的棉被。
他们家就在西面的桃林山上, 就是一座泥瓦房。
下大雨的第五天,他们的房子就被雨水冲垮了, 还好他们跑得快, 人才没有事。
然后爹带着他们躲在了山上的山洞里, 靠山里的野草野果子充饥。
雨小了些他们就下山了, 就这么一路走,走了两天,终于到了溪川郡。
可比山上还不如, 他们连野果子都没有得吃,晚上还要睡在泥水里。
还好没有白等,今天终于有干净地方睡了。
而且...
还能吃得饱饱的。
再摸摸身上刚换上的粗布衣裳,小铁柱打了个呵欠紧紧挨着紧氏睡着了。
轻轻拍着小铁柱,金氏则更是感慨;“他爹, 咱们这是活下来了啊。”
“多亏了这位好心的少爷啊。”
李猎户枕着手臂, 想起自己早晨见到的那个年轻公子。
实在太年轻了,下巴光光的, 一点胡须都没有, 皮肤白皙一看就是没有怎么晒过的。
而且看他细手细脚的样子,身子也不太好。
“这位少爷姓曲, 听说还是识君阁阁主。”
突然, 棚子里的角落里响起一个老者的声音, 显然也是听到了李猎户一家地谈话。
“这位少爷就是救苦救难的活菩萨, 管他是什么阁的,你可管好自己的嘴,别瞎说。”
这次说话的声音显然是和这老者一起的。
一听老者好像是要打算说些是非,连忙打断了他,还伸手扭了扭他的胳膊。
嘶--
连李猎户都听到老者吸气的声音。
“不过这公子身子不太好啊。”一个年轻些的妇人接着说道,浑然不在意刚才那老妇人的话。
此话一出,顿时棚子里有了好些翻身的声音。
他们这个棚子总共住了快得有百人上下,大家一起翻身这动静真是挺大的。
“是啊,曲少爷身子是不好。”
“我也听识君阁的伙计说了,这曲少爷从小身子骨就不好。”
“你说那个胖大厨?”
“对啊,就是他,你们瞧瞧这识君阁的伙计一个个的,都肥头大耳的,一看这伙食就不错。”
“那是,你们看他们熬的那些个粥,稠的跟干饭差不多。”
李猎户看不见说话之人长什么样子,可他听见了几声砸吧嘴的声音,显然是对这个味道还记着。
“明天就没有这好了,那胖大厨说了,明天开始就是稀粥了。”
“有稀的也不错。”
听着棚子里的讨论越来越热闹,李猎户忍不住出声问道:“曲少爷还没歇息吧。”
“没呢,我刚去茅厕,看见曲少爷还在城门前呢。”
回话的人翻了个身,打了个呵欠,话音刚落就没了声音。
“他爹,你想啥呢。”
听夫君这么问,金氏知道李猎户定是心里有什么打算。
“没什么,就问问,睡吧。”
拍拍媳妇的肩头,李猎户闭上眼,其实心里早有了打算。
这棚子人多口杂的,不适合说话。
他打算好了,等明天一早吃过粥,就背上从屋子里刨出来的弓箭去附近地山上转转。
如果能在山上打到个兔子啥的,送给曲少爷补补身子。
他今天经过曲少爷身边,看他脸色青白,身子骨着实太虚。
而被李猎户惦记着的曲仲正打着呵欠百无聊赖地发着呆。
还好现在是夏天,不管是油布还是棉被都是最薄的就可以,否则这消耗还要大。
“曲少爷,您先去休息吧,这我们来看着就行。”
陈副将见曲仲的哈欠连喉咙都能看见了,忙出声劝到。
今天真是多亏了这位少爷,否则还不知道要死多少人呢。
“等天亮我们的人来换,我就回了。”
朝陈副将挥了挥手,曲仲继续在城门前摆着各种姿势。
一会站着,一会坐着,一会扭扭腰,一会扑在桌上。
上半夜还有难民来,下半夜就几乎没人了。
所以曲仲下半夜几乎都在到处溜达中度过,听到最多的就是呼噜,各种呼噜交织跟交响曲似的。
“我真是个大大的好人。”
一边揉着腰,曲仲一边感慨。
此时天上的月亮还没有完全落下去,就摇摇欲坠地挂在天边,天要亮不亮的。
曲仲说话的声音又没收,在他附近的人都听了个全。
有人地身子一歪,撑着的脑袋差点没有扭到。
就连识君阁的伙计们也纷纷掩脸开始装睡,没打算搭腔。
“这些人遇上你确实是命好..”
姚文轩的声音突然想起,吓地曲仲差点闪了腰。
这没声没息地就出现在了背后,这人走路没声的.....
“下次走路记得出点声,怪吓人的。”
扶着腰,曲仲转头去看城门方向,发现那里大大的开着口,难怪没听到动静。
看姚文轩脸色有些阴沉,曲仲打住了还想讽刺两句地打算,转而带着人避开了人群,上了城楼。
“你瞧,这些人睡的多安稳..”整个人都扑在墙砖上,姚文轩长叹口气。
底下的人多简单,只要有个容身之所,有口饭吃就能满足了。
可现在的朝廷的这些官员们,珍馐美食,美女在怀,最后竟舍不得几文钱的干草。
“东边.不太好?”
说出这句话的时候,曲仲有丝犹豫。
他不知道自己得到答案之后能如何。
叹息一声...还是寝食难安,或者更多的只是麻木和无能为力。
“粥里还掺了泥沙...人还睡在泥地上。”
紧紧捏着眉心,姚文轩现在都不敢去细想自己看到的事。
杀人好像比救人更容易。
沉默...曲仲只是沉默地看着面前看不到尽头的棚子,心里五味杂陈。
“太子开了自己的私库。”
自嘲地笑了笑,姚文轩干脆盘腿坐下,全然不顾还带地上还有不少泥水。
这也是他能有机会来找曲仲的原因。
太子暴怒回宫,派他守在东城门等待顺便监督这些官员。
心里的沉闷无处发泄,忍了又忍,才在下半夜策马来找曲仲。
可是看见两边的鲜明对比,这种烦闷好像越来越严重,压的他都喘不过气来。
他一个习惯了暗处杀人的坏人,竟然会为了这些人的生死神伤,太过费解。
“有钱人,糟蹋银子。”
踢了姚文轩一脚,曲仲努努嘴。
曲仲才没有姚文轩那么洒脱,说坐就坐,他这衣裳可是花了银子买来的。
这种绸布衣裳,在这种泥地上一坐,洗都洗不干净。
“也对,我这衣裳都能买好多黑面了。”
黑面是他今天在粥棚第一次见到的东西,黑漆漆的,姚文轩尝了口,差点没哽死。
早上吃了一口,现在他都觉得自己的嗓子火辣辣地疼。
“行了,想那么多干嘛,尽力而为,无愧于心。”
这话不仅是说给姚文轩听的,也是说给自己的听得。
无愧于心....
“好了不说这些了,你猜我今天在东城门看见谁了?”
收起郁闷的心情,姚文轩转而说起另外一件事。
这跳转的...连一点征兆都没有。
“谁..”
懒懒地靠山墙壁,曲仲觉得自己的脑袋开始昏昏沉沉打不起精神。
“柳心妍..”
偶尔听曲仲说起过这个名字,姚文轩就记下了,要算起来这女子还是曲仲的弟妹。
今天偶尔听有人喊她名字,自己才想起这茬。
“不奇怪啊。。”
曲仲是真没觉得意外,初见柳心妍时他在青楼给人治病。
能在东城门看见他也没什么好稀奇的,毕竟她医生的素养还是很高的。
“白说了,还以为能看见你跳脚呢?”无趣地一挥手,姚文轩脑子一转又想起了另外一件事:“我还看见孟辰元了?”
“孟辰元?”
这倒是让曲仲吃惊了。
这厮不是忙着宅斗呢吗,咋还有空出现在灾民聚集地。
“他带着米面来的,不过....”想起这事,姚文轩就忍不住扑哧笑开了:“他带着白面白米来的。”
想起这事就觉得好笑,一看又是个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少爷。
带了这么些米面来,白花花的,别说是那些难民,就是守城的将士们都双眼放光了。
这放在平常百姓家,也不是天天能吃到的。
“嗯..总是好意不是。”
尴尬地摸摸鼻子,曲仲只能这么说道。
“比那些守着银子不出的人好多了。”看姚文轩还在笑,曲仲又加了句。
“那倒也是没错。”
点头认同了曲仲的话,姚文轩起身顺手拍了拍自己的裤子。
然后....
他无语地看着自己满手的泥水还在往下低落着。
“嘿嘿!傻了吧。”
幸灾乐祸地大笑,曲仲得意地晃着自己干净的衣裳,笑得要多贱有多贱。
“哦!我走了,天亮了。”
无所谓地耸耸肩,姚文轩说道。
然后..
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地伸出双手在曲仲的胸口使劲擦了两下。
“姚文轩..”
额头青筋暴起,曲仲顶着胸口的两个泥手印冲向姚文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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