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8节

  “……我们本来打算给他挑个学术氛围浓厚的学院。”皇帝轻轻摇头。
  “为什么?”西佩斯不能理解。
  “军校预备学院,入学的底线就是通过精神力潜能测试。这种测试难度不高,但你弟弟到现在还没觉醒精神体。”皇后隐隐有些忧心,“他现在的年纪,即使觉醒精神体也不算早。我们不想把这个压力转移到明面上来,所以没动过送他去预备学院的念头。”
  皇室独有的精神体,玄鸟。西佩斯在三岁的时候就觉醒了,大部分精神体持有者会在五到八岁觉醒,然后入学。
  塞西尔已经踩在了适合觉醒的年龄底线上。过了八岁,他还没觉醒,皇帝就得命令医学院的人来给他检查了。
  但精神体觉醒这回事一直都是玄而又玄……因为只有极少的阿瑞斯人无法觉醒,平时也没有太多人在意这方面的问题,更没有大批的专业人员来研究。
  一切都只能靠塞西尔自己。
  西佩斯哑然。
  那现在该怎么办?就这么去告诉塞西尔,他什么时候觉醒精神体,就什么时候送他去上学?
  “——这不是他的错。”皇后冷静却斩钉截铁地说道,“当时那些医生就警告过我,即使塞西尔安全降生,他也可能在某些方面先天不足。这几年,他的身体逐渐健壮,和罗宁家的其他成员没什么不同,我还松了口气……没想到他的不足会体现在这种地方。但这都没关系。就算他不能去上军校,那也……”
  那也没关系?
  之后,西佩斯具体说了些什么话,她自己也不记得了。她只记得,当时的自己满心只有一句话:
  只要塞西尔觉得有关系,那就是有关系。
  父母爱他,愿意竭尽一切为他铺出一条鲜花锦簇的坦途,但也要看塞西尔自己愿不愿意走。因为没人能替代他承受那些背后的苦涩和心酸。
  那场谈话最后没有结果。
  但之后,西佩斯做了个大胆的决定。
  她亲自训练塞西尔,把从小养尊处优的弟弟揍了个七荤八素。
  “进了军校预备学院也就是这么回事。”西佩斯看着遍体鳞伤的弟弟,说,“要么被揍地爬不起来,要么把别人揍得爬不起来——所谓军校就是这么个弱肉强食的地方。身份可以是保命符,但不可能让所有人对你毕恭毕敬。你这种性格的家伙,进去就会变成众矢之的。如果你连自保的能力都没有,最好还是别去那里丢脸。”
  有没有精神体又算什么?
  只要有精神力,开得动机甲,挥得起武器,自然也能凭自己的实力成为唯一的“特例”。
  西佩斯想磨练塞西尔的决心,实在不行,也可以叫他知难而退。没想到他却一路撑了下来……甚至在军事预备学院开始报名之前,觉醒了精神体。
  一只深蓝色的玄鸟。
  纯粹,强大。
  塞西尔从来不是天生弱者,他是被包裹在石头里的璞玉。从他诞生开始,他就有极高的精神力天赋,却被孱弱的□□束缚。
  直到他开始为一个甚至看不见希望的梦想而行动,他才脱离了这个一直紧紧缠绕着他的桎梏。
  ……对此,无论是皇帝、皇后还是西佩斯本人都非常意外。皇帝与皇后大喜过望,而西佩斯却强装镇定:“就说听我的,没错吧。”
  从此,西佩斯更加贯彻了自己的育儿观念。
  孩子绝对不能溺爱。更不能在孩子自己都没有放弃梦想的时候,就一个劲地给他/她找后路。不到绝境,难知前路。该放手的时候就要放手。
  ……这种思想,一直维持到她有了自己的孩子为止。
  白沙是个精力过于充沛的孩子——西佩斯认为这一点可能是随了她。
  白沙对什么都很感兴趣。
  云层的深处,星星的背面,宇宙的角落……她都想去,天天扒着白逸的飞行器不松手,每次白逸出门例行巡航的时候都没打算带上她的,但在她的软磨硬泡之下,还是会心软带上这个小祖宗。这些都算了,从白沙七岁考过了《孤光舰飞行执照考试》,成了最年轻的执照持有者之后,她就驾驶着她那辆小型飞行器四处乱窜,哪里都有她的身影。
  西佩斯当然尝试过制止,但都被她堵回来。
  “妈妈以前还说过你激励舅舅的故事……你以前说过会支援我的梦想的!”
  西佩斯粲然一笑,把女儿从飞行器上揪下来,果断地没收她的飞行执照。
  “首先,这和你舅舅当年不是一回事。”
  “其次,那些话我全部收回。”
  “白沙小姐,作为母亲,我的首要工作不是确保你实现梦想,而是确保你能活到成年。”
  白沙看西佩斯的态度异常坚决,于是开启她的大招:假哭。
  白逸听见哭声就匆匆忙忙地从楼上下来。
  西佩斯听到白逸的脚步声,把飞行执照往自己兜里一揣,走出仓库的同时脚轻轻一带,就把门给关上了。
  “怎么了?”白逸温和的眉眼里透着隐隐的担忧,“刚才我好像听见了沙沙的哭声……”
  “哦。没什么。”西佩斯淡然一笑,“刚才她做了个不好的梦,梦见她的飞行执照长着翅膀飞走了,气得她自己把自己给咬了一口。我看了眼,没什么大事。”
  白逸愣了愣,随后露出会心的微笑。
  “那可真是……一个有意思的梦。”
  “刚才她又睡着了,估计今晚是醒不过来了。”西佩斯冲白逸眨眨眼,“这位帅哥,我能请你今晚载我出去兜兜风吗?”
  ……
  不知过了多久,似乎人生中鲜明的记忆全部都轮转了一遍,西佩斯终于恍恍惚惚地睁开了眼。
  现在是夏天,外面的阳光亮得刺眼。离她不远的一扇窗户外开着一丛一丛的粉色花朵,云蒸霞蔚,不断有隐隐的鸟鸣流入她的耳朵。
  西佩斯一扭头。
  白沙睡在不远处的沙发椅上。她似乎陷入了浅眠,白皙的脸已经完全脱去稚嫩,眉眼和塞西尔十分相似,气质却完全不同。
  西佩斯微微一愣。
  还好,这孩子长大之后的气质更像她爸爸。西佩斯想。
  毕竟,这孩子从小就长得很像塞西尔。如果连性格都和他一样,小时候拧巴,青春期孤僻,成人后叛逆……那真是愁都要愁死了。
  第184章 番外二
  联邦分裂战争结束大约一个月后,周嵂和周影搬回了周家老宅。
  ……
  在战争的最初,世家们就悄悄的把最重要的成员和物资都转移出了首都星,把家园宅邸都封存了起来。因此,这些空空荡荡的豪宅没有受到战火的波及,好好地保存下来了。
  周家是典型的长嗣继承制,大部分的产业和资源都由领导者看重的继承人来继承,这个“继承人”在大多数情况下是长子。但由于双胞胎的父亲已经不在了,由长孙来继承也是一样的——周嵂已经基本接手了周家的所有势力,这栋大宅邸也顺理成章地成了他的财产。
  周影本来是打算离开这栋宅邸、去其他地方安置新家的,但他听说宅邸的归属人已经正式变更为周嵂后,就改了主意。
  疗养院的病房里,周嵂轻松地削出一个完美的去皮苹果,嫩黄色的果肉表面仿佛能渗出甘甜的汁水来。他把苹果递给周影。
  周影微微皱眉:“我不想吃。”
  “你得吃。医生说过,你得保持基本的进食量,身体的消化功能才能完全恢复。你太久没正常吃饭,有厌食倾向很正常,但你要努力克服。”周嵂拿着小刀的右手一顿,把刀尖对准苹果,划两下画出个兔子耳朵来,“……这样呢?”
  周影:“我又不是小孩子……”说是这么说,但周影还是磨磨蹭蹭地把那颗苹果给接过去了。
  周嵂看着周影老老实实地咀嚼食物,随口问道:“你真的要跟我搬回去一起住吗?”
  “为什么不?”周影奇怪地瞥了他一眼,“现在那栋宅子是你做主了,再也不会发生那些令人厌恶的事。老宅的空房间那么多,我随便挑一间住不就得了。”
  “我以为你会讨厌那里。”周嵂说。
  周影没有否认。细想起来,从他记事起,那栋宅子里就没发生过什么好事。那些规矩教条、阴谋诡计,现在回想起来还是如阴云般缭绕在他心头,令人心生不快。
  可是,既然周嵂要继任家主,哪怕将来周家的运转方式和行事风格会与从前完全不同,他还是会需要周影的帮助。在周家,无论前辈后辈,没几个人能和周嵂聊得来的,周影总不能把自己哥哥孤零零地丢在那儿。
  “无所谓了,再有什么人敢生事,我直接收拾他。”周影笑了一声,“连老爷子都因为知道咱们不喜欢他,就主动迁出老宅、退避去私人星球养老了……我倒想看看,还有谁这么没眼界,想自寻死路。”
  周嵂不置可否地点点头,盯着周影说:“你嚼了这么半天,怎么还不咽下去?”
  周影的唇一抿,眼神有些漂移。
  周嵂:“吃掉,如果你不想让我给你塞第二个的话。”
  周影闻言翻了个白眼,有些艰难地把嘴里的食物咽下去,苍白的眉眼瞬间皱了起来。
  下一秒,反胃的感觉从咽喉深处直冲舌尖。周影捂住自己的嘴,恶心得连脚趾都在发颤。
  他忍了很久,虽然没把自己吃的东西吐出来,但额头上已经渗出一层薄薄的冷汗。
  周影突然感觉到一股强烈的怨恨与气愤,仿佛这世上的任何东西都没法让他看顺眼。
  而把他变成这副模样的罪魁祸首,现在还在监狱里等待着审判。
  “……你们捉住宁鸿雪的时候,就该直接杀了他。”周影咬牙道。
  “但他身上还有别的价值。”周嵂淡然地说道。
  “第十六军区还是不肯投降吗?”周影说。
  “第十六军区会宣布独立,和宁鸿雪数年的经营密不可分,但更多的原因,是联邦从前对他们的不关注、不作为。”周嵂说道,“我们有意让分裂战争彻底结束,之后自然要好好处理第十六军区的问题。对方有什么相应的条件和诉求,我们可以先谈谈看,但这说到底是把第十六军区重新纳入管制的问题,而宁鸿雪也是我们的手上筹码之一。”
  周影沉吟片刻:“第十六军区对宁鸿雪的态度怎样?”
  “不好不坏。表现出了一定的关心,但不愿意我们拿宁鸿雪来提交换条件。”
  “那就是要谈判。”周影挑眉,“万一你们谈不拢呢?”
  周嵂:“……那我们或许就得再打一仗了。”
  反抗军刚刚打完胜仗,炮口都没凉呢。
  “我建议,你们直接让军事法庭给宁鸿雪判个枪决。如果第十六军区真的关心宁鸿雪,那他们非急不可。急了就容易出错。”周影微笑着说道,“如果他们那边没反应,宁鸿雪也算是罪有应得。你说呢?”
  周嵂听出周影的语气是在开玩笑。
  军事法庭那边自有章程,宁鸿雪会得到应有的惩罚。关于这点,他们之前有过共识,暂时没打算插手。但周影偶尔还是会这么说,可见他有多恨宁鸿雪。
  是啊,恨是理所当然的吧。
  他们知道宁鸿雪有问题,了解宁鸿雪有野心,已经做足了心理建设。
  但他们没想到宁鸿雪会直接向周影动手。
  周嵂和周影在此之前从未想过要杀宁鸿雪,因为他们身上流着和宁鸿雪一半相同的血液。
  虽然这世上血脉不能决定一切,但这份血脉来自于他们的母亲,来自于宁鸿雪的妹妹。它就像一种隐形的牵绊和束缚,同时划分出了某种心照不宣的底线。
  但宁鸿雪悄无声息地就跨过了那条底线。
  这种行为,叫做“背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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