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节
周捕头回来得晚,没多久县衙就放衙下钥了,赵好也只得回家去。
进自己家门前,赵好先看了眼隔壁卫知拙的屋子,只见院门紧闭,院子里也没什么声音,完全不像有人在家的样子。也难怪她原先一直以为这屋子没人住呢,这样安静,她又每日早出晚归,自然没和卫知拙碰见过。
赵好想了想,还是决定先把自己的晚饭解决,再去找卫知拙谈谈。
厨房她昨晚已经提前打扫过了,今天早上也特地腾出时间去买了柴油米面。虽然赵好从小到大都没有下厨过哪怕一次,但在她看来,做熟一顿饭能有什么难的呢?左右她又不挑食,只要不把自己毒死就行。
抱着这股迷之自信,赵好摩拳擦掌地进了自家厨房。
半个时辰后,院子里传出一声巨响。
一阵兵荒马乱后,赵好伴着一股黑烟破门而出,呛咳着去提水桶,结果扑到缸边才发现缸里的水已经见底了。赵好正崩溃着,再一扭脸,就见自家的院门大开,一个熟悉的高大身影正怀抱着什么,立在门边,静静地看着她。
赵好:“……”
卫知拙:“……”
卫知拙看了看赵好黑一道白一道的小脸,又看了看她家正在冒烟的厨房,迟疑道:“你在……做饭?”
赵好站直身子,努力做出一切尽在掌握的模样:“是,是啊。”
卫知拙露出难以言喻的表情。好在在他第二次开口之前,他抱着的东西挣扎扭动起来,从他怀里落到地上,喵喵叫着跑到赵好跟前蹭她的腿。
赵好低头看了一眼狸猫,忍不住将它抱了起来。卫知拙见状,迟疑片刻,还是进了赵好的厨房。
屋子里传来男人的咳嗽,又几声响动,过了一会儿,厨房往外冒的黑烟停止了。卫知拙拍打着自己身上的烟尘走出来,看了赵好一眼,说道:“火灭了。”
赵好:“哦……”
卫知拙停顿一下,又道:“灶塌了。”
赵好:“……”
赵好开始撸猫,试图瞥开视线,过了一会儿,发觉自己果然干不了亏心事,还是低着头小声道:“对不起,我会找时间修好的。”
卫知拙见她一副可怜相,也没开口问她究竟在厨房里干了些什么了。只是走过她身边的时候,发现狸猫把头塞在她的胳膊底下,一副不是很想跟着他走的模样,想了想,说道:“来我家吃饭吗?”
赵好没想到还有这种好事,猛地抬起头,惊喜道:“可以吗?!”
卫知拙点了点头。
赵好顿时喜笑颜开,随便洗了把脸,便抱着猫咪跟着卫知拙去了隔壁。
在被赵好炸厨房的动静惊到之前,卫知拙其实也正准备要吃饭,两菜一汤都已经在桌上摆好了,现下赵好来了,也不过多添副碗筷。
赵好在桌边坐下,看着丰盛的饭菜,“哗”了一声,没想到卫知拙生活上居然很是干练。
这档口,卫知拙已经又拿着个缺口的陶碗,去给狸猫盛清水乱煮的小杂鱼了。
高大的男人弯腰把碗放在院子里的猫窝边,一抬下巴,冲仰头看着他的猫咪道:“吃吧。”
那猫咪便低下头,喵喵呜呜地吃起来。
待卫知拙回到桌上,看了眼对面乖巧坐着,仰头等他的赵好,也一抬下巴,抬头冲赵好道:“吃吧。”
那赵好便也埋下头,努力地扒起饭来。
卫知拙:“……”
卫知拙为这相似的画面沉默了一下,这才拾起筷子,慢慢吃起来。
饭后赵好十分自觉地收拾好碗筷拿去洗,还顺手收拾了一下猫咪吃完的饭碗。卫知拙见状,又从厨房端出一大盘黄澄澄的蜜橘,放到了桌上。
赵好一眼就看见了,擦着手上的水,有些不好意思。直到卫知拙朝她递了一个,她才笑得露出两个酒窝和虎牙,开心地坐下扒了起来。
西平县原本就产橘子,虽然冬天的橘子才最甜,但眼下这春寒料峭的时候,橘子的味道也还不错。
赵好一口下去都没尝着多少酸味,冰冰凉凉地直甜到心里,忍不住叹道:“这橘子比上京的还好吃!”
卫知拙垂着眼剥橘子,说道:“你是上京人?”
赵好一愣,迟疑片刻,点点头,说道:“我是上京来的。”
卫知拙看她一眼,说道:“上京那般繁华,你来西平这个小县???城做什么?”
“呃……”赵好一下子被问住,翻着眼睛,思考着是实话实说,还是编个故事。
不过不等她纠结出结果,院子里的狸猫已经给小猫喂完了奶,咪‖咪叫着又来蹭她的腿了。
卫知拙见状,也没再纠结赵好的来历,而是一伸胳膊捏着它的后脖子将之提了起来。他的胳膊倒是长,那么老远都能够着。
赵好看着他把猫拎起来,怕猫疼着,连忙接过来抱进怀里,问道:“怎么了?”
卫知拙看她一眼,说道:“你既然要养它,总不能猫、猫地叫它,得起个名字。”
赵好想了想,觉得他说的也对,但她实在不会起名,便问:“你觉得叫什么好呢?”
卫知拙淡淡道:“叫什么无所谓,但总归是要跟你姓李的,是吧?”
赵好下意识地愣了一下,随后点点头。
卫知拙观察了她的反应,又随意道:“那便叫李二狗吧。”
赵好听了,却不太乐意,说道:“那也太随便了。”
卫知拙却是笑了一下,说道:“你的名字不也挺随意的吗?李好。”
赵好闻言皱起眉,真的有些不高兴了,抬起声音说道:“我的名字可不是随意起的!”
卫知拙于是明白了,李是假姓,好却是真名。
他心知自己冒犯,便也道:“见谅,我原先不知道。你若是不高兴了,我可以道歉。”
赵好还没意识到自己已经被套了话,见他态度不错,就没有继续追究,大方将对方原谅了。她专心想了半天,最后还是看着桌上的蜜橘,决定给猫咪起名叫橘子。
逗了一会儿橘子,天色便渐渐暗下来了。虽然卫知拙没有逐客,不过赵好也不想大半夜的呆在一个男人家里,这便打算起身离开了。
卫知拙将她送到门口,后者却是想起来自己被厨房惨案打断了的事,冲卫知拙道:“明日你要来衙门点卯吗?”
卫知拙看了她一眼,知道对方从周运那里打听了些东西,目光冷淡下来,垂着眼恢复那副惫懒模样道:“不去。”说罢便要关门。
赵好眼疾手快地将门抵住,卫知拙使劲儿,居然没关上。再一看赵好脸上,一点儿吃力的反应也没有,便也很干脆地放弃了关门,冷冷地看着对方。
赵好平日里那么机灵,这会儿却好似看不见他的脸色,认真道:“你应该听说了,最近发生了好几起失踪案。周叔说了,接下来一段时间衙门里人手怕是紧着呢。你既然也拿着一份饷,这种时候,还是回来衙门里帮帮忙吧。”
赵好说完,还眨着闪闪的眼睛去看他。
赵好长得这般可爱,换个人早该心软了,卫知拙却仿佛铁石心肠一般,毫无动摇道:“同样的话我已向周运说过一次了,现下也可以再对你说一次,这个案子我破不了,他也破不了。至于你说的人手紧,也只是一时罢了,用不了多久,这案子便会无人问津了。”
赵好一听,立刻道:“你这话是什么意思?你已经看出什么来了?”
卫知拙却不说话,只定定地看着她。
赵好和他对峙片刻,便从对方脸上看出来,他是真的不打算插手这个案子。赵好脸色变了变,冲卫知拙道:“好罢,你不来便不来罢!”
她松开抵着门的手,往旁边走了两步,又回头来看卫知拙,脸上又是生气,又是认真,一双眼睛里满是不被动摇的坚定:“我不清楚你以前都遇到了些什么,又为什么变成现在这样。就算像你说的一样,用不了多久这案子便不会有人再查,但至少我会一直查下去!我既决定了,就没有任何东西能拦住我!你等着罢!我一定会查出真相的!”
说罢,便大踏步地回了家,关上院门,找东西修她的灶台去了。
卫知拙靠在门上,面无表情地看着她离开。
直至隔壁的大门紧闭,只传来翻找杂物的声音,卫知拙才低下头,好似在思索些什么。又过了一会儿,他才直起身体,回房去了。
第二天赵好按时起床,赶去衙门过早。
虽然和卫知拙摆了脸子放了狠话要查案,但眼下的难题也是要解决的。赵好一边大口吃着衙门里的包子加面条,一边发起愁来。今天的晚饭怎么办?总没脸再去蹭卫知拙的,要不然中午多吃点儿?
正想着呢,余光瞥见旁边一个熟悉的长手长脚的人影端着碗面坐了下来,一口一口吃得斯文。
赵好两颊塞得鼓鼓的,侧头去看,随后一愣。
卫知拙坐在那里,那张熟悉的脸还是那么俊美好看,熟悉的语气也还是那么不讨人喜欢:“看什么?昨天晚上蒸的饭都被你吃完了,只能来吃点不要钱的了。”
他又吃了一口面条,皱眉道:“好难吃,煮过头了。”
赵好努力控制着上扬的嘴角,默默地把头扭回来。心想,卫知拙做饭确实很好吃,有资格鄙视一下县衙里的厨子。
第六章
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卫知拙既然人已经到了,赵好也就装傻不提昨天的事了。开开心心地过完早,赵好便拉着不是很情愿的卫知拙去点卯。
原打算点完卯再去接案子,没想到正巧就遇上了周捕头。
西平县处蔡州,这地方不南不北,多数人的身量都不算高,这也是赵好能女扮男装蒙混其中的缘由之一。这会儿吏房聚集了不少人,卫知拙挤在其中,鹤立鸡群。
周捕头行色匆匆地赶来,一打眼就看见对方的大高个,两个不大的眼睛瞬间瞪得像灯笼:“卫知拙?!”
赵好听见了周捕头的大嗓门,匆匆签下自己和卫知拙的名字,又拉着后者挤出人群,跑去和周捕头打招呼。
周捕头都没工夫去看赵好,直瞪着卫知拙道:“你来了衙门点卯?太阳打西边儿出来了?!”
卫知拙懒得说话,赵好哭笑不得道:“周叔你这是什么反应?昨儿忘了跟你说了,卫知拙就住我隔壁,咱俩是邻居呢,是我硬敲门拉着他来的。”
周捕头才知道还有这么一出,看看卫知拙又看看赵好,一下子笑得见牙不见眼,说道:“好好好,还是你小子有本事有面子,换了我跟小卫当邻居,这家伙指定第二天就搬走了,别提来衙门了!好!好啊!哈哈哈哈哈哈哈!”
周捕头一直盼着有一天卫知拙能重新振作起来,眼下对方和赵好这个他看好的少年人成了朋友,有了重回衙门的苗头,对他而言简直是个值得喝顿酒庆祝一下的好消息了。
周捕头正沾沾自喜地想着这两兄弟结缘也算他牵了一条线,就见赵好朝他一伸手。
周捕头愣住,下意识道:“什么?红包?礼物?”
“当然是那桩失踪案!您不给我批条子,我们俩怎么去查?”
赵好被周捕头逗得笑出一颗小虎牙:“当然啦,我最近手头是有点紧,您给我发个红包我也接着,记得包大点儿!”
“去你小子的!”周捕头一打她的手,被赵好眼疾手快地躲过,笑道,“还要什么条子,你们自去查案宗,只管说是我叫你们去的。不过这案子也不止一起呢,还有许多衙门里的捕快白役在寻人……”
说到这里,周捕头脸上的笑意也没了,叹道:“唉,人是越派越多,也不知什么时候才能找到线索。”他看了看两人,说道,“也靠你们多努力了。”
赵好自然点头,告别周捕头后和卫知拙一起去刑房查看卷宗。
卫知拙先前已经来看过一次,便只在旁边等着赵好。
因为没有找到太多线索,记录也简洁,几起案子赵好没花多久就过了一遍。看完之后,她倒是能够理解周捕头的推断了。
失踪者全是年纪相仿的二八少女,又都家境贫寒,没什么依靠,走失路段也大多在无人的小径或是山路,案件的相似度极高,案发也密集。这几起案子的确应该是同一个凶手作案。
但她却不是很明白卫知拙当初说的话是什么意思,对方为什么说这案子不久就会无人问津了?按理来说,这样的失踪案不算小了,而且从第一起到现在,衙门也已经查了一个多月了,凭什么断定接下来不会再查?
或许在她看来平平无奇的文字,在卫知拙眼里其实有另一番解释。
赵好抬头去看卫知拙,后者也正好在看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